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不恼不卑地对视回去,由她打量。
今日她和往常一样,穿的是最简约的小袄和襦裙,头上也只被小蛮强行点缀了一支珠花,确实朴素得不如萧府里的大丫鬟。
“郡主素来体恤下人。”林姿微笑里掠过一丝阴暗,“但这等一品诰命老夫人的寿辰,郡主这般拉着她进去,只怕要贻笑大方。”
“若是不熟知郡主之人,还以为淮南王府借着一个丫鬟来羞辱萧家呢。”
她意有所指:“毕竟当年郡主带着个卑贱的小奴婢来萧府时,可就让萧老太太很不高兴呢。”
“你什么意思啊林姿!”明瑟被戳中伤心事,差点炸了,“要不是你当年没事找事,老太太会不高兴?而且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的小怎么会死!”
有故事?
任阮面上努力降低存在感,暗下竖起耳朵。
“小?”林姿摆出苦恼回想的模样,歉意地一笑,“原来当初在萧府救落水臣妇的丫鬟,叫小啊。臣妇这些年执掌萧府中馈,都忙忘了。”
她向前一步,话里带了几分羞辱的意味:“说起来,这丫鬟家中臣妇还没打赏呢,不知郡主可还知道她家中下落?”
“林姿!你算什么东西!”
明瑟气得发抖:“凭你也配打赏小?丫鬟怎么了,本郡主身边的哪个丫鬟,不比你林姿强!”
满面笑容的林姿脸色一冷,很快又恢复成惯带的温婉:“郡主教训得是。”
“从前在王府,臣妇这个庶妹便什么也不是,连郡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的指甲也比不上。”她低眉顺眼,“如今出了嫁,自然也要摆清自己的位置。”
明瑟怒气本就未消,见她如此,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少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像从前淮南王府亏欠过你什么似的!”
“我告诉你,任姑娘才不是什么丫鬟,你给我滚开,别挡道!”
明瑟说完,拉着任阮就要进门。
林姿还没让开,老太太院落里出来一个穿金戴银的大丫鬟。
那丫鬟气质沉稳,一瞧便是院里主事的老人儿。
丫鬟先向明瑟行了大礼,才朝着林姿道:“老太太问,外面是何人在吵闹,里头那么多人说话,都听见动静了。”
她语气带了责备。
“郡主驾临,少夫人没嘱咐小厮唱喝便罢,竟和郡主在老太太门前争执起来了。”
林姿在这位大丫鬟面前,却不敢摆一点架子,格外顺和地解释道:“并没有争执,只是孙媳怕妹妹年幼不懂规矩,扰了老太太不高兴,才在门前叮嘱一二。”
这下差点又点燃战火,明瑟指着她:“谁是你妹妹?林姿,你赶紧给我滚开,别挡着本郡主的路!”
眼看着可能又要引发一场口舌之争,任阮有些头疼地拉住明瑟,温和道:“民女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怕紧张表现不好,就在外面等郡主出来吧。”
任阮一说话,明瑟一下子被顺了些火,但仍不情不愿:“你在外面空站有什么好玩的,我在里面也无聊,何必分开。”
见任阮犹豫,后面不声不响的吾十九眼神都要递烂了。
明了的任阮又是百般安抚游说,暗示自己对萧府的风景很感兴趣,明瑟才松了口。
她不舍地放开手,说出了吾十九最期盼的话儿:“那让我的琥珀陪你吧,萧府的园子倒是还算能看得过去,你可以去边玩边等我出来啦。”
“送完寿礼,我就带你一起去吃宴席哦。”
琥珀是明瑟郡主的贴身丫鬟之一,有她在身边,萧府便不会太为难阻拦任阮四处走动了。
感谢于明瑟的细心,任阮笑着应了话儿,目送着她被众人簇拥进了院落。
众仆妇丫鬟拥着的中间,林姿落后明瑟一步,突然状若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任阮的视线。
那一直温柔淑雅的眸光里蓦地闪过一道森寒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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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美谈
◎这下面埋了东西。◎
琥珀是从小陪着明瑟郡主长大的贴身丫鬟之一, 对萧府也还算熟悉。
她领着任阮和吾十九,往风景最好的园子走:“萧府的花林最绝,这里的匠人据说还曾在宫里侍奉过花草呢。虽说现下入了冬, 单单剩了梅花也足可赏。”
“而且这会儿大家都在萧老太太院子里呢,姑娘去, 尽可独占美景了。”
