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一时被他强词夺理的话儿一下气得噎住,竟不知说什么话儿来反驳。
箫鸿远淡淡一笑,看向傅重礼:“傅大人,萧老太太寿辰之日,府里不宜将这些污秽凶物久留,还请大理寺先行带走,再加调查。”
“还有,劳烦傅大人带走尸块的同时,也顺路将郡主请去大理寺一块儿坐坐吧。”
傅重礼嘴角噙着笑,却不动弹。
明瑟闻言不敢置信,一时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了,慌乱道:“箫鸿远,你敢!?”
身为三朝帝师的殿阁大学士箫鸿远发话,自然与和萧老太太和林姿多半停留在嘴皮功夫的那番虚张声势不一样。
明瑟当然知道,他是真的敢不将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向来无法无天的小郡主这回是真的怕了,脑袋嗡嗡作响。
当众将她堂堂郡主从萧府逐出去,还被衙役送往大理寺,那她明瑟郡主此后的名声和脸面岂不是荡然无存!就连淮南王府在京都的威信,也会受到不小的牵连。
可若箫鸿远坚持动手,她身边只有几个无缚鸡之力的丫鬟,根本反抗不了。
“并非是老夫敢不敢,明瑟郡主。”箫鸿远温和道,“老太太的情况尚未明了。若醒了,再见着罪魁祸首在府中,老太太又不好了该如何?淮南王府也不想承担这个责任吧?”
“萧府,实在接待不下郡主这等贵客。”
眼见萧府的侍卫已经在衙役之前逼近,一直静观其变的任阮终于还是站了出来,将完全慌了神的明瑟挡在身后。
“萧大人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她不卑不亢道,“大人既然说证据,那么萧府又有何证据能够证明,这寿礼中的尸块,是淮南王府藏入的呢?”
“且不说淮南王府在这种场合,竟会如此不加遮掩地直接在自家寿礼上动手,实在太过明目张胆。”
“再者明瑟郡主携寿礼进来后,先是入老太太的内屋,和众宾客们向老太太拜寿祝福,坐了许久。这期间,寿礼一直摆在院子里,许多人来来往往,却没有发现异样,唯独萧少夫人一来,便闻出了其中的不对。”
任阮将自己之前在人群中听到的经过,逐步分析:“寿礼进门时,就从淮南王府仆从的手里交到了萧家仆从手里。”
“寿礼一路入院,可都是萧家仆从亲自抬举而来。萧少夫人路过之时,都能闻到其中气味,为何那些近距离抬着箱子的萧家仆从,反而没有发现半分不对?”
“只能说明那个时候,淮南王府送来的寿礼中并没有尸块。”
“到这里,已经可以将淮南王府最大嫌疑这顶强加的帽子,完全摘掉了。”
任阮言罢回头,看见有几个宾客大约是坐着无趣,听见院落的动静,又出来看热闹。
她不受影响,继续道:“还有那段宾客们和老太太在内屋寒暄,到萧少夫人出门经过时发现恶臭的时间。”
“我前面已经说过,那段时间多少人在院子里人来人往。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有抛尸的可能。”
“也就是说,当进门时寿礼已经易主给了萧家,且这时其中没有尸块时――”她将院落中的人扫视一圈,“――淮南王府和郡主先入为主的嫌疑,就已经可以排除了。”
“而此后萧府在嫌疑时段,有机会接触寿礼的所有人,都具备同等的嫌疑。”
明瑟听得一愣一愣,到这里赶紧抢白道:“那段时间,我没有出来过!”
“自从进了内屋,我畏凉,就一直坐在里面烤火,等着寿宴开席。直到外面传来林姿的尖叫声,我才和大家一起出来的!”明瑟着急地看向后面的那些宾客,寻求认同。
一位公侯家的夫人先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郡主坐在本夫人身边,我们聊得甚是投机。”
明瑟郡主虽然被宠坏了,对这林姿此类自己厌恶之人极其不加遮掩,但在京都圈子里的整体形象还算讨喜。
于是其他贵妇也附和起来:“没错,那段时候郡主确实一直在屋内,没有单独再出去过。”
“郡主来得比本夫人早。本夫人进来时,也还没有闻到院子里这股恶臭。”
得了众人的肯定,明瑟逐渐找回底气:“就是!既然如此,我淮南王府的嫌疑完全可以排除!之前种种,全都是栽赃陷害!”
“如此咄咄逼人恨不能置我于死地,指不定就是你们萧府自导自演呢!”
见局势有逆转的趋势,躲在宾客后面的林姿忍不住走出来,怯生生道:“可是,就算郡主本人没有出来,谁又能注意到郡主的丫鬟是不是一直在屋内呢?”
见她又出来泼脏水,明瑟怒气复燃:“林姿,本郡主今天就――”
任阮赶紧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一点。
“老夫妇也不是有意要独独污蔑郡主的。”林姿被吓到似的后退一步,柔柔道,“只是事实如此。就算是其他客人,谁也不能注意到谁的丫鬟,是不是真的都没出来啊。”
刚刚还声援明瑟的贵妇们声音立刻一静。
这便是将怀疑的火烧到他们身上了。
丞相夫人冷笑道:“萧府的意思,竟是要将我们也一同扭送大理寺吗?”
