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任阮姑娘,查起案子来,那是真不要命啊。
他原本是个生得高大且略敦实,看着就憨厚讨喜的五好青年。跟着任阮做事那段时间,整个人那叫一个暴瘦。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在他这种拼爹混子脸上看到黑眼圈。
但任姑娘画起像来,那也是真的神乎其技啊。
查案也总能敏锐抓到重点,虽说带的他到处忙活,可也莫名地充实。
桥头女鬼案告破,任阮一手精准的七岁画老,不止技惊京都,他更是惊掉了下巴刮目相看啊。
他第一次能在大理寺的案件上,领先所有看不起自己的衙役们,在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抬起头来。对上杜少卿常年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也能挺起一点胸膛了。
还叫什么任姑娘,他必须得叫任姐!
现在他被自家爹爹踢出大理寺,总算过上以前梦寐以求的家里蹲日子,肚子上的福气重新长出来了,人却不得劲儿了。
于是他前几天悄悄儿摸到任院来,想让任姐继续带他混。
“任姐啊,你看当初漫水阁,咱俩那一手好配合!”杜朝比划,“追围堵截!凌空救人!将那钱刚逼得,那叫一个走投无路,束手就擒!”
他吹完牛,引出正题:“任姐,听说你对福膳斋的案子有兴趣哦?”
“带上我呗,带上我呗。”杜朝双手作揖,眼巴巴看任阮,“咱俩双剑合璧,组成京都雌雄神探,一定能三天破案,五天捉凶,叫那一整个大理寺都望尘莫及!”
任阮:……
按理来说,她是不该沾杜朝这个有点烫手的山芋的。
毕竟当时杜少卿把他弄出大理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位城府颇深的傅大人上位寺卿,使得杜少卿害怕将自己的庸碌儿子卷进来落得不好下场。
要是她接受了杜朝,说不定会引得杜少卿的敌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杜朝想来追求自己渴望做的事情,她又正好需要一个熟悉京都的伙伴。
但任阮没有立刻请他进屋,而是打量了一番立在院子里踌躇满志的他,笑道:“想继续和我一块儿查案啊。”
杜朝信心满满地点头。
“可是我真和衙察院没什么关系哦。”她挑挑眉,“你现下也不是大理寺中人了。若是和我绑在一起,那就是真没明目地孤军奋战了。查案没人配合,困难重重。真查清楚了,指不定还没处领赏金去。”
“你确定要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小子居然一点也没犹豫。
“来啊,怎么不来!”杜朝摩拳擦掌,“任姐,咱啥时候开干?要不就现在?”
就算他现在名义上不属大理寺了,他老子还在里头当二把手呢,出去混谁不给个面子。
还有衙察院。任姐嘴上说着没关系,那谢大人看她的眼神,啧啧啧,他杜朝又不瞎。
任阮噎了一下。
“想入伙得有诚意,我有一手画技傍身,你呢?”她不客气地叉腰,“这样吧,大理寺一直封锁着查福膳斋,现在应该也有些眉目了吧?”
“你弄来此案现在的进展,我考虑考虑。”
这下杜朝终于有点面露难色了。
任阮无情地挥手赶客:“行了,回去乖乖当你的小少爷去。”
谁知这句话怕是更激起了杜朝的斗志,才隔了一日,他便抱着卷宗雄赳赳气昂昂地又来敲门了。
杜朝没敢偷真卷宗,毕竟卷宗丢了,他爹的官途也危了。
所以他潜进书房,将卷宗一目十行地快速偷看了,出来自己默写了一份,立刻抱着上门来了。
任阮神色凝重地翻看完:“这么好几天,大理寺就查出了这些东西?”
福膳斋那碗令周姆姆昏迷的肉羹,与当日所有的肉羹俱出自同一冰桶里的食材。
且经过调查,并不是一起专门针对淮南王府和明瑟郡主的投毒案。
只是凶手将受害者碎尸后,通过运入后厨烹饪的方式进行抛尸。
而之所以只有周姆姆昏倒,一是因为,当日点了猪大骨缕肉羹的客人并不多。
其二是因为,尸体生前应当服用过品红散,其中毒素的残留,使得这位养尊处优又年迈的姆姆身体禁受不住。
关于品红散,仵作在原卷宗里进行了大段的分析,杜朝看不懂,索性全部背下后誊写上来。
任阮看过后明白了大概意思,就是品红散在人体内通过不断地循环代谢,最终累积到肾脏进行排泄。
而周姆姆所食的羹汤,又正好含有了死者的肾脏碎片,所以反应强烈些。
大理寺将整个福膳斋进行了彻底的搜查,除了那一个冰桶里细碎的人体组织,并没有找到死者的其他部分。
并且经过仵作鉴定,目前在冰桶里找到的尸块,属于两个人。
但是由于尸块实在过于碎小,并不能确认这两个人的性别、体型等更多因素。
对福膳斋的掌柜和伙计等人,大理寺亦进行了严厉的审问。
可惜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这些人似乎都对后厨里藏有人体尸块之事毫不知情。当日的掌勺又感了风寒鼻塞,才没闻出其中的不对劲。
于是大理寺将搜查范围扩大,从福膳斋的进货入手,一直顺着食材采购链往上摸,可惜还是没能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任阮总结:“所以整个肉羹碎尸案,到现在掌握的信息只有:受害者至少有两人,且其中至少有一人生前服用过品红散。”
“第一凶杀现场,凶手的人数,凶杀方式,受害者的身份信息等等,一概不知。”
她很是不解。
新任寺卿傅重礼一上任就搅得各处不宁的,怎么第一个案子就查成这样?
