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瞳深处浓重的杂黑渐渐褪去,恢复成不见底的幽纯深邃。
尖锐的利刃猛地下移,在即将划开地上人腹部的一刹那,他轻飘飘地一松手。
长剑擦着林姿的肚子,垂直插在了她撑着地的右手手指间隙之中。
只差一分毫,就能叫她开膛破肚,指断血流。
之前被抽走剑的金吾卫立刻上前,将自己的剑拔去归鞘。
瞬息之间,地上的林姿已经满背冷汗,手和肚子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谢逐临冷然吩咐:“放开她。”
随着自家大人令下,本压制着林姿的金吾卫如获大释,立刻跟着自家主子,与地上人退开一段距离。
果然见极大的惊吓和放松后,林姿面如金纸,哇得一声呕吐出来,同时感受到下腹一阵痉挛,涌出一股热流。
一阵混着骚气和血腥的气味弥漫开来。林姿的裙摆湿了一片。
萧府的大夫匆匆看过一眼,低头给愣住的箫鸿远解释:“少夫人应当是受了惊吓,气血逆涌。此前又有体下恶露之症,才见了红。”
而且还失禁了。
后面那句他还是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箫鸿远扬指怒骂道:“谢逐临!大夏律,囚犯有孕者,凡伤刑死罪一律延后执行,不得伤及腹中胎儿。何况林氏如今还未被定罪!你竟如此胡作非为!”
谢逐临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所以,先定罪。”
这边箫鸿远正警惕,摸不清他究竟是真有后招,还是故弄玄虚,那边的林姿又开始作起妖来。
剑锋和周围的桎梏一撤走,林姿也顾不上自己的丑态,连忙双手捂住小腹,脸上浮现出迷离的笑容。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她呢喃着摸着腹部,忽然听到谢逐临的话,一下子_目切齿,“你想抓我?想杀了我把我和我的孩子分开?”
“你想都别想!”
“都是那个孽种害得我身子一直不爽利!贱货的种就是贱货!”林姿骂完,又喘着气用力笑道,“你杀不了我,不就是吃了个紫河车嘛,可那贱人又不是我杀的!”
不是林姿?!
那会是谁?
任阮紧紧盯住她的神态,却发现那种笃定的有恃无恐又一次回到了林姿的脸上。
“杀死那个贱人的是淮南王府的侍卫,和我萧少夫人有什么关系!”
任阮忍不住上前:“可你已经承认当时就在作案现场,你又如何能证明自己不是帮凶或者这背后的主谋?”
额上的创口还在流血,林姿顶着半张脸的红色,忽然笑起来,状如鬼魅。
“我是没有一个好夫君,但我有一个好弟弟啊。”
“好弟弟见不得我受夫君的蒙蔽,替姐姐将外室除去。这孽种也罪该万死,不如叫姐姐来物尽其用,夺了紫河车养养美貌,这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正惊耳骇目,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青年声音。
“阿姊?!你在说什么?”
任阮回头望去,便看到仿佛许久不见了的杜朝正拼命拉着一个黑衣青年的胳膊,不让那满脸惊痛的青年直冲进来。
地上的林姿徒然僵住了。
拉扯的两人旁边,又有两个金吾卫带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擦肩而过,先一步进了院落。
谢逐临狭长的眼睛微眯,瞧着那新进来的两拨人,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愉悦:“很好。”
“那么,继续定罪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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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旧债
◎他可能只是共情了。◎
林姿的僵硬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人都来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刚挣脱就奔进来的林策本是一脸惊怒交加。待离林姿越近,越能看清自己素来柔弱美丽的姐姐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时,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嘴唇空动了几下, 质问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林策艰难道:“他们, 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随着林策的靠近, 林姿伸手支在地上, 撑着往后退,突然窘迫地将湿透的裙角往身下藏。
“怎么,还要来仔细看看我现在有多不像个人形?”她有些恼怒地瞪着林策, “滚开!”
林策眼中受伤:“阿姊, 你别怕,我在这里。”
林姿猛然抖了一下,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眶一红。
但不过瞬息,她又如梦初醒地摸上肚子,深吸一口气,抬头尖声道:“都是你!我都说了,阿俟就是暂时被外面的女人蒙蔽了双眼嘛, 随他去就好了!都是你, 非要将那外室赶尽杀绝!”
林策呆住:“阿姊你?”
“你好狠毒的心思!让郑氏兄弟杀人抛尸,还将我骗去现场, 吃了阿俟骨肉的紫河车!”林姿又开始哭起来,“为了不让人发现,你还将那外室和院子里的丫鬟都碎了尸!”