对上这群背后是京都各大势力的贵妇们,箫鸿远态度还算缓和:“少夫人无知言论,并非萧某之意。”
林姿认错也很快:“老夫妇知错,都是老夫妇不加思考,太过口直心快,还请各位夫人见谅。”
虽是认错,林姿又是怯柔示弱地捏着帕子,一脸委屈的模样叫几位贵妇看得很是不爽。
到底自持身份,没有人愿意多搭理林姿,有两位贵妇当即冷冷拂袖而去。
明瑟压制住怒气,心情复杂地看向任阮。
有一说一,其实她觉得林姿后面那句也有点道理。
如果不是萧府自导自演……抛尸之人可能真的藏在前来赴宴的宾客中。
任阮看了一眼林姿,也有些心情复杂。
奇怪,为何林姿要突然扯上这些不好惹的贵妇们下水呢?
就算是要重新将明瑟拉下水,后面的话一出,完全是画蛇添足,对萧府百害而无一利啊。
明明林姿怎么也不像是这般心直口快之人。
箫鸿远不为所动:“无论如何,郡主抹黑萧家,气昏老太太,淮南王府又是否要对此事给出一个说法呢?”
明瑟瞪大眼:“本郡主抹黑你们?抹黑什么了?”
抓着明瑟的手带着提醒意味地收了收,任阮目光一沉。
好个箫鸿远,转头就将她先前提出的分析全作没听见,直接将矛盾转移。她算是看明白了,箫鸿远真正在乎的,根本不是这院落里尸体的真相。
而是他萧府的脸面。
“萧大人和萧少夫人都口口声声,又是说郡主杀人藏尸,又是说不敬尊长,甚至要阴谋论至整个淮南王府。”任阮朗声道,“首先杀人藏尸这一罪名,大家都可以证明,至少现在郡主根本就没有最大嫌疑!”
“而不敬尊长之说,两位则一直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反复将这个罪名强行按在郡主头上。”
“那么就请两位再仔细说说,郡主究竟是哪句话辱骂萧府,又是哪句话不敬尊长了?”
任阮象征性地停顿了一秒,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莫非是那几句,被萧府众人轮番诬陷后逼急了的自辩?还是在萧老太太不分青红皂白的辱骂下,郡主难以忍受的反击?”
“都说尊长,可不见贵府有几分爱幼的修养呢。”
“大家都只瞧见,贵府仗着在自家府邸人多,欺负一个独自上门做客,才刚及笄的小姑娘。”任阮咄咄逼人,“如此待客之道,实在让大家耳目一新。”
这一番话,听得后面留下的几位贵妇脸上都出现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眯着眼观战的傅重礼勾了勾嘴角,兴致盎然。
这位任姑娘,比上回在审理司门口胡诌时的模样,要更有意思了呢。
箫鸿远阴冷的目光凝视了任阮片刻,却不回应。
他反问:“你是何人?”
“民女姓任。”她介绍自己时礼貌性地一福身,却是背向问话的箫鸿远,礼朝对着宾客的方向。
众贵妇面上淡淡,并没有要搅和进来的意思。倒是丞相夫人冷着脸睨她一眼,微微颔首。
望着少女不甚恭敬的背影,箫鸿远冷笑一声,喝道:“大胆刁民,擅闯萧府,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围在四周的萧府侍卫一拥而上,从没反应过来的明瑟手中粗鲁地抢去任阮。
两个侍卫将她反手一扭,便将人控制在了中间。
“这是做什么?”明瑟急得上去拉扯侍卫的手,“任姑娘是我带进来的,你凭什么抓她?”
“此女潜入萧府,谣言惑众,恐怕与萧府出现的藏尸脱不了干系。”箫鸿远充耳不闻,“将她押下,由我萧府侍卫亲自送往大理寺。”
傅重礼不愿掺和,他索性派自己的人动手。
“你!你根本就是颠倒黑白!”明瑟简直气昏了头,“指鹿为马!混淆是非!你也配做我大夏的殿阁大学士?有你这样的昏官霸居高位,难怪朝堂昏暗至此!”
护在郡主身前的琥珀几乎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这些话都是淮南王曾在府中私下抱怨的,怎么就叫郡主听了去,这会儿竟如此口不择言!
完了,萧家恐怕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院落里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箫鸿远盯着明瑟,幽冷下来的目光慢慢挪到被挟制的任阮身上。
“慢着。”箫鸿远悠悠开口,制止住了萧家侍卫准备带着任阮出府的脚步。
他在明瑟恐惧又含了一丝希冀的目光下,残忍开口:“先将此女拖下去,于萧府正厅打三十大板,再送去大理寺。”
三十大板!
别说是任阮一个还未及笄的娇弱少女,便是成年男子结结实实受了三十大板,也会落得半身不遂啊!
