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当年那批一同读书的富贵子弟,她是许多人的白月光青梅。
但是对于孜熙郡主来说,她只有一个竹马。
那就是萧俟。
同样高贵的出身,势均力敌的才貌,彼此特殊对待的情谊。所有人都以为, 孜熙和萧俟这对真正的金童玉女, 会就这样顺利地一起长大,结为琴瑟之好, 白头相守。
但是谁也没想到,先帝猝然驾崩,六子夺嫡。
有一段时日, 宫中午极门外那片青石路上, 永远蒙着洗不干净的血痕, 一层又一层,缝隙里积攒成了腥臭的黑色。
孜熙郡主身后的整个兆王府,也成为了命绝此处的亡魂。
后来萧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身为箫鸿远的嫡长子,萧府并没有给他太多沉溺儿女情长的时间。
先成家后立业,萧府借着各种名义举办了许多场实则择亲的宴席,来逼迫萧俟从中走出。
谁也没想到的是,天之骄子萧俟,在众多京都贵女中,选择了最不起眼的淮南王府庶女林姿。
心碎的京都少女们曾纷纷断言,萧俟不过是叛逆择选一无是处的未婚妻,来向萧府表示抗议罢了。
即使知道萧俟深爱孜熙郡主多年,她们反而为他的深情而更加沉醉。
毕竟这个深情美少年的爱人已故。
那为什么这份深情,就不能降临在她们中的某一位身上呢。
然而让她们再度跌破眼镜的是,萧俟不仅放出了非林姿不娶的话,还当真在林姿过门后不纳一妾,传出了不少恩爱典故。
心碎的京都少女们只能再度心碎地承认,这份深情被转移给了那个一无是处的林姿。
但是文东不这么想。
对于在萧俟最快乐那段时间,与其几乎寸步不离的他来说,只是在见到林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位深情美少年会义无反顾地选择林姿。
因为她的眉眼,和举手投足的气质中,实在太有几分昔年孜熙郡主的影子。
但是再仔细一看林姿,还是会发现她和孜熙郡主,实在差得太多了。
孜熙郡主体弱多病,又因为兆王太过张扬的缘故,不愿也不能出席太多宫宴等大场合。所以虽然美名远扬,但其实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文东时常庆幸自己是其中一个。
孜熙郡主的温婉善良,就像是一轮真正散放着柔光的明月,温柔地照拂着每一个人。
而林姿那几分温婉,就像是一根廉价的小烛火,刻意要钻进华丽庞大的花灯中,撑起的微弱光廓那么勉强,那么生硬。在见惯人情世故的眼里,轻而易举就能识破虚假的伪装下的野心和小家子气。
但是在以大方明艳为美的大夏京都贵女圈中,再加上眉眼的几分相似。文东知道,她已是满足萧俟痴心的最好选择了。
可是当知道真正的明月并没有陨落时,廉价的烛火还会被人看在眼里吗?
“孜熙郡主的确没有死。当年,有贵人救下了她,还帮助她离开了京都。”文东说,“但是她偷偷回来了,还找到了奴才,想请奴才将一封书信转交给萧俟少爷。”
当时凭借曾是萧府少爷宫中书童的身份,在新帝登基时,文东也求了恩典,得了一份能时常出入宫好差事。是以联系萧俟,对他而言并不难。
“孜熙郡主是个顶好的主子,曾经也给了奴才恩典,奴才是想好好报答她的!”
文东思及从前,痛哭流涕:“都是奴才不好,叫王永石那个萧家的走狗,偷探到了此事,将郡主的行踪暴露了!”
那个王永石虽是孤儿,其实背后也有一段故事。
王永石曾有一个老母独自在宫外,被地痞流氓劫家而亡。当时王永石在苦苦哀求御膳房总管时,被来此帮孜熙郡主取糕点的萧俟撞见。
萧俟说了情,还给了些银两,王永石才成功出宫替老母收了尸。自此便一心一意效忠了萧俟。
后来文东和王永石因为同服侍过一个主子,又是同一批求到允出宫恩典的宫人,还有些走动。结果不留神间,就让王永石知道了孜熙郡主的信。
王永石将送信的差事半抢半求地揽去了。
“后来我隐约听说,孜熙郡主再出京都时,被萧少爷拦下了。”文东说,“后来王永石只带了萧少爷的口信儿和好些赏赐来,叫奴才将孜熙郡主的所有事,都烂在肚子里。”
“奴才心里不安,追问好久他才讳莫如深地说,孜熙郡主现在很安全。”
但到底他对孜熙郡主有愧,一次出宫碰上了王永石行踪鬼祟,他立刻就跟了上去。
七拐八扭到了一个京都偏僻的院子,院子又大又富丽,一看便不是王永石自己住得起的。他扒在墙头一看,却见那院子里一对的璧人,不是孜熙郡主和萧俟又是谁!
