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待穿过一条游廊,他伸手推开扇门,朝她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姑娘们现在这里辛苦等等吧。”
这房间很是雅致低奢,比之她当初第一次被丢进的那个只有一扇窗的小房间,不知好了多少。
当中一张黄花梨木如意纹方桌下烧着暖笼,其上还备了许多尚冒热气的糕果茶点,很是贴心。
任阮突然小小地“啊”了一声。
小蛮顿时如临大敌:“怎么了姑娘,这里有什么、什么不对劲吗?”
吾十七看她:“姑娘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任阮点头,很是懊恼:“之前在福膳斋那盘八宝辣子野兔,居然忘记打包带走了。”
小蛮:……
姑娘脑袋里想的什么,她果然从来都摸不着边!
京都自从今晨的一场头雪过后,便一直是天朗气清。明晃晃的暖阳照映在积雪上,便成了一片白茫茫。处处的屋檐下,都响着断断续续的化水声。
出门时任阮还在感慨,第一场雪真是短暂,今日怕是攒不到能够堆雪人的厚度了。
不想她们才进衙察院不多久,半空又开始飘起雪花来了。
窗外很快雪色朦胧。
谢逐临回来时,和她以为的满院金吾卫俱出,肃列恭迎,一层门一层隔间传唱“指挥使大人到!”的轰烈画面不太一样。
房屋的门没有任何预兆地,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身高颀长的青年披着玄色锦暗纹斗篷低头进来,一身落雪在外簌簌而下。他放下兜帽,清冷的眉眼带了隐约的润柔,将屋内微怔的少女望入眼底。
窗外安安静静,只有漫天飘雪。
“今日受委屈了?”
屋内烧着暖烘烘的银丝炭,将他低冽的声音笼上温度。
任阮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么,一直觉得无甚波澜的心里,真就泛上些委屈来。
她想说自己无妨,只是今日在福膳斋撞见一起大案,其中人肉羹汤似有蹊跷内情。最重要的是,在福膳斋后院的那口井里,大理寺还发现了一具尸体,她看到那具尸体的后颈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刺青。
她想问新任寺卿是否城府颇深,是否与衙察院关系不和,否则怎会将监察的金吾卫剔除在现场调查之外?
她还想说自己的怀疑,新寺卿在她刚绕过尸体脚端就把自己的眼睛蒙住了,他在她背后站了多久?他又是否看到了她没看清楚的部分?
傅重礼是否知道刺青案中的一些东西,并且不想让她甚至衙察院,发现这具新的刺青尸体?
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地,就变成了一句:
“吾十九没给你撑伞吗?”
她指了指他玄色斗篷上尚残留的落雪。
作者有话说:
鸽翅膀戳了戳傅重礼:有小天使问你是不是男二诶?
傅重礼(温柔微笑):傅某向来不在意咖位这种东西。(袖子底下展开麻袋)这位小天使在哪?
英勇鸽鸽:不!!我是不会出卖她的!感谢在2023-01-11 20:53:46~2023-01-12 17:5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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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势力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浑身冷意的模样了◎
谢逐临正松斗篷系带的手指顿了一顿。
“嗯。”他垂下眼睛, 长长的睫羽似乎还沾着化开的湿润雪气,看上去竟有种很不相符的乖巧可怜。
他说:“十九粗心急躁,下次进宫不带他了。”
正扛着伞气喘吁吁追到门口的吾十九:?
拜托!是大人你自己听说任姑娘来衙察院了, 翻身上马一溜烟就没影了诶!
那还是他吾十九的马!
大人能骑他的马,他可不敢坐大人的马车。架车的吾十六还要他赶紧去给大人送伞, 他两条腿就是旋出风来, 也追不上他四条腿的心爱大宝马啊。
吾十九抱着伞, 蹲在门口愤愤不平。
不带他就不带他。不就是想让他留在这里,万一隔着宫墙信息延迟,好看顾任姑娘嘛。
臭吾六, 一点儿也不知道变通。
坏大人, 就知道欺负他老实。
不进宫就不进宫,就最近那个暗潮涌动, 动不动拉人出去掉脑袋的皇宫,他才不乐意去呢。
吾十九踢了一脚掉在檐下的冰棱,骂骂咧咧。
屋内的谢逐临鼻子莫名有点痒。
任阮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睛。
就吾十九那个小狗腿子,能忘记给自己心爱的指挥使大人打伞吗?
