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敢在外面呆太久,大多时候都在马车里。
终于最后一场,林嘉昱熬着黑眼圈出来了。徽墨赶忙把他扶到车上,菡羞拿起早准备好的热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林嘉昱叹口气,状似难为情:
“我不过考一场试,却好像废了般。”
“公子可别打趣,姑娘可不知多忧愁你。”
他一愣,霍的惊喜的望过来。菡羞嘴巴一绷,瞪眼徽墨:
“你怎么胡说八道毁嘉昱的清白!”
徽墨眼一转,连忙抱头投降。林嘉昱默然,气氛一时尴尬。他又一哂,“罢了罢了,不闹了。等殿试即可。这几日我们出来逛一逛?”
菡羞当然不会拂他兴致:
“你先休息好了就是。”
话音同往常没什么区别。一切都好。林嘉昱笑意更深,虽累,却高兴。
当晚,菡羞不经意给他们灌了不少梅子酒。灯熄的很早。
菡羞攥着那用了半盒的芙蓉膏,郑重的把那谢别信摆上桌,随后打开门,轻轻掩好。
卜算子整首她都倒背如流。
菡羞打算直接去找侍卫要求对诗,照着走个形式。
林嘉昱住的宅子很偏,在京城的十八巷里的最外头。弯弯绕绕,要走许多狭窄小路。
她摸索着走了许久,看见了矗立的畔春楼,盘算下,这会是中间那一段巷子。四周都安静,闻斐然的人许是放弃搜捕了。
蹬蹬脚,菡羞继续路程。这会只有风吹树叶的窸窣,并没有什么人。她走的稳当,却忽然听见一声年迈的哀嚎。
几乎是出于□□心善好青年的本能尊老反应,菡羞停脚——哪家老人大晚上出来溜达?
正思忖,那老人的声音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老骨头断啦!”
“孙子不孝啊——”
“昀儿,你儿子成事了,看不上我这老东西了!关我那么久,我如今找他理论都不得了!”
“…腰痛呐,起不来啊!”
有点,耳熟?
菡羞放轻脚步,鬼使神差真寻着声源过去了。在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底下,突然就看见了一根乌木拐杖。
她忽地想起什么,抬头。
墙上赫然挂着一个上不去下不来的老爷子。满头华发,月光下的面皮尽是沟壑。
“…是你?”
居然是养闻衍璋长大的老太监!
“啊?”老人颤颤巍巍抬头,眼里不大看得清。又开始叫唤:
“斑奴,斑奴!带我去看你爹,带我去看昀儿。你去和他说,问他做什么关了佛寺!他爹要不得超生了啊!这个不孝子!”
菡羞微有讶异蹲下捡起拐杖,一时没弄清情况。
闻衍璋没把养父接到宫中?还关着他?
但是她确切的知道,眼前这个老太监应该已经糊涂了。
老年痴呆的症状似乎就是这个模样。但看护他的人呢?
老太监虚弱了会,突然又梗起脖子骂:
“他说了要来看我,他什么时候来!我自个找他!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菡羞压一压脸上蒙的麻布,把拐杖递了过去。
老太监哼哼唧唧的不接。
她于是踮起脚,用拐杖轻轻戳了几下老太监,随后放到一边。
他颤巍巍的不理,径自乱叫。
菡羞心沉。
她还有事要做。是多此一举把人弄下来,还是不?
第55章 修正者死亡
突发情况没有给菡羞犹豫的时间。院里传来少年打着哈欠的惊呼:
“老祖宗?您怎么又来这一出?我扶您下来!”
问雨?
菡羞立即贴紧墙面屏住呼吸, 老太监不断叫唤扑腾。却奈何不过他,硬被弄回院落。
里头叽叽咕咕,菡羞本想马上趁机跑远, 脚刚迈出一步, 她又停下。
菡羞咽口唾沫,极其缓慢的昂起头。
有一道阴翳掩住清寒的凉月, 笼罩住她半身。
蓦地,有人笑了。
她攥紧拳头,那道阴影是…笑眯眯站在墙上环臂打量她的问雨!
见菡羞眸子震颤, 他咧嘴, 轻声打招呼般:
“陆二姑娘, 好久不见啊。”
问雨歪头, 高高的马尾掀一片叫人毛骨悚然的影:
“你果真…没死呢。”
他一跃而下,半点脚步声也未曾发出。问雨绕着菡羞转了圈,随后伸手就扯她脸上的麻布, 撇嘴:
“陆二姑娘日子过得不错么。上京这么大, 你藏身何处了?”
菡羞打他的手, 横眉冷对:
“别动我!”
