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姿捏紧的手中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去。
吾十九兴致勃勃地摸上腰间,将腰带下的布条一松,大家才发现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解开包袱,其中果然露出一个被安放在锦盒里的药罐子来。
这是他抓问了那院子里一个大丫鬟逼问后,在京都一家当铺中追回来的。
“黑窑铜胎剔牡丹纹的药罐,啧啧,难怪你院子里的下人舍不得拿去砸了,应该趁机大赚了一笔吧。”
地上的林姿忽然转身,反手就给了正想扶起自己的贴身丫鬟一个响亮的耳光。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的!”她咬着银牙,“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串通旁人这样害我!”
“偷我的药罐子去煮这等东西!你好毒的心肠!少爷病重,一定也是你这贱蹄子在外面勾结做的好事!”
那贴身丫鬟冷不丁挨了一掌,捂着脸不敢置信,扑通一下跪下来喊冤。
“奴婢没有!奴婢就是长了浑身的胆子,也不敢害少爷和夫人啊!”
林姿哭眼抹泪:“一定是那回你勾引阿俟叫我撞见,我不过拿针扎了你几下,你便怀恨在心要报复我!”
一听针扎,那丫鬟的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又哭着磕头:“奴婢不敢!奴婢冤枉!”
主仆二人一时都在地上,两方哭闹不止。
“行了行了,你院子里的丫鬟都招了呢,别演了!”吾十九无语,“就那个你留在自己院子的一个贴身丫鬟啊,叫什么虹芬的。证人已经被送衙察院了啊,你要再这样,拉回来当面对质也不是不行。”
其实本来就想直接拉来对质的,只不过他逼问的时候猛了点,最后给人整得吓错乱了,只好先送回衙察院。
不过没关系,让衙察院的弟兄们搞定好了,口供记录也能早点出。
林姿含泪道:“大人既如此说!就将那丫鬟请来也无妨!索性妾身无辜,又有何惧!”
“大人既然有人证,那便快将人证请来对质!”她抽泣着,又催促吾十九,“不然就凭借大人的一张嘴,将这样的罪名扣在妾身头上,空口白牙地将人逼死,妾身下了地府也不得安宁!”
林姿一手撑地,一手捂面,侧蜷着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话里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底气十足。
吾十九噎了一下。
搞什么啊这女人,要不是自己查出这么多东西,真要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冤屈呢!
箫鸿远眯了眯毒蛇一般的目光,扫过那林姿身边不停磕头喊冤的丫鬟:“把这背主的丫鬟拉下去,杖毙!”
很快便有萧家侍卫将人拖走。
那丫鬟惊恐地挣扎求饶,指甲在地上抠出了长长的血线。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谢逐临立在女尸身边,静静地看着,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慢慢地,喊声渐小,只剩下了板子重重落在肉上的沉闷声音。
“差不多了?”他淡漠道,“吾十九,继续。”
“是!”吾十九复朗声道,“萧少夫人如此自信,不如让金吾卫中的医卫把脉,是否近日服用过紫河车,一探便知!”
无论萧府对着丫鬟的打杀是找替死鬼也好,还是将帮凶掩杀也罢,脉象总是骗不了人的。
刚刚还理直气壮的林姿哭声一滞:“既然金吾卫现下已经认定妾身是凶手,把脉又还有什么作用!脉象如何,不仍旧是凭衙察院的大人一张嘴左右么!”
“金吾卫要羞辱妾身,何必费如此心思!”
林姿哭哭啼啼:“你们一个个,分明是要逼得妾身一头撞死,头破血流,才能让大家知道清白!”
说完,她猛然一个起身,冲向最近的一处高高的假石。
“胡闹!简直是胡闹!”箫鸿远怒色满满,“还不快将林氏拦住!”
离得近的几个萧府侍卫慌乱地奔跑向林姿,却又不敢真的与少夫人有过大的肢体接触,一下子你撞我撞你,狼狈至极。
吾十九对此嗤之以鼻。
演,就演呗。一个丧心病狂到要吃生胎养颜的女人,会舍得真撞壁破相!
却不想,只听一声“咚!”得一声响,林姿竟真的以毫不收力的姿态狠狠撞上了假石,身子缓缓地滑落下来。
院落里安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尖叫起来。
“救人!快救人啊!”
林姿在一片骚动中艰难地抬起头来,原本光洁无暇的左额角撞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红的血来。
她容色凄楚地推开来搀扶的侍卫:“妾身这般……咳咳,你们衙察院可满意了?咳咳……”
咳喘间,她“哇”得一声,吐出来一口血。
这一番动作下来,又让在场许多人本各持的态度动摇起来。
“萧少夫人如此决绝,莫非真的……”
“真说不清楚啊,早闻衙察院内里审讯本就丧心病狂,难道向来都是这样屈打成招的?”
