好在宋宜璟并未计较,只缓缓笑道:“这有何难?朕明日就召魏将军入宫,与兄长切磋一番。”
两位亲王忙起身谢恩,梁渊王垂着头,暗暗松了口气。乐舞欢歌觥筹交错,一场除夕宴,直至子时才散去。
……
第二天是年初一,宋宜璟率宗室前往太庙上香祈福,回宫后,果真召魏叙进宫,在御书房与两位亲王见了面。
南川王宋宜珣镇守南洋多年,行军打仗亦是行家,见了魏叙,少不了要交流些经验和战术,几人相谈甚欢。
然而毕竟藩王身份特殊,为避嫌,所有谈话都只是点到即止,不到一个时辰,魏叙告退出了宫。
新年伊始,各色花灯点缀着大街小巷,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朱雀大街上汇聚了许多杂耍卖艺的班子,各类绝技争奇斗艳,让人眼花缭乱。
魏叙双手紧握住缰绳,打马缓行,然而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头,还是决定绕道而行。刚要调转马头,瞥见人群中一窈窕丽影,正是纪棠。
“阿巳,在这儿等我。”匆忙吩咐一句,跳下马往人群里挤去。
此刻,纪棠正聚精会神看杂技,吐火吞刀耍酒坛,各类表演精彩纷呈,周围不断传来阵阵喝彩。
她离他有些远,魏叙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顺着人群一步步往前走。忽然,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余光,那人时不时低下头,神色警觉,脚下却同样在朝纪棠的方向挪动。
是赵成莱!魏叙眉心一蹙,急忙朝纪棠的方向望了一眼,她身边只跟着阿若和一个覆着面纱的少女,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
来不及多想,迅速拨开人群往前挤,赵成莱似乎也发现了他,在看他一眼后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魏叙喊了一声,可是大街上喧闹无比,纪棠根本听不见。眼看赵成莱越靠越近,魏叙的心狂跳起来,连带胸口上那道疤也开始隐隐作痛。
“棠棠!”
“姑姑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叫,魏叙整个人一怔,看见人群四散逃开。
纪棠被宋明恩推了一下,赵成莱手中的匕首刺了个空,再扬起来时,划伤了宋明恩的手腕。
纪棠回身一脚踢在赵成莱腰部,赵成莱后退几步,带血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刚想弯身捡起,后背又是重重一脚,魏叙踢起那匕首在空中抓住,下一瞬就抵住了赵成莱的脖子。
这时,阿芜带人赶来,将赵成莱牢牢制住。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魏叙快步走去纪棠身边,将她全身上下看了又看。
“我没事……”刚开口,就被他搂进了怀里,继而听见一声沉沉的呼吸,似狠狠松了一口气。
“姑姑……”宋明恩站在一旁,嗓音颤抖泪眼婆娑,白璧似的手腕正向下滴血。
“傻丫头,怎么不知道躲呢。”纪棠连忙抽出罗帕来替她包扎。
“我怕那人伤了姑姑。”
“他伤不到我的,倒是你,若有个好歹,我如何向你父王交代?”她今日出宫,就是为了诱赵成莱现身,宋明恩以为她是出宫游玩,便一道跟来了。
“这点小伤,无碍的。”
“傻丫头。”纪棠叹息一声,叫人送宋明恩回宫。
“那姑姑呢?”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让御医看看,女孩子家,可不能留下伤疤。”
魏叙见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下有了几分猜测,她这是以自身为诱饵引赵成莱出现吗?这也太危险了!
这赵成莱原在御林军中任职,身手了得,方才若不是被明恩郡主推开,她会不会受伤?
魏叙闭了闭眼,不敢去想。
“你怎么了?想什么呢?”纪棠走到他身边,仰起头凝视他。
魏叙轻叹一息,双手扶住她肩膀:“以后不准做这样危险的事。”
他都猜到了?果真,知她者,魏叙也。
纪棠灿吟吟一笑:“好,都听你的。”与他对视了片刻,回身,“阿芜,把他带去京兆府。”又转头问魏叙,“要一起去吗?”
