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人做了皇帝,她便知没有真正的安稳。他恨她往日看低,此时自己再不甘也只能受着。
区区一群女人而已。自小就是这么斗过来的。
重新摸上已经凸起的肚子。何四一派温软,笑里藏刀:
“芝华,请她去我屋里坐坐。”
畔春楼上最好观景。菡羞戴着帷帽站在人群里,眼看马上一袭红衫的青年含笑巡城,享尽百姓赞美。也微微笑了。
人群忽然涌动,菡羞看过去,见是畔春楼上站了一个人。
手执折扇,一身靛蓝。
闻斐然!
她忙沉入人海,回到这几日蜗居的陆府。
菡羞这几天兜兜转转,还是决定回到这个世界的“家”待着。
哪怕这里已经结了蛛网。
菡羞只粗略打扫了一下从前的闺房内部,索性被褥子什么的都在,能住人。
附近的宅子都是一片荒芜,多少带点赌的成分。好在闻斐然似乎已经放弃抓她了。
生火,煮一壶水慢慢呷。
未到午时,问雨便准时出现。
“二姑娘。”
没动,菡羞静静望天:“可找到我要的人了?”
问雨抛她一粒药,负手:
“我若想找,自然找得到的。只是你总要给我一些时间。”
“…这么说,闻衍璋让你找我时你是故意不仔细找了?”
问雨一噎,菡羞吞了药接着呛他:
“问雨大人心里的小九九真不少。光看脸可看不出。小心些不要暴露了,他向来翻脸不认人。”
少年抿嘴巴,一瞬间其实想反驳。菡羞不给他机会:
“我要见我的家人。”
“等你进宫吧。”问雨瞥她:
“我会安排好。”
她点头。于是再没有什么话了。问雨却没由头的想等会走。菡羞也大方,把茶壶递给他。他从善如流倒水,呼口气:
“二姑娘如今和以前很不一样。都会体恤人了。”
菡羞面无表情。问雨笑嘻嘻的打开话匣子:
“你不要记我仇。我看主子脸色做事,他不喜欢的我自然也不喜欢了。啊,还是市井里好啊,皇宫死气沉沉。我越发不想回去了。”
他话里兼带久违的少年气息,好像血地里开了朵天真坦率的花。
菡羞忽然就没了隐匿的怒气,移眸。问雨感受到这目光,唔一声:
“怎么?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的人。聊聊天么。”
“嗯,所以你每晚都出宫住?”
“害,一半一半。”
…“你这样做就不怕被他发现?”
“当然怕。你不会想告状吧?!”
“没有。”…
前头,状元打马游街毕,重往太清殿受封。
闻衍璋此时还在宣齐宫。朱门闭的严丝合缝。
底下两个影卫一男声,一女声,绘声绘色将那一幕幕演出来。
最新飞来的信鸽上更是带了密密麻麻一串字。
他逐句阅尽,面上极轻微的跳一跳。
乍一望去,好似整张纸上都写着陆菡羞。
待到两个影卫演完了,少年帝王方才启唇:
“原是我不曾真切找人,倒不怪问雨不尽心。”
男声影卫俯首:
“陛下,大人似乎并无反叛之心。”
闻衍璋淡漠:“只是怕死罢了。”
“……问雨大人生于西北,天性跳脱敏锐。兼之又是养子,为自己打算已成习惯。”
他眯了眼。霍地,挥挥手。
“带人过来。莫惊动问雨手下。”
瘦小影卫恭敬叩首。人走尽了,右侧影卫提醒:
“陛下,今晚可还去看望老祖宗?”
闻衍璋揉着不断跳动的太阳穴。
“改日罢。”
他缓缓抬眼,又是一阵熟悉的叠影。
好似是问雨,又好似是一直可望不可即的戚云月。
除却亚父,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的为他着想。
竟是他的心腹都认定,裴止风才会是最后赢家。
闻衍璋伸出苍白的手,玉戒熠熠生辉。
这无上的权利才得到多久,就已褪不下来。
他不会输。
太监这时唱喏,新科状元林嘉昱到。
施施然起身,他不紧不慢坐上轿撵,重回太清殿接受拜见。
那里头早等好了人,见他一来便叽叽喳喳。闻衍璋头疼。底下男声戛然而止。
太监忙提醒:“陛下,状元郎在求您开恩,赦免无辜官员。”
闻衍璋闭着眼:“谁?”
太监尴尬,林嘉昱拱手,不等太监再重复,朗声:
“陛下,臣江南府林嘉昱,此次新科状元。臣观天下百废待兴。百官空缺,朝堂之上极缺能人。
臣以为,前朝官员固然有牵连,却可以暂时抵上一用。”
…这回倒是听清了。
闻衍璋微微掀起一点眼皮,那团红色的人影当真刺目。
险些忘了是他今早点的状元。满腹才学,确实脱颖而出。
只是,太监替他先开了口:
“方才登科及第便敢进言,你好大的胆!”
