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张旗鼓的选秀却只选一个陆二当差遣宫女这事也着实超乎意料。真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过,戚云月瞧着底下那个纤细的姑娘,嗤之以鼻:
“随你如何。本宫乏了。”
底下秀女不少哭丧脸,齐齐盯菡羞,似乎想知道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菡羞:“……”
太监已经开始赶人,戚云月也不乐意留,抢先离去。
稀稀拉拉了会,这里头竟然只剩她和多日未见的闻衍璋。
香霭沉浮,也幽也谧。更是死寂。
菡羞干坐了会才抬头仰望他,却没有说话。
闻衍璋的目光顺势移去,碰上她的,骤然一沉。
如隔三秋。
这样一看,多日不见的陆菡羞莫名让他感到不舒服。
凤眸翕张,闻衍璋蓦地打个响指。四面八方的唱声突然包围住了大殿。
菡羞耳朵震痛,忙捂住。
“陛下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久违之后的过招,没有虚与委蛇的唇枪舌剑。而是,魔法攻击?
那人却眯眼,反而示意那些道士唱的更欢。
一曲毕,菡羞跪坐在地上,皱巴着脸放下手。除却不高兴,什么都好。
闻衍璋若有若无嗯一声:
“你是什么鬼?”
这般顽强。
菡羞一噎,敢情是叫道士来驱魂了。他果然还是相信那封信。
抿抿嘴,她道: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他沉默之时,菡羞朗声:
“作诗之人,陛下可能让臣女见一见。”
来看看,那个死的突如其来的修正者到底什么样。
闻衍璋支首,目光扫过菡羞的脸,叫她发颤。嗓音倒是很浅淡,隐约很像他们初识的时候:
“你想见?”
菡羞点头。
事实上,她更想知道死因。
他似笑非笑,点了点书案。不消一刻,两个太监拖着一条软踏踏的躯体来了。
轰的扔到她跟前,白布落下,露出一张狰狞血腥的脸。
菡羞睁大眼,立即往后退一步:
“不必了,多谢陛下。”
他嘲讽似的一扯唇角,目光却未曾从菡羞受惊的脸上移开。仿佛还在探寻什么。
尸体被拉走,菡羞默默干呕了一会,觉得被看的很不舒服。
还是得她打破僵局啊。
抚抚心口,菡羞戳破了两人之间横着的纸窗:
“陛下这选秀如此草率。难不成单只为了臣女而来?”
菡羞说完,直勾勾盯着闻衍璋。
那龙椅上的人眉目一凛,倒是未预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倏地,他挑起眼尾:
颠沛了几日,“不但自以为是,还会自作多情了。”
菡羞懒得再猜他心思。开门见山:
“我是野魂,虽是普普通通的魂魄,不过这些道士和尚应当是驱赶不出来的。我也确实为了你来,没有骗你。
好不容易我消失了,你何必费尽心思下诏选秀逼我自己出来。有没有我都一样。
我只会碍你的眼。”
说完这些,她心境平稳极了。
菡羞把这称之为看淡。
事实上,她对攻略闻衍璋不抱太大的期望。即使打定主意还是要继续自己的任务。
修正者都死了。系统几度紊乱。
很明显,什么都显示此路不通。
可明知前方是死路,还是要一往无前。
但至少,她不会太失望了。
首要的,是把攀儿带回去,她需要周旋。
少女的眼神清明直白,突然间风轻云淡。漠然了一切。
然,闻衍璋霍的蹙眉。
这和他要的,并不一样。
第57章 倒夜香
黝黑的, 看不出丝毫几年前幽碧的眸子,不算友善的一寸寸上下刮过菡羞。
闻衍璋有些烦闷。
他给了她机会。
陆菡羞该求饶,讨笑。而非过尽千帆般淡若疏云。
这从来都不是她。
即使早就怀疑过她那些转变, 闻衍璋当时也难往换魂上想。可既然此邪术是真的…他在这些天里, 仔细回忆过这两年。
中间她有段时日更娇纵跋扈,动辄辱骂推攘, 与闻斐然私交。
细细品味,怕是同一个身子里,住了两个魂。最开始的那个不知为何没了, 后来的占据主权。
此番终得了定论, 这个野魂, 确实不一般。
将目光敛一敛, 闻衍璋隐匿的期盼,期盼从她脸上看见不安与慌张。
可惜,他薄唇抿一条锋冷的线, 浅浅捕捉到了那狐狸眼中一闪而过的贼溜。
闻衍璋将将升腾的不适此刻又化为恶意。
她还是胆肥。而他最不喜的, 便是这个模样。
“既是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 自然要看守好了!万一你霍乱苍生呢!”
尖锐的高声自周围横冲而来,菡羞立即捂耳朵, 皱紧眉毛。
这些道士到底在哪里待着?