任阮抓住机会套话:“听说梅花里有一种, 叫做朱砂红梅, 名贵漂亮得很,寻常富贵人家都轻易见不到。不知到了萧府,可否一开眼界。”
“姑娘还知道朱砂红梅!”琥珀惊讶一笑, “那您可是来对了, 京都有这品株的人家寥寥无几,萧家便是一个。”
“这朱砂红梅开起来啊, 如同熊熊火焰在半空燃烧。策少爷形容得好,云蒸霞蔚,冷香傲然。”
琥珀兴致勃勃地说着,目标明确地带着两人转过一个插满绫花的蔷薇架,踏上一条白石板路。
“萧老太太寿辰,大概是嫌冬天萧条着不喜庆, 府里人弄了些装点。”琥珀指着各处树枝上垂下来的水晶悬灯, 红绸珠带,许多草垛上还挂了缤纷的绢花。路旁精致的玛瑙、翡翠盆景更数不胜数。
到底是自小在淮南王府里服侍的, 这些普通人见了都要晃眼的华丽,琥珀不以为然。
她笑道:“这些假的终究是死物,待姑娘见了朱砂红梅, 才能真正体会到冬景的乐趣呢。”
任阮也笑着应和,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琥珀闲聊。后面的吾十九则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不断留心着这一路的细节。
在她的有意引导下,琥珀话匣子越发打开:“说起萧府的朱砂红梅啊,我们郡主还有一段趣事儿呢。”
“记得那时萧府刚得圣上赏赐了这几株朱砂红梅,邀请不少世家来赏雪看花,咱们淮南王府自然也在其列。”琥珀道,“那时郡主还小,因为萧老太太说她苛待庶姐,气得把开得最好的几枝朱砂红梅全折下来了。”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全塞给了当时还是淮南王府二姑娘的萧少夫人。说是尊萧老太太的话儿,庶姐想要什么都该给。”
“萧老太太被气得脸色发白,二姑娘诚惶诚恐地想献回去找补。咱们郡主偏雪上加霜,把老太太当宝儿似的朱砂红梅又一劲儿从枝杆上全撸了下来,一半凶巴巴地插到二姑娘头上,一半做仙女撒花落了二姑娘满头满脸,狼狈极了。”
“那些掉在地上价值百金的花儿,还全被郡主假装关心时给踩了,萧老太太险些气晕厥过去。”
“不过三姑娘着实太不知好歹。闺中时,就在王府里每日不得安生。出了门,还要在萧府赏花会上指桑骂槐,暗示王妃和郡主不容她。”
说到林姿,琥珀放下了捂嘴笑的手,气愤道,“这没良心的,甚至还想继续装可怜无辜,拿朱砂红梅借题发挥,责怪郡主损伤御赐,不敬天子。”
“好在当今圣上从小也疼郡主,听闻后下了口谕,说是小姑娘顽劣而已,又给萧家赏了一株朱砂红梅,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任阮配合地点头。
如此,这位与萧俟郎才女貌两情相悦,成为一段民间佳话的女主角林姿,并不是什么好角色啊。
任阮想起林姿进院落前回头的那个阴冷眼神,不禁起疑。
这个被丈夫出轨的无辜正妻,在这起肉羹碎尸案里也完全无辜吗?
聊到萧俟,琥珀叹息:“萧俟少爷,早年可是整个京都贵女的梦中情郎。”
出身萧家,芝兰玉树的嫡长子,当今圣上自小的伴读之一。及冠之年高中探花,游街时赢得满路掷果盈车,少女怀春帕袖招。
连太后也曾戏言着赞他一句“多情美少年,屈指芬菲近”[1]。
后来萧家着手准备给萧俟相看婚事。就在整个京都俱万分瞩目这位“多情美少年”,猜测其究竟会迎娶哪家德才兼备又貌美的高门贵女,还是直接尚公主时,萧俟竟然选择了淮南王府一个小小的庶女,林姿。
两家下定时,京都一片哗然。
就连萧府开始也是百般不同意,奈何萧俟一意孤行。
一直温和听话被给予厚望的萧家嫡长孙,平生第一次逆反。他扬言,若要成亲,整个京都圈的姑娘可以进萧家门的,只有林姿。
此言让京都无数少女以泪洗面,相思情断。
没有人能想明白。论身份才貌,林姿一个淮南王府不受宠的庶女,虽生得不差,但在美人倍出的京都贵女里实在不起眼,也不曾有什么惊艳四座的才名。
甚至在一些心里门儿清的贵妇眼里,这个时常在大场合闹出些“无辜”动静的林姿,是极上不得台面的小家教养代表。
“那时倒是有几户没啥底蕴的人家来王府里提亲。那些少爷,都是眼皮子浅的,被二姑娘那套我见犹怜的扮相给糊了眼。”琥珀和自家主子同仇敌忾,“她也就是那几分温婉柔顺的模样端着,才蒙蔽了些人多看几分。”
“也不知这才望高雅的萧俟少爷,怎么也叫猪油蒙了心,对她非娶不可了。婚后就算无子,却连一个妾室也不曾抬进门来。”
婚后两人举案齐眉,即使林姿一直未有生育,萧俟都没有再松口纳妾。
是以京都对此的质疑和看笑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慢慢成了一段突破出身和名声,佳偶天成的美谈。
“难不成被下蛊了?”琥珀重重摇头,“这算什么美谈,实在是一朵鲜花插在了……唉!”