她慢吞吞道:“那你快些过来一起烤火吧,别着了寒气。”
谢逐临毫无心虚之意,夷然自若地一边继续松斗篷系带, 一边往桌边走去。
“听闻你有要事与我商议?”
他扯开系带, 习惯性将斗篷往身后一松。
桌边的小蛮意识到这位就是传闻里的冷面阎王,金吾卫指挥使谢逐临。她大气都不敢喘, “噌”地一下就起身给他让位置,还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接他的斗篷。
谢逐临露出一身浅青锦绣广袖缎衫常服,举止晏然地坐下。
“是的。大人想必已经知晓今日福膳斋的人肉羹案了吧?”任阮道, “人肉羹案被发现时, 我正好在现场。”
她正说着, 突然注意到站在谢逐临身后的小蛮。
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什么,这姑娘一脸惊恐地盯着手上精贵的斗篷,捧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时间维持着一个手里高举着定时炸弹一样,把身子恨不得远远隔开和手分离的滑稽姿势。
眼见小蛮小腿打颤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忙岔开一句:“小蛮,你要出去透透气吗?”
小蛮赶紧疯狂点头。
谢逐临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刚刚接过自己斗篷的那人,并不属于衙察院里。
他将目光从任阮关切的脸上,移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小蛮背影上,若有所思。
他小小清咳了一声:“多谢。”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声道谢,刚跨出门槛的小蛮差点双脚自绊,肩膀撞到门框发出“哐”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门外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突如其来,好似是什么人失手将什么木质的东西折断了。
小蛮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嘴上连着回了好多声“不敢”,眼睛往边上一瞟,正好和还蹲在门口一脸酸楚的吾十九对视上。
吾十九蹲在地上,怀了抱着长伞的两瓣残骸,呆若酸鸡。
小蛮:……
屋内的任阮有些担心,扬声问:“小蛮,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小蛮急忙高声回应,将门重新关好,“姑娘快和大人谈正事吧,小蛮告退了。”
听得小蛮声音里应该是确实无妨,任阮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来。
她继续道:“人肉羹汤的案件虽然非常恶劣,但似乎也不到能第一时间惊动寺卿亲临的程度。今日大理寺出案,居然就直接是新任寺卿傅大人领队来的。”
“而且,浩浩荡荡的大理寺一群人中,我竟没有见到应该按例督查的金吾卫。”
谢逐临眉心微微动了动。
“新任寺卿傅重礼,与我不和多年。”他对她并未隐瞒,“他与衙察院的政治立场不统一,接手了大理寺,自然会给我这么个下马威。”
“自他上任,已寻了各种理由,将在大理寺的众多金吾卫剔除,大大削弱了衙察院监察大理寺的职权。”
任阮颇为讶异:“他竟有如此手段,才上任不久,就能撼动衙察院这么多年在大理寺的监察地位吗?”
谢逐临:“自然是因为他身后,还背靠了其他势力。”
“当朝太后一直把持朝政,小皇帝日渐羽翼丰满,贾丞相势大多年,朝堂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他懒懒道,“你猜猜,他属于哪派?”
任阮一时怔仲。
他现在是,连敏感的朝政问题都不避讳她吗?还是在试探?
她不太自然地说:“我不知道。”
在谢逐临告诉她三足鼎立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当今太后一直有着垂帘听政的极高地位。原主从前是个传统姑娘,二门不迈的,记忆里哪里有这些。
谢逐临“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任阮:……哦。
她干巴巴地把话头牵回来:“所以人肉羹案,现在衙察院是没有办法插手了吗?”
“衙察院没什么好插手的。”谢逐临无所谓道:“一个案子,傅重礼想查,就随他去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可以插手。”
谢逐临邃冷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瞳孔深处瞬时及不可见地温缓了半分。
衙察院是不必插手,但是他谢逐临想。
“碎尸做成肉羹,的确算个骇人听闻,有些挑战的案子。”他说,“你若是也想试着查一查,也可尽管去。”
说完,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歧义,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兜着,傅重礼不敢说什么。”
她心脏砰砰跳了两下。
他想起什么,问:“听闻今日傅重礼赶你出福膳斋?”