“好。”他也很想知道,赵成莱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然而,话刚落,只听得“叮”一声,似长针穿肉透骨的声响,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赵成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两人一惊,忙上前查看,魏叙伸手去探鼻息,已没了呼吸。再将那头翻转过来,只见左边太阳穴处有针眼大小一细孔,这便是赵成莱殒命的原因。
纪棠胸中怒火腾腾而起,这赵成莱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还未审问就被人灭了口!缓缓站起朝环顾四周,然而除了茫茫人海,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再无其他。
……
大昱祖制,藩王回京朝觐,逗留时日不得超过五天。年初二,南川王与梁渊王启程返回封地,宋明恩因受了伤,暂时留在京中修养。
年初三,纪棠和宋宜璟一道去圣火堂看望纪老爷子,一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当天午后,宋宜璟回宫处理政务,纪棠则在纪家住了几日。
这么冷的天气,天天裹着风氅坐在湖边陪老爷子钓鱼,一天下来也钓不了几条。更重要的是,湖面上还有浮冰,那风经湖面这么一吹,快把她冻成冰雕。
这天,一早起来,感觉脑袋昏沉沉的,糟糕的是,还来了月信,浑身不畅快。
吃了早饭,阿若让人煮了些红糖姜茶,纪棠喝了一大碗,随后,主仆两人收拾行装回宫。
马车吱吱呀呀前行,经过云集街时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纪棠一时嘴馋,叫阿若下车去买。
车夫将车靠在路边,纪棠撩起车帘朝外望了望,不经意一瞥,却望见一个化成灰也能认出身影!
那人一身灰袍,快速转过街角,纪棠忙下车去追,追到路口处,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难道是她眼花看错了?可那身形,那侧脸的轮廓,实在是太像了。
一个四年多前就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她视线中,纪棠脑子里一团乱麻。
“公主,看什么呢?”阿若拿着糖葫芦走过来。
“阿若,我看见谢怀清了。”这个名字再次从口中说出来,纪棠还有些牙痒痒。
“谁?”
“谢怀清!”
“不可能啊,他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阿若四处张望,并未看见什么谢怀清,“是不是您看错了?”
是看错了吗?纪棠不禁也怀疑起自己来。
“走,回宫。”
进了皇宫,直奔承恩殿去,等不及让内侍通报,径直走进了内殿。穿过回廊,前方花园里两个缠绵的人影,定睛一看,正是宋二郎和闫映姝。
只见两人紧紧搂着,正吻得忘我。这般春色可不是天天有啊,纪棠瞧了一阵,才慢悠悠咳嗽了一声,闫映姝抬起头来,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陛下,臣妾先告退了。”
“去吧。”
目送闫映姝的身影出了花园,宋宜璟才回头来挑起薄唇:“阿姊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面上虽然笑吟吟的,仔细一看全是欲|求不满。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事出紧急。”
听她这么一说,宋宜璟收起了笑脸:“出了何事?”
纪棠走过去坐下,一本正经道:“适才我在云集街,看见谢怀清了。”
宋宜璟愣了愣:“你说谁?”
“谢怀清啊!”
“认错人了吧?谢怀清多年前已判了斩立决,怎可能出现在大街上。”
“说得是,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可是,那个人,化成灰我也认得啊。”
宋宜璟想了想,当即派人去叫刑部尚书章尹。
章尚书到了承恩殿,把谢怀清一案的卷宗拿给宋宜璟和纪棠看了,并道:“当年这个案子是陛下亲自监督的,臣不敢渎职,那谢怀清确实在四年多前已伏诛。”
纪棠这才放下心来,看来真的是她看错了。
“无事了,章爱卿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阿姊,我看你就是没休息好,眼花了,先回去歇着吧。”
“也好。”
纪棠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往外走,她今日本就有些头晕眼花,加上来了月信身子不爽利,看花眼也是有可能的。
待花园里空无一人,宋宜璟收起笑颜,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第86章 最忠实的狼犬
纪棠回到昭和宫又仔细回忆了一下, 今天看见的这人,无论身形长相都很像谢怀清,唯独一点,走路有些跛, 似患有腿疾, 而谢怀清无疑是个四肢健全的人。
也许, 真的是她看错了。
“姑姑。”
正思忖, 宋明恩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针线笸箩。
“手上的伤还没好,这是做什么?”
“已经好多了。”宋明恩扬了扬手腕,“姑姑这几日不在, 我自己绣了个花样, 想让姑姑帮我看看。”
说着从笸箩里拿出一个绣绷,纪棠接过来看了看, 绣的是八宝缠枝莲, 绯色罗帕做底, 靛蓝和月白色交织的藤蔓和莲花如波婉转, 绵绵多姿。
“配色艳丽而不流俗, 技艺针法也甚是精妙。”
纪棠见她笑得甜腻又羞怯,忍不住打趣道:“亲手绣罗帕, 是送给心上人的吧?”
“姑姑说什么呢, 是给我自己用的。”宋明恩害羞地低下头, 欲言又止,“明恩,想向姑姑打听一个人……”
“谁?”
“卫国公。”
纪棠微微一笑, 轻轻抿了一口茶,才道:“打听他作甚?”
“那日在朱雀大街, 救下姑姑的男子,是卫国公吧?”
“正是。”
“明恩在南川时就时常听闻卫国公威名,这次来京若是能有幸结识……”
“你看上他了?”
纪棠问得直白,宋明恩怔了怔,头垂得更低了:“姑姑别打趣我了,明恩只是久仰卫国公大名,想要认识认识罢了……那日在街上,看姑姑与卫国公相熟,所以……”
岂止是相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俩关系不一般,更何况魏叙是她前夫这件事她不知道吗?