话说,嗓音尖的能和太监比一比了。
菡羞去看闻衍璋, 隔得远, 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
于是她也放弃了:“陛下顾虑苍生, 真是明君。”
隔了会, 菡羞试探性的提了嘴:“听说臣女的婢女在宫里头关着。臣女已归, 愿继续受罚。”
那人没动静,又是一小刻, 闻衍璋正要施施然讥嘲,就听菡羞理直气壮:
“可否将那婢女放了和臣女一同受罚?这样也算有个照应。”
握龙头的手一偏,他竟默然失语。冷冷瞪了底下那跪的歪歪扭扭的女子一眼风。
可惜,菡羞不怎么看得见。
见她没反应,闻衍璋哑口一息,阴阴嗤一声:
“好不要脸。”
菡羞莫名感觉到他好像是不高兴了。但还是故意装傻膈应人:
“臣女要但凡要脸,从前也不会整日追着陛下到处跑。”
闻衍璋滞住,霍然戾了眼。
大殿彻底悄无声息。
菡羞麻溜把头缩回去当王八,不知这厮会什么弄她。
像是沧海桑田一样久,久到菡羞脑袋发懵。他缓缓放松咬住的牙关,平淡无波,甚至眉眼诡魅:
“自知者明。难得你终于认清了自己,满宫里最配你这脸皮的活只一个倒夜香。来人领她,今日便开始做活。”
菡羞愣了——倒,马桶?
她消化了好会,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神经病!
菡羞立即见风使舵:“臣女拎不动那东西,求陛下换个活。哪怕去洗马厩也行!”
可那该死的闻衍璋却拂袖而去,徒留她干巴巴跪着。
菡羞大大喘口气,猛地捶了一下大腿。
悔不当初,她只顾着趁机发泄一下不开心,忘了他这人小心眼极了,睚眦必报。
几个嬷嬷冲进来就把她抓走,菡羞哭丧脸百般不愿意。那些老嬷嬷一个捂嘴一个抱腰,还不忘斥她:
“矫情什么?别以为你从前是官家小姐就能在宫里耀武扬威!奴才就是奴才,倒夜香也好洗恭桶也罢,陛下留你一口命就是开恩了!”
菡羞被强摁着穿上宫婢的紫布裙,耻辱的看着一排排大马桶,咬牙切齿:
“还不如他杀了我。”
为首的嬷嬷把筅帚强行塞进她手里,语重心长:
“你是头一个进了宣齐宫没横着出来的,虽然今日在倒夜香,往后也可能升去洗衣裳。不要太忧虑,总有饭吃的。”
菡羞抓着竹筅帚钉在原地半晌,忽的泄气。
原来有一条命活都那样让人欣喜了。
这吃人的世道啊。
抓紧筅帚,菡羞叹口气,试探着推了推装恭桶的小独轮车,有一搭没一搭安慰自己。
也好。当宫女反而在宫中来去自如,不必受限的后妃秀女。宫外的知道她变成宫女,除了嘲笑一阵应该也就没什么了。
宫女二十六岁方能申请出宫。此刻算得上孑然一身,两家不用再困扰。
林嘉昱也…无需再挂心她。
思及今天戚云月点中她,菡羞捏着鼻子站在高处把水冲下去,边干活边想。
在宫中受困多日,戚云月一定急了。可惜她做不了这个好人,不能主动去投诚。
这烂泥一样的攻略进度暂时随它吧。还有那么多马桶没刷。
一侧墙角,问雨面色复杂的看着认认真真在干粗活的菡羞,一时间脑子都要转不过来。
偷瞥眼身边一动不动看了好一会的那位,他心里嘶一嘶。
百思不得其解,又小心再瞥一眼。这回却五雷轰顶般:
陛下似乎…小小牵动了下唇角?!
慌忙眨巴眼,再想看,那张脸重又轻慢漠然。厌世而傲慢。
问雨死死咬住嘴巴。
错觉。
*
菡羞这桩事传到京城里,大伙一下子都抓破脑袋。
说她不行吧,独独被留下了。
说她行,哪个秀女是被特地留下来倒夜香的?
奇耻大辱!
回到家的秀女们失望之余纷纷开始庆幸,倒夜香还不如当一辈子老姑娘呢!
于是对陆家二姑娘的艳羡全都化成笑话。陆励第一回 重新入仕,一颗头就没抬过。那新帝却故意问了。
陆励心里头恨的巴不得生啖了他,却只能大赞陛下圣明。
“是小女有幸。”
林嘉昱捏着玉圭,面色亦然凝重。
他求亲的消息不曾刻意隐瞒,若闻衍璋有心查,一定了然。
如此特把人弄进宫又折辱,意欲何为?