她没了手帕, 只能捻起自己的袖子拭泪, 又操起惯用的柔弱姿态来。
可惜以她现下蓬头垢面, 血尿横流的模样,再无半分令人怜惜之相。那袖口上沾的污物,直让人作呕。
“郑氏兄弟?”林策握紧拳头,“阿姊,不是你说你要去捉奸,萧府中的人都不靠谱,找我将他们要去的么?”
“你究竟干了什么?阿姊?”他摇着头后退,“杀人、夺胎、碎尸……真的都是你做的?”
“郑毅和郑适呢?他们去了哪里?”
“还有明瑟,是你刻意将尸块投毒给她的嬷嬷?她只是被宠坏了,你何必这样报复!”
“够了!”林姿忽然爆发,“明瑟明瑟,你如今还真是她称职的好嫡兄啊!怎么,万千宠爱的小郡主回家找你哭诉了?你要来给小郡主出气,来找我这个歹毒的坏女人报复了?”
“我告诉你林策,你心爱的小妹妹还不是受了你的牵连,才让她的好姆姆差点不绝于世呢!”
“阿姊,我不是为她来――你、你在说什么?”
林姿扑上前来,揪住林策的衣摆:“一声声阿姊好动听!那我便问你!当初阿姊送给你的福膳斋贵席柬,你为何不去,为何将它转送给林明瑟那个贱人?”
那是一张她特意为林策预定好,先买好过单的福膳斋柬书。
林策:“我那天要随父亲赴宴,没有时间去,正好明瑟想去,便想着阿姊的心意不能浪费,才给了她。”
“我的心意!我的心意!”林姿歇斯底里,“你是辜负了我的心意!为什么吃下那团肉的不是你!为什么林明瑟要将那肉羹赐给外间那个老婆子!为什么不是你们吃下了那团肉!”
“阿姊……阿姊你,你给我那张柬书,只是为了让我吃死者的尸块?”
林策脸色苍白地后退。
“好风光啊林策!在我在萧府被磋磨被打压,我痛不欲生手染鲜血的时候――你!”
“淮南王世子林策,在世家的宴席上意气风发享尽荣光,好风光啊!”林姿怪笑,“真是太可惜了,怎么就没让你也尝尝那新鲜的人肉呢?”
“还有那位天真的小郡主,怎么就没让你们也沾一沾我这等恶人的痛苦和血腥呢?”
“别说了阿姊!”他猛地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扯出,连退好几步,“林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当时,很久不愿意见他的阿姊突然来找他借人时,递给他柬书让他好好吃饭时,那么温柔,那么细心体贴。他真的以为,阿姊放下了嫡庶的心结,重新变回了小时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阿姊。
可是现在再回想,当时借人的温柔,不过是想找他要把杀人刀。
当时让他好好吃饭的嘱咐,不过是她那一腔让他一同堕入深渊的扭曲恨意。
林策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世界都快要崩塌了。
任阮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杜朝还躲在她后面不断叭叭着自己在留仙居的壮举。
“任姐,你不知道,我刚开始可猛了。仗着你在我隔壁,对着林策那是一通猛攻啊!”杜朝兴奋道,“我那叫一个超常发挥,装傻充愣,给他忽悠得把自己的底给掏干净了!”
他先是按照计划把任阮搬出来,然后讲了些阿姐因过人画艺被衙察院要挟,自己舍身救姐日日操劳各方奔走的苦情励志故事。
总之一阵卖惨博情,竟然真的成功将一个淮南王世子给骗了过去。
多亏了跟着任阮后见识过的那么多胡说八道。再加上在众人前隐瞒自己对案件知情之事,变相成了演习。他自己都不知道,碰上真场合时自己能演的这么溜。
任阮听罢低声叹息:“他可能只是共情了。”
迟钝的杜朝:“你说啥任姐?”
杜朝没多纠,继续兴致勃勃地汇报。
酒过三巡,两人手挽手互诉衷肠,杜朝足足听了一个时辰林策和他阿姊小时的苦难王府求生记,林策在阿姊出嫁后疏离自己的悲痛之心,林策对最近阿姊又亲近起他的喜悦巴拉巴拉。
一整个悲情怨种弟弟。
饶是杜朝都能听出,林策就是个被他阿姊利用的纯纯工具人。
“没什么。”任阮不知怎么说,便问,“你又是如何将林策带到这里的?”
“不是我带的啊,我要知道你们背着我跑这来了,我哪还有那么大底气留仙居套人话儿啊!”
杜朝对她怒目而视,视了两秒又乖巧道:“是他聊着聊着忽然有下人来报了什么信儿,说是他姐姐要他即刻去萧府。”
“我听到萧府两个字,怕有变故,厚着脸皮跟来了。”
杜朝冲那边的姐弟俩努努嘴:“看来林姿是要把自己这傻弟弟利用到底啊,拉过来背大锅哦?”