纪棠笑了笑,也是,四年前,她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知道也不奇怪。如今碧玉年华情窦初开,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可以理解。
“你若是想认识他,姑姑给你引荐。”
“真的吗?”
纪棠点点头:“正好明日无事,我带你出宫。”
“多谢姑姑。”少女杏面桃妆,粉腮入画,流转的眼眸似星辰般灿烂。微微笑了笑,又拿起未绣完的罗帕细细绣制起来。
午后,纪棠派人去卫国公府,约魏叙明日午时在珍福楼见面,魏叙虽觉奇怪,但多日不见她,思念更胜,哪里见面不重要。
翌日午时,魏叙处理完公务直奔珍福楼去,进了门,魏陵指了指二楼角落的雅间道:“长公主等候多时了,还有……”
还有一个漂亮小姑娘……魏陵嘴角抽了抽,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冲上了楼。
“棠棠。”
房门推开的瞬间,三个人皆是一愣,魏叙没想到屋里除了纪棠还有其他人,宋明恩则看了纪棠一眼,神情似有些落寞。
纪棠站起身,笑道:“午时已过,卫国公来得好晚。”
“让公主久候,是臣的不是。”正正经经行了礼,看向宋明恩,“不知这位是?”
宋明恩摘下面纱,站起福了福身:“明恩见过卫国公。”
“原来是明恩郡主。”魏叙拱手还礼。
“卫国公请坐。”纪棠笑吟吟看着他,眸子里带着些狡黠,“明恩说久慕卫国公威名,想要与国公结识,本宫便带她来了,卫国公不会责怪本宫唐突吧?”
“臣不敢。”魏叙在一旁坐下,“那日赵成莱行刺,多亏郡主及时发现,说起来,应当面向郡主道谢。”
说着提起茶壶自斟一杯:“本公以茶代酒,敬明恩郡主。”
宋明恩端起茶盏回敬:“卫国公言重了,姑姑万金之躯,明恩自当相护,况且那日的匪徒是卫国公制服,应当明恩向卫国公敬酒致谢才是。”
“你二人不要敬来敬去了,本宫等了这许久,午膳还没吃呢。”
魏叙一听,忙起身出去安排饭食,不到一刻钟,玉盘珍馐摆上桌案,全是纪棠爱吃的。
她一面吃,一面用手指菜肴,指哪道菜,魏叙就给她夹哪道菜。宋明恩在一旁默默扒饭,有些不自在。
自从进了这屋,魏叙的目光多在纪棠身上停留,他二人眉目传情旁若无人,哪怕是个瞎子也该看出是什么关系了。
“明恩,多吃些,你太瘦了。”纪棠给送明恩夹了块鱼,“珍福楼的松子桂鱼最有名,快尝尝。”
“谢姑姑。”宋明恩将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果真酸甜多汁外酥里嫩。”
“那你多吃些。”纪棠把整条鱼挪到宋明恩跟前,又瞅了魏叙一眼,“有劳卫国公替本宫布菜,不知卫国公可吃过了?”
“微臣不饿。”魏叙抬手给她盛汤,“对了,那日在街上明恩郡主受了伤,不知现下可痊愈了?”
宋明恩拿起罗帕擦了擦嘴:“有御医照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吃完饭,已是未时正刻,两人准备回宫,纪棠道:“明恩,你先去马车上等我,我有几句话要跟卫国公说。”
宋明恩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待房门合上,魏叙长臂一捞就将纪棠圈进了怀里:“今日这是何意?”
纪棠攀着他的脖颈,故作不解:“什么何意?”
“明恩郡主……”
“你说明恩啊,小姑娘家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八成,是看上你了吧?”
魏叙长眉拧成一条绳,下刻又倏忽一笑:“那你打算如何处理?”
“处理?为何要处理?让你坐享齐人之福,不好吗?”
谁知,魏叙笑了笑,道:“明恩郡主姝丽无双,公主殿下若是同意,微臣自然没有意见。”
“你敢。”纪棠一手向下,精准拿捏住某处,“你若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先阉了你,再把你的心挖出来,一片一片煎了下酒。”
魏叙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眼眸发沉:“你当真舍得如此对我?”
“你可以试试呀。”纪棠“咯咯”一笑,突然感觉手中那物似干菇遇水般迅速膨胀起来,笑容僵了僵,迅速撒开手,从他怀里出来,“明恩还在等我,我走了。”
魏叙一把拉住她:“这就走?火已经烧起来了,你不负责把它灭了吗?”说着将她举起放到了桌案上。
纪棠伸手止住那张覆过来的唇,轻声道:“真是不巧,我来月信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魏叙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腹中燥火压下,拥着她道:“等过了上元节,我就进宫去提亲,早日将你娶进门,好时时刻刻栓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