林嘉昱一派端正:
“臣有一颗海晏河清之心,得陛下伯乐相马,这心才有见天光一日。
恕臣斗胆,臣曾仔细研读陛下新政,诸如赋税减免,农田租聘。臣知,陛下绝非所谓暴君,民间所言多片面。臣深感可惜。
臣家乡富庶,陛下举措于江南已振奋人心。于北地等更是极大的鼓励。于百姓,大大稳定生活,更叫部分流民重拾耕具。
于国家,此更是壮举。
陛下年轻有为,臣自觉惭愧。只盼望早日辅佐陛下筑以太平盛世。
如此上行下效,然如臣等初入朝堂,稚嫩青涩,远不及前等官员兴盛利索。
臣便觉得,若无实质错误者,可酌情免刑。世家大族多观望,此举更能提点他等。”
句句清明,不知何时入了闻衍璋的耳。
有趣。
支首,他难得正眼瞧人:
“如你所言,这还未找到的逃官里谁可用?”
林嘉昱心中一喜,叩首:
“臣以为,前翰林编修李霁尚可。”
闻衍璋蓦地阴鸷了眸光。
殿内一时静默,林嘉昱还不知有变数,正耐心等待,却听那少年帝王似笑非笑:
“是朕下令要斩的李霁?”
林嘉昱微蹙眉心,似感不妙。却还赌一把:
“是,不瞒陛下。臣从前与他交集颇多,此人良善尽责,堪为大任。”
他抬首,正接上闻衍璋黝黑的眼眸。好似两潭漩涡,吸人魂魄。竟怔住不动了。
连太监的大喝也未曾听见。
这位诡魅的少年帝王挑眉,不知是不是在笑:
“爱卿与朕,竟是想到一块去了。”
他微笑,仿佛早早看清他的心思:
“那前宣威将军陆励也不错。既如此,同李霁一道赦免。爱卿以为如何?”
林嘉昱如遭当头一棒,立即叩首。
面圣结束,自宫中出来都怔然不解。
这位皇帝,当真不像一个“人”。
心底却松缓。不论如何,他们总有生路了。
眼下要找的,唯有荷花。
*
大晚上,菡羞等的鼻涕泡都要出来,闻衍璋也没来。
她不免怀疑问雨的话是真是假。
等到第二天,实在熬不住了。菡羞回陆府睡了一觉。再溜出来就看见远处熙熙攘攘挤着人。满天的告示乱飘。
她抓了一张看眼,立马张大嘴。
闻衍璋赦免原身父母和李家了?
还让他们立即返回京城,重新修缮宅院。
菡羞干站了好会,怎么也不信这居然是真的。
她刻意等了好一会,竟真的有人来打扫陆府。
几乎是飞快的跑走,菡羞久违的雀跃。连日来啃野果的难受也消失了。
比起攻略闻衍璋,这事快乐多了!连问雨异常的没有来这事都忽略。
直到夜深人静,有些杂乱的系统音忽然响起:
【宿主,大事不妙。修正者死亡!崩塌继续!】
菡羞猛的捂住发疼的心脏,一百个震惊:
“我还没见她就死了?!怎么死的?”
【…目前已知,是攻略对象杀的。前段时间我们出现了一些问题,和修正者的沟通不及时。当然也有一部分攻略对象的原因。幸运的是好感度系统上的问号变淡了。
不过宿主,由于未知原因,请准备好。接下来迎接你的可能是风暴雨。】
一阵紊乱。菡羞眉头紧锁,再睁眼,懵了。
“爹…娘?姐姐,姐夫?顺儿!”
眼前风尘仆仆的,正是阔别已久的家人。
系统一叹:
【宿主,这是多日来给予你的补偿。请你接受。】
【之后的路,我们爱莫能助。】
菡羞惊讶之余正色:“谢谢。”
和家人哭过了,陆励掏出两卷明黄的圣旨。苍老了许多的脸颤巍巍:
“多亏你姐夫的好友林公子新科及第,求来这一道圣旨。陛下特地派人来冀州找,将我们带回京城。如今我与你姐夫官复原职,羞儿,苦了你这些天。”
他们有无尽的话。说了大半天,菡羞才一一拎清楚了。
林公子就是林嘉昱!
当初他们已经被林嘉昱带回京城安置,却被闻斐然以林嘉昱相求之名带走,后来送到冀州安置。
两家人安安分分种起了田,苟且偷生。没想横来一道圣旨,一切变好了。
她稀里糊涂摸摸脑袋:“这是…第几天了?”