“怎么这样不友善?我同二姑娘又没有仇。说来,二姑娘缘何如此凑巧撞到我们老祖宗的宅院来了?这巷子弯弯曲曲, 轻易可走不对路啊。”
问雨笑颜如花,似探非探, 忽地猛然凑近, 逼得菡羞往后一仰倒:
“二姑娘不知道吧?京城十八巷最居中这一片可都是我们的府邸。你说, 我是要禀明圣上抓到了逃奴, 还是…”
他手往脖颈上一横, 笑意更深。
菡羞面如锅底:“禀明?闻衍璋亲自下诏不就是在寻我吗。你这一出算什么?”
她私底下摸索这些天,这一片地带一直静悄悄的, 压根没什么人影。加上许多官员被抄家,府邸空出很多。大多人都理所应当的以为这些宅院都空了。
否则菡羞闲着没事怎会往这地跑。
“唔,”问雨便挑眉,若有所思:“二姑娘果然瞧见了,是以今晚赶路来自首?”
她一顿,别开脸懒得理。一副任君如何的态度。
问雨见状,眼珠一转,赔笑:
“我试探试探二姑娘消息灵通否。只是二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现在去的好。”
菡羞一怔,转脸,问雨清秀的脸上竟浮一抹诡异的笑。
“你什么意思?”
“意思?”问雨哼哧一声,靠上墙,面色忽然变作从未见过的淡漠:
“我好心相劝一句罢了。”
菡羞莫名其妙,皱眉:“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这和问雨毫无关系。
问雨睨她眼,重又笑起来:
“我啊?不瞒二姑娘说…”
菡羞疑惑,问雨骤然自袖中飞出一把剑,狠狠倾身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慌忙扑腾,问雨手下瞬间用力,顷刻掐的菡羞脸色青紫,呜咽不出声。
少年狞笑,忽而改掐她的脸,投下一粒巨苦无比的药:
“听说二姑娘知后生之事。”
菡羞正艰难的想吐出来,闻言不禁瞪大眼,问雨霍地放缓手下力道:
“那二姑娘可知道。我不姓刘?”
她身子一震。
少年幽幽低笑:
“可不像闻斐然那等废物。若我真要找,这上京早被掘地三尺,哪有你躲藏多日的时机。”
脖上的力道倏地松开,菡羞的身体循着墙面缓缓坠下,狼狈的大口呼吸。凭空飞来一只脚,踏上她身侧。
“二姑娘,以后只要乖乖听话,这药害不死你。今日我就当没瞧见你,二姑娘呢?”
菡羞摸着脖子,沉默的同他对视。
对上这明亮不掺污垢的眼,问雨转眸,一嗤:“别想多了。我可不是什么叛徒。只是伴君如伴虎,总要给自己多谋一条路。”
“说你蠢笨,你确实蠢笨。可你屡次冒犯陛下却不曾真正杀了你,你也有些本事。”
他想到什么,眸色瞬间深寒:
“你不是就想做皇后吗?我帮你,条件是绝不能让戚云月真正与陛下在一块。”
菡羞呼吸一窒,良久:
“知道了。”
“我还没告诉你怎么争宠呢,这就知道了?”
“…你突然如此转变,我脑子转不过。”
问雨一眉一揪,似乎不敢置信她如此实诚。没好气:
“哼。几日后殿试结束陛下会来看望老祖宗。你再伺机出现。今日太早,只怕火候不够。”
菡羞彻底沉默。
她真弄不明白了。
问雨先前对她没好气,拿戚云月打压她。现在又大变脸要她挤走戚云月…
仿佛知道她所想,问雨望着天上月亮,眉目间竟有愁丝:
“一个两个的,都在意那女人干什么。真是祸害。”
她蓦地了然。原来是因为这个。
问雨担心裴止风。他对戚云月可谓不死不休。只要戚云月在一日,裴止风绝对不会绕离京城。
问雨如此,是感受到了裴止风的可怕。不安了。
菡羞突然叫住他,认真道:
“可我若不在乎生死呢。你知道吧,我本就不是真正的人。”
女孩的眉眼一股笃定,似乎打定他会驻足。
问雨本想讥讽。见她一派沉静,心头微动。蹙眉:“反过来威胁我了?”
菡羞摸了摸脖子,只觉得风吹的人冷,也累:
“你们都觉得我爱无上的荣华富贵。”
问雨烦闷:“难道不是么。”
菡羞垂眸,笑:“是。”
“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如今我倒戈相向,你不该高兴?”
“或许吧。可我早没有当初的热忱。这个位置有没有都无所谓。”
她妖娆娇俏的面庞蔓上不相符的疲惫。
“你选我,是觉得我好掌控?”