只是那和煦阳光下,萧俟低头万分温柔珍惜地为孜熙撩起发丝,却只得了她冷冷的闪躲。
两人共躺在原木藤椅上沐浴着春日的阳光,本是多么温情的一幕,可女子的皓腕却被捆绑在一边的椅栏上,磨出了深深浅浅的红痕。
“孜熙郡主她是被迫的。”文东涕泗横流,“萧俟少爷已经成亲,又与少夫人是出了名的恩爱。郡主纵温柔却也心高气傲,怎么可能愿意做妾,更别说是外室!”
而且那个时候,他记得萧少夫人还传出了有孕的喜讯。
但那喜讯没过多久,就又听闻萧少夫人的孩子不知怎么的,没了。
文东又一次出宫,偷偷摸去那个院子时,已经人去楼空。
“再后来,奴才也再没见过孜熙郡主。”
但萧府一直也没传出萧俟外室被抓或者纳妾的消息,京都也风平浪静。他知道,孜熙郡主应该是被萧俟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方。
任阮听着,心中已在计较。
林姿传出有孕到孩子没了这段时间,萧俟紧急将孜熙转移,想来更重要的是因为意识到林氏姐弟发现了此事。
“我的孩子不知怎么没了?”
果然林姿一听到此,放声大笑:“是啊,都说是我命薄,是我没本事,是我将自己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流掉的。可你们谁又知道,萧俟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
“姿儿。”
打断她的是一脸病容的萧俟。
他一身白衣,看起来憔悴非常,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鬓生白丝。虽然此时形销骨立,轮廓分明的五官里,却仍可见当年“多情美少年,屈指芬菲近”的风流美貌。
箫鸿远铁青的脸一顿,亲自迎上去焦忧斥道:“胡闹,你这样的身子,谁许你出来的!”
萧俟被丫鬟扶进了门,咳喘着气推开父亲,期待地望向林姿:“姿儿,听说你怀孕了?”
“你又有我们的孩子了,真是太好了。”
他凝视着地上狼狈的女人,似乎完全看不见她身上不堪入目的脏污,满心满眼只有她这个人。
林姿张着嘴,也突然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那今天已经快流干的眼睛,又一颗一颗滴出泪来。
萧俟温柔地说:“乖,姿儿不哭。姿儿不用再说话,姿儿跟着丫鬟先下去收拾一下,好不好?这里都交给我。”
林姿的泪更加汹涌。
又是这样。
他又是这样,认真望着人的时候仿佛爱浓烈得足够将对方的整个世界沉溺。
她其实看过很多萧俟这样的目光。
第一次见面时,他说:“林姑娘姿容独绝,萧某一眼已觉与旁人不同。”
刚成亲时,他说:“阿姿垂首低眉的姿态,甚美。”
她有孕时,他说:“希望是一个姑娘,眉眼像阿姿,生得与阿姿一般娇柔温婉最好。”
那些时候他看她的模样,真叫她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最好最真诚的爱。
可是在他说“林姿,记住你的身份,像你这种虚伪恶心的女人,你见都不配见到熙儿”时,他说“林姿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怀爷的孩子”时,他说“你不过就是一个爷闲来逗趣的廉价玩意儿”时,也是这样看着她。
其实从头到尾,他看她的目光,都与现在有什么分别呢。
萧俟生了一双形状很完美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林姿当了这么久的面具狗,不想再当了。
“好。”
她像曾经一样,无论前一秒被伤得多痛,只要萧俟愿意软下来对她一分,她就能笑成他最喜欢那般娇美柔弱的模样,连弧度都不差半分。
那是她知道孜熙郡主的存在前,就潜心琢磨了很久的笑容模板。
后来才知道,她那样笑和孜熙最像。
于是她这样笑着:“阿姿什么都听阿俟的。就像当时孜熙郡主回来,阿俟不许阿姿让真正的阿孜知道他碰过她,要她把五个月已经成形的胎儿打掉,她哭求了三天三夜,还是听了话。”
这话将他宠妻的名声撕得粉碎。
萧俟第一次在林姿面前产生了失去控制的感觉,他咳喘着蹙眉:“阿姿,乖,你又说疯话了。”
语气里的温柔骤淡,透出浓重的警醒。
林姿还是那样笑着,一字一句道:“就像,就算阿俟杀了人,要阿姿顶罪,阿姿也义无反顾。”
“……”
“阿姿,我怎么会杀人呢。”
萧俟慢慢舒展开眉头,微陷下去的憔悴眼窝闪出有恃无恐的光来。
就像是美丽又剧毒的花朵被迫卸下了伪装,同时也将自己反击的杀手锏随之浮出。
“孜熙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我没有害死她的动机。而且孜熙被杀那日,我正卧病府中,还有贵客上门探望我呢。”
“你知道那天的贵客是谁吗,阿姿?”