报信儿?林姿既然想林策背锅,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他到萧府来打岔?
若不是林姿,又是谁拿了她的名头报信儿?
任阮思索着转眼看去时,林策已经被金吾卫拉开了。
“这样风光的一个淮南王世子,你凭什么啊林策?你当真以为你这么个被王府放弃的纨绔庶子,轻轻松松便改头换面飞黄腾达了?”
“可知你如今的地位是怎样来的吗,林策!”
林姿被扯得扑倒在地,几乎是切齿腐心,“就是赔上你这一辈子,你都还不了我林姿的债!”
在金吾卫手中的林策失魂落魄。
箫鸿远震喝:“荒唐!林氏,你给我闭嘴!”
他不欲在众人面前,将萧府所剩无几的体面再跌破下限,转脸压着怒火向谢逐临:“林氏已疯,还请衙察院将她直接带走。一切讯审,按大夏律进行便是!”
反正按照大夏律,林氏的孩子最后还是归萧府接回。
至于林氏本人,别说保她,他恨不能现在就当场替儿子休弃。
箫鸿远又冲宾客们一拱手:“家中老母犬子俱卧病于床,实在受不得这等闹腾。今日萧府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他日老夫必定亲自携礼,登门致歉。”
谢逐临波澜不惊地扬了扬长眉。
“萧大人,这定罪还没结束呢,您别急。”他摆出一副慢慢玩的轻松姿态,“您要知道,萧府要定罪的,还不止萧少夫人一个呢。”
箫鸿远正眼中喷火,忽然见那个和杜林两人同时进来的五花大绑的男人,被金吾卫从后面猛地一推,跪倒在地上盖了白布的女尸面前。
“萧大人可认得他?”
伴随着谢逐临的问话,吾十六伸手抓住那男人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迫使他吃痛抬起头来。
那男人方脸阔额,小眼蒜鼻,脸上皱纹很深,是极其普通的沧桑中年男子长相。
箫鸿远觉得眼熟,却没有什么确定的印象。
“萧大人不认得,萧少爷想必会眼熟的很。”谢逐临冷笑,“此人名叫文东,可是当年萧俟在宫中伴读时的书童。”
文东被推跪下后,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向着白布下的尸体哐哐磕头,口中哭喊:“孜熙郡主!都是奴才对不起您啊!奴才罪该万死!”
一声“孜熙郡主”,顿时叫整个院落沸腾了起来。
宾客们惊骇不已地面面相觑。
孜熙郡主?这位当年以美貌和才华名动京城的郡主,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当年六子夺嫡时,最有登基希望实力也最强的兆王,在其他几王联合下最先落马,整个王府落得了满门抄斩。其中兆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孜熙郡主,纵使自幼被接在宫中教导,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本以为这京都闻名的情深才俊萧俟偷腥,已经够让人惊愕失色了。谁知外室,居然还是个早该魂归九天的罪臣之女!?
箫鸿远最先反应过来:“谢大人,老夫看这人是疯魔了不成?早就薨逝的孜熙郡主,怎么会是此案的死者呢?”
“我俟儿旧年在宫中的书童,可是早已病逝了。”
他阴鸷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浓重的警告。
“谢大人,还不将这胡言乱语,蔑视皇权的假冒贼人拉下去?”
“奴才不敢说谎!奴才千真万确就是当年萧少爷在宫中的书童啊!”
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文东,自然听懂了萧鸿远灭口封嘴的言外之意,当即吓得向谢逐临膝行过去。
“谢大人,奴才都招了!那个御厨王永石早就投靠了萧俟少爷,杀害孜熙郡主和抛尸碎尸,那都是他们干的啊!与奴才无关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怎么杀害死者的竟不是凶案现场挖紫河车的林姿,却成了一直在萧府卧病的奸夫萧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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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美丽又剧毒
◎你知道那天的贵客是谁吗◎
文东生怕自己像宫斗中那些被牵连的奴才, 拖下去就再没了声息,忙冲谢逐临猛磕了几个头,嘴巴皮子迅速翻飞着把自己知道的全吐露了出来。
大夏每一位得势家族送进宫与皇室伴读的子弟, 其书童都从宫中赐下,以示恩宠。
而文东就是当年萧俟伴读时, 在宫中的书童。
可以说他见证了萧俟从启蒙小儿, 到才华横溢的美少年的全部时段。
而这个时段里, 还有一个与萧俟相处更亲密,陪伴着他一路成长到名满京都的人――孜熙郡主。
由于自身的美貌和乖巧,大概更多是先帝有对兆王的忌惮牵制, 孜熙郡主自小就被接入宫中教养。
她娇弱却不娇气, 善良却又坚韧,虽然是郡主, 却有着不输于公主的仪态与容颜。整个大夏皇宫,没有人不喜欢孜熙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