却幸好不是秀女后妃。
下朝过后,林嘉昱有心望一眼林立的宫室,决心秋猎一赌。
侯爵赴京参与秋猎,陛下定然蓄意敲打开始清算。届时怕是要鸡飞狗跳,许他能小小立一立功。
求娶一位宫女,并不算难。
闻斐然近日谎称伤寒一直告假不出,欲想故意避开秋猎。得此信时,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当真是看不懂那厮了。
云瑞一旁恭敬道:“许是做给妄图进献女儿的人家杀鸡儆猴的?那位看来喜爱皇后非常。”
闻斐然一思忖,也只得这个答案。冷哼。
那疯狗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有几个人能猜透。前朝公主惹上了这个现世鬼,呵,孽缘。
“罢,陆菡羞这下场正得我意,听说陆励这几日便不敢抬头看人。也算他做对一回事。还需持续低调,他恨我的很。这回秋猎还不知会弄什么幺蛾子。”
云瑞点头,再陪着说了会话。目光忽而闪烁,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悄声:
“王爷可看一看这个?”
闻斐然斜眼:“什么?”
云瑞上前关了门,跪下:
“是那位裴公昨日差人放在奴才床底下的。”
闻斐然眸子一震,云瑞立即叩首:
“奴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王爷看上一看。如何定夺全凭王爷,奴才绝不做声。”
点上灯,云瑞紧盯闻斐然的脸色。得他冰冷的审视,竖起四指发誓:
“奴才绝无虚言。”
闻斐然手抖一抖,蓦地,接过了。
不消半刻,信纸化作灰烬。闻斐然压抑着心中激荡。
“下回他再来,知会我一声。”
云瑞微笑,似是一派衷心。
宫里。
菡羞照常开始上班,并且摸了一圈皇宫。巡查的老嬷嬷过来发早饭,两个夹肉胡饼。
菡羞洗好手在围裙上擦了接过,大口吃完。
那老嬷嬷打量她:“你怎么瘦了?唷,这脸,尖嘴猴腮,妖里妖气。”
菡羞微笑:“我生来下巴尖,嬷嬷今日这么闲?”
那老嬷嬷眯着眼晒太阳:
“过了晌午,陛下带着皇后启程去皇庄秋猎,还有一堆外地来的前朝侯爵。这会他们都收拾呢。我们这些干粗活的反而闲。你歇歇吧,这活可累。”
菡羞灌一口水:“秋猎?”
“上一回秋猎,好像隔了一年了。”
“是咯,我那会还是后妃的贴身大宫女,现在只能苟且偷生当个教养嬷嬷。”
“…”菡羞若有所思。
是个人都知道,闻衍璋这样是要清算他们了吧。
所谓秋猎,实为鸿门宴。特意带着戚云月去,是料定裴止风也会来?
李破风劫走裴止风与薛怀宝的事远的好像是几年前的事了。
横竖轮不到她管。
又喝一大口水,菡羞坐着小憩。
宫人房太挤,这两天嬷嬷允许她在破了半个屋顶的老屋住。
天气冷,于是夜里总是睡不好。白天干活出汗,但也疲惫。
这具娇弱的身体肉都紧致了,可见古代的东西多结实。
嬷嬷见菡羞困,抓着瓜子去旁的地方唠嗑。她靠在松树上睡得一晃一晃,迷糊间忽然被人打了一下。
等等,“二姑娘?”
菡羞唔一声,下意识理一理翘起的刘海,奋力睁眼。
肩膀上的手这才收回去,问雨冲她一脸紧张:
“你终于醒了!我叫你好多声!”
菡羞抱着树干神游了会,“是你?叫我做什么,我困呢。”
问雨急,悄悄从腋下一指后头:
“皇后点名要带你去猎场伺候。我特来唤你。”
菡羞一激灵,果然见这偏门后列着长长一条队伍,都齐刷刷朝她看。
正中那金瓦玉璧的巨型马车里隐约可见坐了一个人。
戚云月?
菡羞忙起身过去,正要请安,却听见闻衍璋那讨人厌的嗓挑着尾音,不紧不慢:
“倒夜香的齐了。问雨,出发。”
第58章 菡羞答应林嘉昱求婚
猎场重新规划了范围, 扩大一倍余。
菡羞跟着走了一路,回忆起当时初见,闻衍璋故居的皇庄就在附近。
她试着小心张望一圈, 却发现那一排小房不见了, 取而代之新建造好的校场。四周林子茂密。校场上头扎了一列高大华贵的帐篷。以中间那个最高最宽大的为头。
菡羞默默低头,不用想, 那就是闻衍璋的住处。
路上他倒没有再蓄意刁难。因着,他有新的刁难对象。
菡羞被随行嬷嬷随意打发到帐篷后边侯着。嬷嬷一派认真:“等晚上便有你的活计了,这会乖乖站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