更何况,萧府得了令,只怕会对任阮下死手。
明瑟拼命摇头:“你快放开她!姓萧的,你不能这么做!你凭什么处置本郡主的朋友!”
“哦?”箫鸿远冷漠一笑,“此女挑唆郡主如此出言无状。老夫不过是出手,替不懂事的郡主教训她罢了。”
“还是说,老夫三朝帝师,连当今圣上都心服口服旧任太子太傅,竟不配管教明瑟郡主?”
明瑟嘴唇发抖,自知说不过箫鸿远,也顾不上什么郡主仪态了,只能死死扑上去抓住任阮,不让萧府侍卫带走。
双方虽然力气悬殊,但萧府侍卫碍于明瑟的郡主身份,终究不敢太过蛮力,恐伤到她,一下僵持在原地。
拉扯中心的任阮,这回居然有点心如止水。
这个时代官场的是非颠倒,她早就已经在大理寺里切身体验过了。如今再见,倒没什么意外,甚至看着明瑟这幅模样,还有点感慨当初的自己。
她面上很是熟练地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孤高模样,心里却暗暗抱怨这帮萧府侍卫。
怎么好好的大男人要留长指甲,抓得她疼死了。
孤高的脖颈伸久了有点僵,被拉来扯去的任阮神色不动地稍稍别头,活动了一下颈椎,顺便观察一下周围该出现的人出现了没有。
然而举目望去,唯有箫鸿远看她如看死物一般的淡漠,明瑟哭得可怜兮兮的脸,傅重礼挑着眉似乎在等她求饶的微笑,还有面前侍卫们胡乱挥舞的手臂。
啧,吾六骗人。
――“你周围不是好几个金吾卫护着安全吗。”
原来自己也没那么让谢逐临起疑嘛。她就说,像她这种乖巧良民,谢逐临怎么会不识泰山地派人时刻监视她呢。
算谢逐临识相。
任阮在心里抬了抬下巴,忽略掉莫名涌上来的一点失落。
行了,既然那几分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该脱身反击了。
她活动了一下被拉压得酸痛的手腕,还不待嘴炮出击,身上的桎梏骤然一松。
惯性让她控制不住地没站稳,向后跌倒在地。回头一看,本钳制住自己的那几个壮实力大的萧府侍卫,已经被全部掀翻在地。
在她头顶的吾十六很是轻松地拍了拍袖子。
诶?
同时,院落外传来的冽然嗓音几乎寒冷到极点:“萧大人好威风。”
第60章 女尸
◎我才不知什么死,只管活就是了。◎
话音未落, 院落门口成排的萧府侍卫就被靛蓝衣人们挤散。金吾卫动作迅速强硬,很快在院落前开辟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一人长身鹤立。
是谢逐临。
他尚穿着一身紫色的朝服,紫底绣金仙鹤云纹, 腰间玉带在阳光下寒气灼人。
“谢小侯爷。”箫鸿远仿佛没看见吾十六那番动作,摸着胡须端了长辈的姿态, “今日小侯爷莫非, 也是来参加府上老太太的寿辰么?”
“只可惜府中变故, 今日的寿宴恐怕不能招待,谢小侯爷请回吧。”
他颇为傲慢地斜眼瞧着远处。
却不想谢逐临仿佛没看见他,连虚与委蛇的招呼也懒怠出声, 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停在任阮面前。
她还保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
修长瓷白的手指从暗紫的宽袖中徐徐展开,放低伸向她。
这回他的手指没有落在少女纤细手腕, 而是动作轻柔地牵住了她的柔若无骨的小手。
任阮眨了眨眼。
感受到自己的手安安稳稳陷在微暖的掌心里,她看着谢逐临,突然发现他不仅没有带手炉,冷淡的眉眼里上次见面时的倦意也减淡了许多。
看来他的上次的隐疾发作,应该恢复得不错了。
她心情颇佳地借着他的力,轻巧地从地上起来:“多谢大人。”
谢逐临冷冷睨她一眼, 低低的磁音滚到她耳边:“不知死活。”
不知怎么, 任阮忽然大着胆子,往他肩膀靠了靠,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死皮赖脸地仰头笑道:“不是整个京都尽在大人掌握呢么,我才不知什么死, 只管活就是了。”
面无表情竖着耳朵的吾十六:?
奇怪?这话术好像有点熟悉?
谢逐临绷着脸, 没再低头看她明亮的双眼, 轻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还是这么爱油嘴滑舌。
被完全忽视在一旁的箫鸿远脸色沉沉,眼底阴晴不定。
他早就已经看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顺眼了。年纪轻轻,不过靠着上一辈之事走运掌了点权,还敢在自己面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谢小侯爷若无要事,还请勿妨碍老夫教训府中闯入的逆贼。”
箫鸿远脸上乌云密布,转头厉声吩咐道:“还不快将此女拖下去!”
原本被金吾卫逼到角落的萧家侍卫闻言,只好又硬着头皮冲上来。
还没能靠近任阮半步,自然又被金吾卫们毫不留情地撞拦住,纷纷跌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