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伯探出他服毒不久,那么进大理寺被审讯时他还无恙。当然,不排除他知晓衙察院的威名,怕自己扛不住,抓住大理寺看守的空档服了毒。”
“但你又怎知,他一定是自愿的呢?”
“既然有没有可能大理寺内混入了真凶的人,为了封口,迫使他服毒。”她话锋一转,“还有,傅大人,我是说傅重礼。”
她神色认真:“如果他不想让衙察院查得这么顺利呢?”
吾十九目瞪口呆:“你是说……”
杜朝也张大了嘴,纳闷道:“可是,大理寺不是什么都没审出来吗?傅重礼怎么知道谁身上藏了秘密?”
“卷宗上没写,不代表他真的一无所知。”
任阮揉了揉眉心,突然又想到,这傅重礼初入仕途便上任寺卿,且一下子就碰上了这等影响恶劣又惊动圣上和勋贵的悬案,大抵还是想快速破案的。
而且淮南王进宫请旨,衙察院到寺拿人的速度都很快。
傅重礼想立刻率领大理寺破案,和不想衙察院破案的心理转变,自然也是突如其来,如此迅速地更改所有卷宗记录,还是有难度的。
所以,她更倾向于:“就算不知道具体是谁,要给衙察院的破案添堵,还有一个很轻易的办法。”
“那就是所有相关之人,全部投毒。”
这番话如同在眼前的两人头顶炸了一个惊天响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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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山间庭院
◎这里,应该就是碎尸的第一现场。◎
正跟在自家大人身后往这边走的吾十六, 亦是忍不住心头一跳,继而惊讶地低声道:“任姑娘与傅大人不过两面之缘,没想到竟能……”
谢逐临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见自家大人也下了马车, 吾十九连忙迎上来,还想着方才任阮的话, 一脸担忧急躁地挠头。
自福膳斋后院井里的刺青尸体出现, 自家大人便一直转圜在朝堂政争和刺青案中, 将肉羹碎尸案全权交予他负责。
结果……要真如任阮所猜测的,他的疏忽只怕要坏大事。
还不待这小子说话,谢逐临已经面不改色地经过他, 轻描淡写:“吾一会解决。”
紧跟在后面的吾十六, 则毫不客气地给了吾十九一拳头。
刚松了口气就被吾十六打醒,吾十九赶快蹦起来, 颠颠儿地跑到前面给众人开门,积极表现,企图将功赎罪。
“噢对,任姑娘,这个院子,也是从王永石这条线上查来的。”
在自家大人面前, 吾十九不敢乱叫任阮姐姐。他一面老老实实地将半掩的门推开, 一面嘴上规规矩矩地继续向她解释。
“确定是王永石借着福膳斋掌勺的身份,将尸块运入后厨后, 我们很快对他的档案和生活都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排查。”
“这王永石幼年入宫,在御膳房当了多年的厨工,才熬上右膳使。”
“他出宫是在先帝过世, 宫中大放时。王永石是个孤儿, 出宫后也一直未成家。他就住在京都城门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 听他的街坊领居说,常见他独来独往,不爱搭理他们,也从不与周围人交好。”
“但前段时间,王永石进了福膳斋当掌勺,当时福膳斋大火,周遭的邻居也就留意了他几分。才发现他每日在福膳斋工作到很晚回来,在家中待了不一会儿,又行色匆匆地出门。”
“一连许多日都是如此,后来就直接很少再回来了。”
“有晚归的邻居撞见过一次,以为他这老光棍终于找上婆娘了,还琢磨这么遮遮掩掩的,莫不是和哪位妇人好上了?就好奇跟了一段上去瞧,才发现他是出了城门。”
“这邻居觉得没趣,回去也没什么料和旁人说,便一直没提。”
“还得是叫我们给访查出来了。又经过在京都外这一路的调查,我们发现,王永石那段日子里常出京城,基本都是往这个庭院里来。”
吾十九一边面向众人讲得绘声绘色,一边倒退着轻快步伐领他们进门。
这是一个打眼一瞧,布置得还算华美富丽的庭院。整个前院很是宽敞,假山怪石旁是潺潺流水小溪景,阶柳庭花,其后两边抄手游廊,当中深宅大院,朱楼碧瓦。
然而再定睛细细看去,很快能发现其中不对。
那柳枝早已枯败,阶花被践踏成一地颓瓣,处处都是凌乱带血的脚印。假山之上还有被撞后成喷射状的干涸黑色血痕,其下溪流无人疏导,早成了一池发臭的猩黑死水。
偌大庭院,死寂无声。
任阮黛眉紧蹙:“这里莫非,就是凶杀的第一现场吗?”