杜朝别着嘴:“不过大概能推测出,其中一名受害者应该是个女子吧。毕竟品红散这种东西,对男人也没太大用啊。”
她翻过新的一页,添上一笔:“的确可以先这样推测。”
任阮写着,突然抬头看杜朝:“那卷宗上的记录,都是你一次背完然后出来默写的?”
“对啊。”说起这个,杜朝不禁露出几分得色,“我在外头,那好歹也是被叫一声‘小杜大人’的。在京都少爷圈里混,还得靠自己手头有点本事。”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任阮:“我的本事,就是背话本。”
杜朝的京都圈子里,虽都是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但家里到底都有个当官的古董老爹。
那些个香艳的小话本,他们虽馋,又哪里敢往家里带。
东躲西藏着看,到底失了兴致。所幸杜朝竟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凡是看了听过的故事,竟都能大差不差地复述出来。
于是几人常在外边一面喝酒玩乐,一面听杜朝眉飞色舞说什么狐妖小书生,蛇精小和尚等等,好不惬意,一个个捧得杜朝飘飘然。
任阮意外地点点头,这倒是个对查案很有帮助的点。
毕竟连仵作那大段大段的中医专业用语,杜朝也能一字不落地默写下来,属实是个意外惊喜。
不过,她还是蹙了蹙眉道:“这卷宗,你是不是还遗漏了些什么没看到?”
杜朝摆手:“怎么可能!”
“我爹整个书房都快被我翻过来了,这几日的卷宗我全看过,都整理在这里了,不可能有遗落的。”他肯定道,又想了想,“除非,除非我爹没收到的消息。”
是了。
任阮眸光一沉:“福膳斋后院井里捞出来的那具男尸,为什么没有被记载在卷宗里?”
“对啊,井里那具尸体!”杜朝喃喃重复着,大约是想起当时看到的惨状,忍不住捂了捂嘴,压制住泛上来的恶心。
“这具尸体我爹好像还真不知道。”他回忆着,“我回去那天,我爹看到我那个样子,指着我鼻子一边吹胡子一边骂了好久。”
“说不过就是点尸碎子,以前在大理寺看尸体,也没见我这副鬼样。”杜朝哭丧着脸,“那我在大理寺看到的都是仵作整理好的嘛,又没真见过现场那么惨的!”
琢磨着杜朝转述的话,任阮也回忆起来。
当时在后院,她好像确实只看到了傅重礼在。就连后来被那几个衙役送出去时,她也没有在后厨或者大堂看到杜少卿的身影。
杜朝说:“我听说傅大人一直在现场查呢,还问我爹为啥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爹说,当时我俩不知道溜哪里去了,他还以为我回雅间去继续吃席,准备来逮我。谁知后面跑来一个傅大人的亲信,和傅大人说了两句话。”
“然后傅大人就和颜悦色地问我爹是不是不太舒服,就让他先回大理寺,准备接理送来的证物啥的。”
杜朝不平道:“这老兔子,自己明明看个人肉羹也不适到要溜出去,还说我。”
他还在一旁数落着双标的杜少卿,任阮却是心中一沉。
看来杜少卿,可能真的不知道后院井中那具尸体的存在。
傅重礼隐瞒下来,并封锁消息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那具尸体后颈的刺青的故事,他果然也知道吗?
还是其中另有别的隐情?
“诶还有,任姐你最近没出门吧?”杜朝骂完老子,身心舒畅,又想起一件事儿来。
“就是那个福膳斋,最近好像又有好多金吾卫在里面进出了。之前我爹还和我说,金吾卫要被踢出大理寺了,我看现在一块儿查案不是查得挺好嘛。”
他兴奋道:“那这事儿谢大人肯定清楚得很啊,你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金吾卫?”任阮一怔。
谢逐临不是说,衙察院没什么好插手的吗?
她想起那天,说到“刺青”之后,他格外反常的反应。
难道说,尸体后颈上的刺青她果然没有看错吗?