问雨沉默,更加烦闷了。他本就不想在这事上花那么多心思。可还是答她:
“你不讨人喜欢还再三横跳,做事也傻缺,但之后认定了陛下,算得上衷心不变。”
“陛下自小过的不好,难免多疑。可这会主动提及你了,或许你也有些特别。”
风里的寒意更甚。
菡羞瑟缩,轻重复了声,莫名茫然:
“衷心…嗯。可惜,我同你们以为的不一样。我已经变了。”
问雨叉腰,很是不屑:“呵。少口是心非。你回回见了陛下一双眼恨不得黏身上去,若不是晓得这个,我找谁也不找你。”
尚讶异的菡羞捂脸。居然一直是这样吗?
她禁不住去摸自己的心,那里跳的平稳。
似乎没有悸动了。
她于是慢慢爬起来,抿唇:
“我才不喜欢他了。”
不等问雨诧异,她又道:“帮我找到我的家人和我的婢女。我听你的话。”
问雨顿了会,嗤之以鼻:
“你可真会谈判。”却没有拒绝。再一跃,无影无踪。
这地方一下空荡荡的,唯有老太监隐隐约约的哼哼。
和,院落里一闪而过的黑影。
•
天明。另一方小院乱成一锅粥。
“荷花?”
早早醒来的林嘉昱摸着疼痛的头照常敲一敲门,得不出回应。又再敲。
嗒。
门开了,他迷蒙着眼,里头却空无一人。
“徽墨…徽墨!”林嘉昱忙唤刚醒的徽墨,拿了那封信展开,二人齐齐无言。林嘉昱阖眸,抓紧了信纸。
徽墨看不得他这样子,叹:
“怪不得昨晚一个劲灌我们酒。公子,公子你别急。这会找人找不着啊,没两日就放榜了,到时你还要准备殿试。老爷夫人都在赴京的路上了,咱们不能…”
那青年干站着不肯动。半晌,深深呼吸:
“你在附近问一问。荷花用的不是真名,必然是怕被人认出。你只大致描述一下形容即可。殿试我会去,宽心。”
徽墨噤声,正色:
“公子如此想就对了。待您中了状元,再找她可要容易的多。”
深秋。
殿试的榜发了。新科状元林嘉昱,来自江南府松江,润如春风化雨,殿上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百姓都惊讶,暴君居然也知道赏识才华。
这位状元的考卷一流出顷刻炸开了死气沉沉的上京学子圈。闻斐然在府邸里听得这消息时并不意外。
“以他的才学早该高中。”
云瑞低眉顺目搭腔:“王爷从前何不资助他一把。若是让他成了那位的得意助手,于我们怕是不好。”
“富贵闲人才是明哲保身的道理。”闻斐然漫不经心,忽而问:
“云瑞,你何时唤起我王爷来了。”
他连忙告罪:“奴才想着若按从前不合规矩,还是照着礼制来好。”
闻斐然放了茶碗,侧目:
“你是不悦我打了那贱奴?”
云瑞眼一闪,“怎会!她私放妾室出逃,打死都不为过。”
他眼底闪烁,笑:“那是,恨我把她扔给了闻衍璋?”
云瑞唰一下噗通跪了:
“御赐之物损好向来都要和陛下报备。王爷做的对。奴才自小随您长大,怎可能不明白这些道理。何苦奴才与那贱奴只是来往多些,并无私情。”
闻斐然敛眸,话头转到另一桩事上。
“昨日谁侍寝的,我倒忘了。二十多个妾室,呵。寻常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回王爷,是晴雪。”云瑞答的迅速。
“避子汤里的红花可放了。”
“都是最足的料。”
他颔首。主仆施施然动身一道去观摩状元郎了,何四方才摸着肚子从小路上走来。远远见那一行人,她冷笑:
“芝华,王爷有多久不曾来我的房了?”
一旁的婢女不敢作声。何四倒是自答:
“自陆菡羞跑了便没有了。你说说,他将那一大家子安置到哪里去了?”
芝华拘谨:“王妃,虽往外头递了几回消息,可老爷一次都不曾回过我们。这陆李二家到底去了何方还真不知。”
“父亲许是在等时机。毕竟那厮残暴,极会记恨人。”
何四摸一摸头上华丽的宝石钗,似笑非笑:
“还以为他有多喜欢陆二。如今新人在侧日日不重样。我瞧他自在的很。好在他心里有数,不留子嗣。若是他犯浑,可真要逼我出手了。”
芝华听罢,心中苦闷。
这位姑爷实打实是个伪君子。可惜姑娘未嫁时就真心实意喜欢他。
哪怕如今都这副模样了,她时不时还念叨一声。
男人多凉薄,古人诚不欺啊。
唯一一点好,便是他虽薄情却不昏头。嫡出为大。
思及此处,芝华正松缓。抬眼见看着远处盈盈袅袅捧着花束朝她们过来的粉衣姑娘,顿时重新斗志昂扬。
“王妃,那是昨日承宠的晴雪。可仔细她作怪。”
何四一顿,打量那姑娘春花似的脸一刻,慢慢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