“恐怕是。”吾十九亦神色严肃起来。
他率领自己手下的金吾卫在查到此处后,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对此进行搜查,就正碰上大人要去大理寺接任姑娘的命令。是以他也是第一次来。
在重要现场,吾十九还是非常稳当的。他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先蹲下来观察起地上的脚印。
“这些脚印居然还算清晰的嘛。”
杜朝也弯腰左看右看:“这样看,好像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啊。难道凶手只有一个人?”
他一直跟着脚印走到了前厅阶梯前,突然有些疑惑:“好奇怪,这脚印,不仅好像只有一个人的,而且居然还只有从屋里往外面走的啊?”
说完,他又自己一拍脑袋:“也是,毕竟凶手进去时还没杀人嘛,哪里来的血迹。”
杜朝摸着下巴,还是连连奇怪:“怎么不见那个王永石的脚印?我是说,如果这是凶手的脚印的话。呃,当然也可能就是王永石的啦。”
“总之,既然王永石只是抛尸人,这里至少应该有两个人的脚印吧?”
吾十九提出:“或许王永石是在门外和凶手完成交接的?”
杜朝反驳:“但是方才我们进来前,并没有在门外看到带血的脚印啊。”
别说是带血的脚印了,一点其他的零星血迹都没有。从外边看,还以为这只是一座单纯的,普通的,主人临时出去但忘记关门的山间豪宅呢。
“王永石在外接应凶手,而凶手为了出去后行走方便,将身上血迹处理干净再出门呗。”
“那也很奇怪啊。既然凶手要掩盖痕迹,为什么不将这整个院子里的痕迹都遮掩了呢?偏要留下这些血脚印来透露线索?而且就算清理,也很难清理得如此干净吧?一出这院门,什么血迹都隔绝了?”
吾十九一时语塞:“谁说一定完全干净了?”
“说不定院外面也留了些痕迹,只是咱们当时进来时没想那么多,没注意啊。”吾十九说着,拔腿就往门外去。
任阮听着他们争论,忽然摇了摇头。
她盯着地上:“怎么会有脚印呢?”
“任姐姐你说啥?”吾十九没听清,停下脚步,“你也要和我一块儿出去看?”
“不。我是说不应该有脚印的呀。”她神色凝重,“杜朝,你还记得我们一块儿去福膳斋的那天吗?”
杜朝点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记得啊,那人肉羹我差点就喝了,还好外面叫起来,不然我得做一辈子噩梦。”
“不是!”她无奈,知道杜朝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那天――”
一直静静立在后面的谢逐临:“那天下雪了。”
任阮急急抚掌:“对!那天清晨京都就下了一场初雪,虽然很快便停了。但是那天下午一直到整个夜晚,飞的都是鹅毛大雪。”
说话间,她的目光无意和垂眸的谢逐临撞了个正着。
他比她高出太多,便一直是微低下头很认真地听她讲话,漆黑眼眸一错不错地凝着她。
任阮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她眨眨眼,还算自然地错开视线。脑海里,那天在衙察院看窗外漫天飘雪的风景却不由得浮了上来。
挥之不去的,还有眉目冷润的青年放下兜帽时,簌簌而落的雪花。
“啊!”吾十九的大嗓门瞬间又刮了回来,把她刚游离一点的思绪粗暴扯回。
“对啊!那天也是福膳斋肉羹事发的日子。那天晚上下了那么厚的雪,之后几日又都是明朗的大晴天。”
吾十九附和,“就算凶手真的没有清理院子里的脚印,那雪早全都盖住了。天暖后化成雪水,一冲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这时,门外突然闪现出两个靛蓝身影,朝院内一拱手。
“大人,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院外的门墙和路上并未发现血迹足迹等可疑痕迹。”
谢逐临略一颔首,汇报完的二人旋即又消失在外。
那是随行的外检金吾卫。
杜朝愣愣地又转回来,环视一圈:“所以说,现在这些院子里的痕迹,都是凶杀之后,甚至受害者的尸体已经被运出去之后,才留下的?”
不只是地上凌乱的血脚印,还有那假山上的干涸黑血。
“难道这个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吗?”