“嘘!不可说啊……”
箫鸿远立刻怒喝:“还不快将林氏扶下去!”
面对院落里对衙察院四起的议论,谢逐临置若罔闻。
“萧少夫人不肯配合,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如何为她请脉?”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正要昏倒过去的林姿,轻飘飘的话里如同淬了极寒的冰。
话音未落,便有金吾卫拨开萧府侍卫上前去,也不等林姿自己虚弱地躺倒下来,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地直接将其按倒。
原本奄奄一息的林姿这时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疯狂地摆着手臂,不让金吾卫触碰到自己的手腕。
“妾身就是宁死,也不能叫你们羞辱了去!”
她一面挣扎,一面将衣裙滚蹭得凌乱不堪,有意无意地将隐约露出的锁骨往抓自己的金吾卫手上送,口中仍不堪受辱地哭喊道:“放开我!何不让我再撞一回!死了干净!”
一直勉强维持着表面沉稳的箫鸿远,这回气得血痰上涌。
堂堂萧府的少夫人,竟在这么多人注目下被旁人随意按倒,还衣衫不整,形容泼妇。
他一时不知是骂林姿,还是骂谢逐临,只能面色铁青地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还不将人拉开!”
本被这阵仗懵住的萧府侍卫只得也冲了上去,院落里一时混战。
任阮蹙着眉退了几步,注意却落在了林姿撞过的那块假石上。
那假石是处人工坛景的一部分,高高的石块上面雕砸出了几道曲折的细小沟渠,从上引水沿渠而下,在假石上模拟高山流水之景。
而林姿在假石上磕碰的那处血迹,正好在其中一道小渠中段。
很快便有细细的流水从小渠淌来,将血迹冲下,流滴到坛景下方的小池里。晕开在池水中的血水如索命的红线,惊得其中锦鲤四散窜游。
任阮的心脏也仿佛被那丝线狠狠缠紧了。
她骤然回头,拉住也准备拥上去抓林姿的吾十九,声音艰涩:“十九,可否请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山腰宅院?”
“另一位受害者……我可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紫河车是胎盘
文中的功效什么的基本都是我夸张乱编的噢(对手指)
瞧见评论区的萧鸿远:区区小儿,口出狂言!还想让老夫下线?老夫老当益壮,还能蹦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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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药架子
◎你杀不了我◎
混乱的院落里, 终究是金吾卫占据了绝对上风。
林姿像是待宰的年猪一样,双手双脚被按在地上。
金吾卫们不像萧府侍卫,任凭她从刚开始夹枪带棒的哭喊, 到后来惊慌无措的闹腾,从头到尾毫不留手, 将人牢牢挟制住。
于是医卫很是轻松地探到了她的脉象。
衙察院没有那些冗杂的规矩, 别说什么隔帘、丝线探诊, 连隔开肌肤的手帕也不用。医卫的手指重重地按在林姿的腕脉之间,反复压探,痛的林姿叫得越发真情实感。
须臾, 那医卫起身禀道:“大人, 这女子短期的确用过紫河车。”
他仔细将其中的脉象一一解释,然后道:“这味紫河车药效猛烈, 不同凡响。的确是新鲜的七月胎儿当即入药,才能达到的效果。”
“且寻常人应该还承受不住这般虎狼之效,更何况此女如今已有一月身孕,本该禁用紫河车。虽然此女用药后短暂出现面色红润,肌肤细腻的趋势,但恐怕已经体下恶露好几日, 孕吐胸闷尤为强烈了。”
林姿怀孕了?
这个消息在许多人的耳中, 震惊程度已经大大超过了其真的服用了紫河车。
箫鸿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自家大夫, 焦急地指向地上的林姿:“快!你快给她把把!当真有身孕了!?”
他盼了这么久的嫡孙,居然在这么个荒唐的日子里来了?
这回金吾卫虽然还压着人没放,但也没有阻拦萧府大夫的靠近。
那大夫冷汗直流地探完脉, 连滚带爬地出了金吾卫的包围, 向箫鸿远磕头:“禀告大人, 少夫人她,她的确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而且也确实在短期内服用过药效极为虎狼的紫河车!
当然,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此言一出,看着林姿,箫鸿远内心顿时掀起极其复杂的波澜来,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道:“快将少夫人扶起来。”
堂堂一个世家少夫人,被当众压在地上,钗鬓散乱,脸颊衣裙皆是灰土,狼狈至极。
今日萧家的脸面算是被丢尽了!
被仰面按在地上的林姿,自从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再没挣扎过。她任凭金吾卫扣着,愣愣地望着天空,眼睛里一片空洞。
直到萧府大夫的二次确诊,她空空的眼里才淌下一滴,不同之前收放自如的泪来。
她有孕了?她真的又一次……可为什么是现在!