陆菡枂关切的抓着她的手:“我们回来时你就昏倒在老屋里。三日未醒。说来真是巧,林公子救了我们又救了你,果真有缘。
他知晓你与我们的关系后也是震惊非常。我听你姐夫的意思,他似乎钟情你呢。”
菡羞还是云里雾里。陆夫人看的笑了,过会又抱着她哭:
“我儿,我儿啊。爹娘对不住你,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你不会那样不检点。觉着你怕是被人害了。可顾及世人眼光,我不得不送你走……”
说到这,陆菡枂也哭。菡羞下意识抹抹眼睛,摇摇头:
“无妨的。”
李霁赫颜:“闻斐然那厮不是好人。将我们安置去冀州老家别有用心。以后我等决计要小心他。
也怪我看走眼,他与琅之当真天差地别。”
这话一出,竟是纷纷都点头。
许是不吉利,他们调转话头,挑一些苦中作乐的趣事说。热热闹闹了会,俱都化成一句:“回来了就好。”
只是,从只言片语里可窥见,陆菡枂的贴身侍女窈儿没了。
待人走光了让她好好休息。菡羞靠在床头,捏紧被褥。
还差还留在安王府的攀儿,现下她终于有底气去要人。
昏昏沉沉又睡两个时辰。问雨挑在傍晚现身房梁,却凝重的带了个坏消息:
“二姑娘,不妙。”
“这次两家归京我半分也不知情。陛下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我被罚了几日鞭刑今儿才能溜出来。二姑娘,那毒药是假的,我当时就想故意诓你罢了。你保重啊,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人同鸽子似的飞走。菡羞没来得及问个详细,一家子苦着脸传了第二份份坏消息——新帝选秀,召集各家十五以上,十八以下的适龄女子,不问家世。
诏书被递到手上的时候,菡羞是震惊的。
闻衍璋疯了?
他不是最爱戚云月吗?
短短几日,一家人还没高兴够又开始愁眉苦脸。林嘉昱却似及时雨一般来了,竟还有一位媒人。
他一派沉稳,一家子围着他团团转,俨然将人当成主心骨。
小厮往后抬了几十台礼,郑重其事:
“诸位若信得过我,可否将菡羞下嫁于林某?我家中无纳妾规矩,绝不会委屈了二姑娘。”
李霁讶然:“这样是否牺牲太大?琅之,我们或许有别的法子。”
林嘉昱拱手,闻言莫名脸红,认真对陆励一拜:
“我非勉强。全由真心。”
他清嗓,一字一句,坚若磐石:
“江南府林嘉昱心悦二姑娘已久,特来求娶。”
第56章 有没有我都一样
陆励同女婿对望一眼, 双双懵圈。齐齐发问:
“何出此言?”
正直春风得意的青年脸上难为情一息,羞涩低头,下定决心似的再行一礼:
“不瞒二位。林某从前曾在法喜寺见过二姑娘一面。
惊鸿一瞥, 当时便觉二姑娘精灵一般。可惜不巧, 不知二姑娘姓甚名谁。兼之那时落榜失意只一心游山历水,也不曾打听到详情。便当做黄粱一梦。
兜兜转转, 未想林某与二姑娘竟凑到一块,实为缘分。我考试前早修一封家书给父母,若是高中, 定要领他们见一见心悦之人。
林某虽家世不盛, 却有拳拳之心。如今年二十有一, 身边从来只一位书童, 无心寻花问柳,只好青山绿水,漫漫修竹。”
李霁一时怔后, 倏地喜了面色。
琅之的人品, 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能比他更好的。哪怕是幼时教导过他的大儒顾平襄见了都要称一声满意。
他不会扯这样的谎。
这些日子, 林嘉昱品行陆励瞧在眼中。见状不禁摸着新养的胡子,一同喜上眉梢。
徽墨在屋外观望如此, 斗胆替自家红耳的公子插了句嘴:
“李公子,陆老爷。我家老爷夫人明日便抵达上京, 再来提一回亲。
于礼, 自然不该公子张口。奈何二姑娘那次不告而别着实叫我等伤怀。我家公子率直, 思来想去不能定心, 便决定先行一步。也正好解了围, 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人又对望一眼,这时媒人携着三寸不烂舌笑呵呵上来一阵说道。压的爷俩毫无插嘴的功夫。
林嘉昱听那些话听得手足无措。心想这位媒婆怎么这样夸大其词。
传入她耳中可会惹笑话?
李霁瞧的暗乐呵, 却也肯定了——琅之是真心喜欢他这位姨妹的。
不过,李霁咳一咳。悄声和岳丈说了句,请林嘉昱一同去了院外,郑重道:
“都没想到菡羞有这运气,你想娶她,我们受宠若惊。只是有一桩事,我要明明白白告诉你,不能往后埋下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