任阮把目光投向屋门紧闭的前厅:“不排除这种可能。”
“要想知道更多的线索,咱们只能再进去看看了。”
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痕迹,想去推前厅的屋门。
但谢逐临叫住了她:“等等。”
识相的吾十九当即也小心地跳上台阶,把任阮挡在身后:“还是我来吧。”
她有点莫名地回头:“我不怕。”
不就是凶杀现场吗,她见过的多了。
谢逐临没说话,只朝她伸出手。
他站在三节台阶下,但还是比她要高,轻轻一用力,她就被从门前拉走,有点踉跄地跌撞往他的方向。
一直捧着暖炉的大手很烫,轻易地圈住她袄袖下的手腕,甚至她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
任阮在差点撞上他肩膀时稳住了身形,顷刻间,他低低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还没离开这里。”
她刚微乱的心顿时涌上一阵惶惶的不安。
本来迫不及待冲在前面的杜朝,猛地一撤步,躲在已提起万分的戒备吾十九身后。
“吱呀――”
门开了。
没感觉到身前人的动静,杜朝小心翼翼地从吾十九背后冒出头来。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厅的景象比前院要惨烈得多。
大概是因为在室内,没有能够冲刷的雪水,前厅一入目便是满眼的猩红猩黑。
其中的方桌、盆景、聚宝阁柜等等摆饰、墙上的名画、靠近后穿堂的镂空雕花门窗上,斑驳血痕触目惊心,干涸猩黑里还挂了许多疑似人体组织的碎片。
靠近穿堂处的地上已经结了一层有厚度的血斑。碎骨、破裂的内脏、黄色白色的组织液黏液混杂在里面,甚至抬头在顶格都能看见喷射状的干涸痕迹。
恍若炼狱。
倒吸凉气的杜朝,很快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血气和尸臭味冲厥过去。
他慌忙捂住嘴,喉咙里的干呕声又漫了上来。
吾十九马上扭头警告他:“要吐出去吐啊。”他指了指最外面的门,“院子里也不行。”
杜朝哪敢和他们分开。就算知道暗中有其他金吾卫在这里,万一他们没听过他“小杜大人”的名号,不管他怎么办?
要是再碰上漫水阁那种袭击,他可只有搬救兵的本事啊。
拼命压制反应的杜朝悲从中来,默默往最疼自己的任姐身边凑了凑。
被惦记上的任阮,正面色肃然地望向里面。
她语气沉重:“这里,应该就是碎尸的第一现场。”
第47章 别怕
◎中门对狙。◎
“从现场来看, 应该是这样没错。”
吾十九踮着脚运了轻功,尽量没有破坏地面,穿过整个前厅, 在对面前厅的门槛外站定。他近距离地仔细观察了一番血迹和碎尸最重最多的地方。
他指了指前厅靠近穿堂的那块:“我想这里十有八九,就是凶手将死者碎尸的主要操作点。”
因为这里不仅有大滩的厚重干涸血痂, 也基本是那些喷射状血迹、碎尸块的中心原点。
吾十九又往身后的穿堂望了望:“大人, 这后面还有长长的拖拽重物的血痕。我想, 这里大约还不是第一凶杀现场。”
看来还要再往深入探查。
杜朝伸着脖子,遥望着穿堂后面黑漆漆的深宅,心里头发愀。
为了挽回一点方才只有自己失态的尴尬, 他还是第一个虚张声势地大声响应:“行啊, 咱再往里走走,看看究竟!”
他壮着胆子, 大踏步就要往前。
“站住。”
谢逐临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将他钉在原地。
杜朝本来就紧绷的神经立马浮现出无数可能:他背后潜伏着凶手飘过啦,头顶悬挂着鬼脸啦,脚下的碎尸活了准备爬上他的脚啦……
“咋、咋啦,谢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杜朝僵着脖子不敢动,声音听着都快哭出来了。
谢逐临无甚表情地瞥他一眼, 转身就往门外离去。
正要提醒他的任阮还没开口, 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被连带着向后一拉。她低下头,才发现谢逐临修长的手指还扣在自己的手腕上。
还是吾十六难得好心:“你又没工夫, 从这里过容易破坏现场。”
杜朝:……其实我也会一点。
然而眨眼功夫,对面的吾十九身边便多了两三位靛蓝衣人,正带着工具对各处痕迹进行观察检测。再一回头, 他任姐早被谢大人拐得不见踪影。
毕竟技不如人, 杜朝还是灰溜溜地退出前厅, 往院外追去。
几人从庭院两边的抄手游廊绕过前厅,往穿堂后的内院方向走。游廊曲折,从两边的草地上压过,两面半栏视野开阔,很适合游玩观景。
这里好像并没有遭到这起凶案的波及,一路上干干净净的凉亭、小池塘依次入眼。不远处还有一片褐杆苍劲的梅花树,枝丫间花骨朵方半开,便已有幽幽的梅香钻出。
忽地闯入这样一处安然静谧,若不是空气中血腥气味尚在,都叫人恍惚怀疑方才满目的血腥是否真的存在这里。
见她多看了两眼那梅花,谢逐临侧过脸:“这是朱砂红梅。”
“嗯?”她虽然不懂,还是附和了两句,“看起来比京都路边的那些梅花好看些,颜色鲜艳,花如其名,的确似朱砂一般。”
“那当然啦,朱砂红梅这品种名贵得很,哪里能和路边那些比。”
追上来的杜朝一听,正踩着他“小杜大人”平日玩乐的知识点,也顾不上气喘吁吁,接过话就开始摇头晃脑地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