任阮摇摇头:“也不算赶,只是大概意思应是不许我参与此案。或者说……”
她犹豫了一下:“或者说他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若我投入大理寺门下,再另谈。”
见谢逐临神色转淡,她连忙又说道:“还有,人肉羹被发觉后,衙役们在福膳斋后院的一口井里,又打捞出了一具男尸。”
“那具男尸的左小臂和整个右腿都缺失了,我出去的早,没能听到后面仵作的判断。也不知道缺失的部分是不是属于后厨冰桶里的人体组织。”
如果不是,那么受害人就不止一个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确定我看没看清,傅大人当时一下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她迟疑道,“那具男尸的后颈,好似也有一个六芒星的刺青。”
“和素莲祖母被害案的证人之一,和吾六,和……你,后颈上的刺青……”
她后面的话淹没在了谢逐临蓦地冷极的眼睛里。
任阮张了张口,又默默闭上了。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浑身冷意的模样了。
他狭长墨眸里已被她习惯的那几分温和,被骤然一敛,只剩下了高山雪岭上寒风呼啸般的无情凉薄。
谢逐临站起来:“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要事?”
她心神不宁地抬起脸,看着他:“我以为这个刺青对你很重要。”
“……”他努力让自己冷厉的声音放缓一些,可说出口来,却是止不住的森然咬牙,“……是很重要。”
他广袖下的修长手指猛地收紧。
青色的血管几乎要混着主人难以抑制的情绪,从白皙的手臂肌肉上凸冲出来。
谢逐临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了一句:“多谢你。”
语气里突然多了些许不适应的疏离。
任阮的心落坠了几分,她也站起来,有些生硬地回道:“不必谢。”
他没再看她,沉默地转身离去了。
任阮立在屋里,怔愣地望着大开的门。
谢逐临走得很急,不似往常矜持贵气的优雅,连门都忘了带上。呼呼的冷风混着雪花,直往屋子里灌。
黄花梨木如意纹方桌下,暖笼其中的银丝炭本就烧得只剩星点的火花,叫着寒冷的雪风一吹,彻底熄灭了。
在外面等着的小蛮探头进来:“姑娘谈完事了?”
小蛮把之前进屋脱下的披风又给她披上,笑道:“原来衙察院里的金吾卫,也不都像外面说的那么可怕嘛。”
她刚才和吾十九聊得还挺愉快。
不过很快,小蛮就发现了自家姑娘的不对劲,忙伸手在她怔愣的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姑娘,谢大人为难你了?”
不会吧,刚刚吾十九还在她面前,把谢大人对自家姑娘的偏爱吹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的。
任阮回过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小蛮,很快笑得没心没肺:“怎么会。”
“走啦,福膳斋没吃好,咱们再出去找个馆子下一下。”
作者有话说:
懒鸽握翅(咬牙切齿):已经把游戏卸了!明天一定好好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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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投名状
◎难道说尸体后颈上的刺青她果然没有看错吗◎
京都自初雪那日后, 一连几天都是明朗的大晴日。风和丽日,乍然暖如重新入秋。
趁着阳光明媚,任家小院里铺晾了许多宣纸。画架不够了, 便拿屋里的小椅撑着,连大青石上也晒了两幅。微风一过, 整个小院里便满是哗啦哗啦的纸张翻飞声, 飘荡起晒出的暖暖旧墨香气。
杜朝背着手, 一副大人巡查的样子,在摊开的排排画纸里穿梭,时不时赞叹两声。
“哎呀, 我任姐就是画的好啊, 你看这小孩脸蛋,和真的似的。”
“这个画像上的姑娘好看呀, 嚯哟,我还从未见过哪位胖姑娘也能这么花容月貌的哈。”
“呦呵,这张脸看着吓人啊,倒三白眼,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嘴上絮絮叨叨, 眼里还时不时往靠近屋门的那张画架后面瞟。
坐在那画架后面的是任阮。她胡乱裹了件鹅黄色的小袄, 抬手遮了阳光,正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手上的东西。
沉默寡言的平安收拾着院里的花草, 小蛮则在青石旁的小池里浣洗着衣物。
一时之间,整个小院儿都没人理他。
杜朝觉得没趣儿,兀自又靠回任阮身边, 讷讷道:“怎么样任姐, 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我爹那里偷搞来的, 你就收下我这份投名状呗。”
他说的投名状,正是任阮手上正在翻的那本卷宗。
杜朝摸了摸自己重新冒出来的小肚子,眼中冒出发愤图强的光。
从前他跟着自家爹爹在大理寺混日子,一直轻松又浑噩地过着。虽知道许多衙役面上敬着,私下却很是看不起自己,他也不在意,只觉得自己过得舒爽就行。
可自任阮来了大理寺,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反正啥也干不好,就被自家老爹赶去看顾她在大理寺的画像工作,顺便监视她与衙察院是否有什么异常动向。
一开始,他还以为不过是换了个闲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