任阮听着,不知怎么就神思发散起来,一下子联想到山腰宅院的那个外室。
温婉柔顺。
这个林姿给她的感觉,莫名和那个外室有几分相似。
这对佳偶实在奇怪。若是萧俟真的如传言那般对妻子矢志不渝,又怎么会寻找外室呢?既找了外室,又为何寻了一个和自己妻子颇为相似的类型?
还有林姿。
自己的丈夫已经卧病不起,严重到萧老太太都小心翼翼到不敢大办寿辰的地步。她出来迎客的姿态,依然光鲜亮丽,仿佛没受分毫影响。
究竟是貌合神离还是另有隐情?
任阮思忖着,向后稍微侧过脸,想和吾十九交换一下信息。
这才发现,身后的人早不知什么时候下了白石板路,远远地在园子的墙边紧贴着走,佝偻着背眉头紧皱,时不时还要蹲下去一会儿,被盆栽挡住看不见人了。
这小子也太明目张胆了!
虽说现在没什么人,可就是叫琥珀见着了也不好解释啊,万一琥珀怀疑他们鬼鬼祟祟捅出事,不继续带路了怎么办?
任阮正想上前一步跟紧琥珀,挡往对方可能往吾十九方向的视线。
不成想面前的琥珀突然猛地一下,刹住了脚。
没反应过来的任阮差点直接撞上去。
“怎么了?”
“就是这里啊,怎会没了?萧府的朱砂红梅居然不在了!”琥珀惊讶地指着前面。
任阮探头,果然看见前方一堆假石旁边枯黄的草坪上,有几处被翻挖过的光秃,在这花团锦簇的园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数了数,那光秃的地方正好有三处。
与可疑圾车上运出的三盆朱砂红梅,数量也对上了。
琥珀有些尴尬:“听说萧府这个地段的水土最好的呀,这么多年他们都没舍得将梅树挪位,怎么今日来居然都不在了。”
“难道是萧老太太大寿,给移植到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毕竟之前给人吹得太过,一来却扑了个空,琥珀很不好意思:“任姑娘,你先在这里等等我,我去找一个萧府的奴才问问。”
任阮正愁没有好机会脱离琥珀的视线,立刻善解人意地点头应下,琥珀便急急忙忙往园子外寻人去了。
琥珀的身影一消失在转角,任阮见四周无人,旋即下了白石板路走向吾十九。
“你怎么回事,虽说是进来借机探查一番,你也太不遮掩了。”她一把拉住正准备爬墙的吾十九,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吾十九神情严肃:“这墙根下面埋了东西。”
“我方才在白石板路上,就总感觉隐约有些奇怪的味道混在空气里。”他说,“本来还以为是施的甚么肥,谁知越往墙边走,这味道越发不对劲。”
吾十九指着脚下的墙根:“直到这里,我清楚地闻到了血腥味和尸腐味。”
任阮心神一震,忙蹲下依言凑近他指的那处,细细嗅闻。
先是整个园里弥漫的泥土味加重,再靠近,骤然一股淡淡的腐烂尸体味道突破重围,冲入鼻子。
她大惊:“难道是碎尸案件中的其他尸块,竟被埋在萧府吗?”
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她抄起旁边掉落的枯枝,就想挖开一探究竟。
“诶诶,先等等。”吾十九拦住她,“若不是这里,我们空挖太久,容易惊动萧府的人。要是凶手真是萧家人,肯定会把我们赶出去,到时候又开始拉拉扯扯,不就给了他们转移证据的时间嘛。”
任阮对于气味的敏锐也不低:“可是这里不就是味道最重的地方了吗?”
她看着抬起头的吾十九,马上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尸块可能埋在墙的另一端?”
也是,尽管这里是整个园子气味最重的地方,但如果隔着墙的那端才是真正的埋尸地点呢?那挖此处,便是完全的无用功了。
任阮从墙根的地方往后退,逐渐能看到园子墙对面的建筑:“啊,这里,应该是萧府的后院。”
“在比较私人的院落里面埋尸,的确比在花园里埋尸,被发现的几率小很多。”她想了想,“毕竟花园里匠人们要移植、松土什么的,难以把控,若要刻意吩咐避开就更引人注目了。”
吾十九仔细研究着:“而且这里的松土痕迹和旁边比,并无太多异样。”
“周围虽然有一些虫蚁往这里来,但更多只是在墙根这里徘徊,却不往下钻。”
发现疑点的激动平复下来,一分析,竟发现墙对面埋尸的可能性更大。
两人达成一致后,为了避免碰上萧府下人或是回来的琥珀,又重新回到了白石板路上。
“等等,对面这个院子,我问过琥珀。”张望的任阮忽而反应过来。
之前的和对方的闲聊里,她可没真闲着,从目之所及的景色建筑话题发散出去,连淮南王前天晚上被王妃赶出主卧睡书房这种事,都勾出来听了一耳。
“墙对面那个院落,如果和上次琥珀来萧府时一样的话――”她眼神一凝,“――是属于萧俟夫妇的。”
如果埋藏的真是品红散死者的尸块……
是林姿?萧俟?还是夫妻合伙作案?还是萧家其他子弟觊觎嫡长孙的地位,而做出的杀人和嫁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