那些六芒星刺青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3 21:39:30~2023-01-14 20: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夏阳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好巧
◎这也算是破案能力的一种嘛!◎
任阮盯着卷宗上的记录许久, 一时竟有些一筹莫展。
这起肉羹碎尸案,大理寺查到的东西实在太少了,甚至连一条能够继续追查下去的有效线索都没有。
她压了压眉心, 又往回重新翻阅着,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些别的遗漏。
那些从冰桶里分离出来的尸块, 虽然被重新收集起来, 但因为实在太碎太少, 无非拼凑成完整的尸身。仵作最多只能通过肉质的僵硬程度等特征判断出,两位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都是在三天之内。
她想了想, 问杜朝:“最近大理寺有收到报上来的什么失踪案吗?”
“没有吧。”杜朝也不是很确定, “反正我走之前没听说。但要真有能对上的失踪案,卷宗里应该会记载这个方向的调查吧。”
任阮道:“现在整个案子陷入了僵局, 大理寺很可能正在重新投入人力关注最近的失踪案,从中筛选。”
毕竟此案将人肉煮成羹食,还出现在当下最火的酒楼餐桌上,更惊动了淮南王府的明瑟郡主。
大理寺必然会格外重视。
她指了指卷宗上头的口供,因为没有查出疑点,所以概括得很是简短。
“我想去单独见见这些福膳斋的伙计们, 掌柜的, 掌勺,还有采买人。”
杜朝为难:“这些人好像目前都在大理寺关着呢, 就凭咱俩……只怕不好见。”
虽说他爹是少卿,但好像这起案子主要还是寺卿亲自负责。而且傅大人是个手腕强硬的笑面虎,这些重要的案件相关人, 若不通过他的同意, 想来是不能与无关人接触的。
任阮“啪”地一声合上了卷宗。
她把笔和卷宗一起扔进画箱里, 起身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不试试怎么知道。”
把身上胡乱裹着的鹅黄色小袄理了理,两条小胳膊好生钻进袖子里,她拍了拍坐皱的裙摆,将脚下的画箱也“啪”地一声合上了。
任阮拎起画箱,说走就走:“现在去,还能赶上大理寺公厨的午膳呢。”
杜朝:!
他都要深入他爹所在的虎穴了,还有命要嚣张地舞到公厨去吗!?
-------
任阮进大理寺进的大摇大摆。
门口的衙役认得她是从前在大理寺协理画像的任姑娘,还知道她在上一起轰动京城的桥头女鬼案里立了大功,很是崇敬。一听她说要来拿之前落在大理寺的东西,二话不说就放了人。
他还试图拉着任阮多寒暄几句,被小姑娘身后冒出的一张幽怨的脸吓了回去。
杜朝很满意自己“小杜大人”的身份如今在大理寺还有点威慑力,然后继续缩头缩脑地跟在任阮后头往里面走。
但是他任姐并不给他这个面子。
任阮站在门口,偏要和那看门的衙役笑眯眯,好一阵谈天说地,拉闲散闷的。
偏这个大理寺偏门来往的人又不算少,这两人直侃得杜朝贼眉鼠眼好半天,都快要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石狮子的嘴里,免得被自家老爹或老爹的亲信撞见。
好容易任阮和那人意犹未尽聊完了,杜朝也顾不上埋怨,拉着她跑得脚底打滑。
大理寺内层院环护,道路插绕。刚开始进来,还有不少路过衙役冲二人打招呼。越往里走,其中衙役越是面色陌生冷淡。
杜朝也越发觉得自己一脸贼眉鼠眼,头一回在大理寺里行走得畏畏缩缩。
任阮似有所察,并不直接穿过那些人多的内院直往目的地,而是顺着人少的外巷,不紧不慢地从周边的道路绕行过去。
地处偏僻的画像司正好在一个外巷里口。两人经过时,却见门口守着的竟不是寻常衙役,而是几个严阵以待的金吾卫。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杜朝也注意到了,小声解释道:“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画像司抛尸不?自从那次,金吾卫就把这里接手封锁了,大理寺中人一概不许入内,里面的画像师也全部转移了。”
任阮眯了眯眼,她当然记得。
那段时间她忙着赚赏金,大清早和杜朝去画像司想捞点活计,结果撞上了一堆金吾卫,还有谢逐临。
后来杜朝探听到其中一些内情,才知道当时画像司内的洗笔池里,被抛了一具无头尸体。杜朝还说,看到那具尸体时,谢逐临当场失态地红了眼。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又是一具能够激起素有冷面阎王之称人情绪波动的尸体。
莫非,这具尸体也与刺青有关吗?
“任姐,咱们可快走吧。”杜朝东张西望,心虚地催她,“好段时间不来,我怎么感觉这大理寺跟变了个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