“恭喜萧大人了。”谢逐临语气里丝毫没有恭喜的意思,“但还不忙,萧少夫人同此案之事,还没完全理清呢。”
“十六。”
被点到名的吾十六手中捧着从吾十九那里接过的药罐,上前一步。
“萧少夫人,这个从你贴身丫鬟手中流出去的药罐子,又熬制过你曾服用的紫河车,又在凶案现场出现过,如此巧合,你又该作何解释呢?”
他将药罐翻转过来,露出下面漆黑的底部。
“在作案现场,通过其中一具吊尸中异常的蛆虫问题,我们重点查验了屋中的那个镏金镶红宝石雕花火炉,发现其中燃烧残留的碳灰时间比之死者死亡时间,要近上不少。”
“综合天气和现场足迹,我们得出结论:凶手在杀死受害者之后,在凶案现场至少还停留了一天一夜。”
“为什么凶手在杀死受害者且碎尸之后,没有立刻逃离呢?”吾十六看向林姿,“萧少夫人,你怎么想?”
然而此前一直闹腾不停的林姿充耳不闻。
她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眼睛里不受控制地不断淌出一颗又一颗的眼泪来。
吾十六便自己继续道:“巧的是,我们在火炉中的碳灰里,还发现了一个架子。”
一边说,他一边从旁边的证物盒里举出一个铁质的八脚小架。
“一开始我们并不知这是什么,医卫看过,才知这是熬药时用来在火上架起药罐的药架。当时我们也并未对此引起重视,毕竟受害者也可能本身有熬药的需求。”
“可惜的是,萧少夫人的马脚没能藏好。”
他举起另一只手,再次将药罐的底部展示给众人看:“这个药架和药罐底部的火烧痕迹,正好严丝合缝。”
“也就是说,那个在现场待了一天一夜的凶手,恐怕就是你了,萧少夫人。”
“你的确有不得不留在现场的动机――传言里紫河车从孕妇肚子中活刨出来效果最好。你想要最新鲜的紫河车,所以在杀死受害者后,直接在现场架起了药罐熬制!”
说话间,已经有宾客不自觉地远离了些林姿,面露惧恶。
听到紫河车,死尸般的林姿眼珠微动,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却被金吾卫毫不松懈地压回到地面上。
谢逐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瞳深处一片冰冷。
“稚子何辜。”他薄唇微动,“……她又何辜。”
送走吾十九的任阮走过来,正好听见他声音渐小的后一句,不由一怔。
这位被夺胎的死者,似乎真的是他的故人吗。
箫鸿远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沉声道:“林氏既有孕,如今冬日严寒,衙察院还要让她躺在地上?”
纵使之前他再百般试图遮萧府的羞,现在金吾卫所摆出的证据,已经完全能够将林姿带走审问。他再如何打太极,也无法空洗她身上的嫌疑了。
但林姿的生死他漠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嫡长孙。
谢逐临无动于衷:“带走。”
正当压制着林姿四肢的金吾卫们反手准备将人抓起时,许久不动的她突然又一次剧烈挣扎起来。她不敢大动自己躯干,只双腿双脚疯狂地甩蹬起来。
“我不走!我是无辜的!”
林姿一扫之前诡辩时的柔弱贵夫人表象,瞪大的眼睛里透出不择手段的光。
“是,我是吃了这个孽种的紫河车,哪又怎样!”她尖声大叫,“都是这个贱人,她勾引萧俟!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勾着旁人的夫君在外头偷腥!”
“她凭什么怀孕!谁知道是不是萧俟的孩子!都做了外室这等下作东西,也不知怀的是在多少男人那里骚的种!”
她越骂越脏得不能入耳,面容扭曲,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仪态。
檐下的贵妇们都别过头去,恐污了眼耳。
那尖利的叫骂声中,突听得“锵”的一声,一道寒光蓦地闪过,瞬间架在了林姿的脖颈上。
叫骂声戛然而止。
林姿哆嗦地不敢动,眼睛拼命往下面锋利的剑刃瞧。
尽管之前还敢装模作样地撞一撞假石以扮清白,现在的她只一心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再没了那般气焰嚣张。
箫鸿远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谢逐临!你这是要做什么!你难道还想当着众人的面枉顾法纪吗!”
任阮心中担忧,忙大声提醒道:“萧少夫人亲口承认,死者系萧府少爷萧俟的外室,且她嫉妒死者有孕,将其胎儿的紫河车夺走食用。这口供可都记下来了?”
立刻有做文书的金吾卫应声。
听到少女清脆的声音,执剑的谢逐临缓缓抬起头,撞见任阮澄澈双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和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