一头雾水的众人也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萧俟温柔地微笑起来:“是衙察院的金吾卫指挥使,谢大人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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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是假的
◎多大的仇怨啊◎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谢逐临身上。
他挑了挑眉, 并不接萧俟的话。
就在萧俟还待再开口时,他慢条斯理地反手接过身后金吾卫递来的文书。
那是方才混乱现场里各人的所有口供记录,被全部清晰记列。
“萧家少夫人林姿, 承认死者被杀时自己在现场。一开始试图诬陷淮南王世子林策,后自攻自破, 承认只是利用林策, 并试图抛尸在福膳斋使林策食用尸体满足自己的私欲。”
“结合对林策的单独问话, 衙察院确定淮南王世子林策,对此案并不知情,无罪。”
谢逐临翻过一页, 淡淡宣布。
魂不守舍的林策惊愕抬起头, 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杜朝。
杜朝心虚地别开目光, 吹着口哨望天。
别看他啊,他也才知道虽然当时任姐不在,还有金吾卫在暗处听着呢。
想到此,杜朝的背脊又挺了挺。
瞧瞧,现在他就是不用凭任阮狐假虎威,衙察院也会派人配合自己的行动了。他小杜大人真是前途无量啊。
这时, 吾十六步履匆匆, 捧着方才金吾卫搜查的卷宗从后面过来了。
“大人,根据方才金吾卫在此院落的排查, 发现在淮南王府的寿礼入此院后,各府宾客齐聚萧老太太内屋时,还没有发现寿礼中有异样的气味。”
“而那段可以抛尸的时间里, 除了萧少夫人, 并没有任何一位宾客亲自出过内屋。”
任阮恍然。
难怪当时在推断作案时间时, 林姿要刻意用随从出入无人注意的借口,将内屋中所有宾客都拖下水。
但这并不能掩饰林姿的罪行。
“在十九发现林姿院中墙边的胎儿尸体后,属下以那处为原点向各方向又进行了重点搜检,果然就在埋胎儿尸体那处旁边的一个大花盆下,又发现了新挖掘的痕迹。”
“最终我们又在萧少夫人后院搜出了被掩埋的许多沾血木碎木屑,经过鉴定,应当是之前装过死者其余尸块的木棺,为了方便掩盖被劈开后埋下的。”
结合以上,向淮南王府的寿礼中投入尸块的,正是萧少夫人林姿。
林姿静静地听着,并不反驳,脸上的诡异笑容里只流出几分遗憾。
“真可惜啊,肉羹叫明瑟那个贱人躲去了,就连这尸块也能让她全身而退。”
任阮望着她痴笑着出神的模样,不禁叹息。
这场临时兴起的嫁祸其实并不够巧妙。
大概林姿病态的精神,已经岌岌可危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阿姿。”萧俟瘦削的手指在自己胸口的衣襟骤然收紧,“我不是告诉你既然孜熙已死,从前之事就都算过去了吗?”
“你动了她的尸骨?”他一字一句,“你怎么配动她的尸骨?”
林姿吃吃笑:“我不配,难道你配吗?萧俟,你是不是以为我爱惨了你,爱到就算你把我践踏到尘埃里,也能心甘情愿为你舔靴子?”
“说什么呢,阿姿。”萧俟阴郁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就算阿姿不再爱我,也该为我们的孩子着想,是不是?”
他蛊惑地将嗓音压低,像是滋滋吐着含了剧毒的蛇信子。
林姿像是疯了一样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嘶声大哭。
“林姿辱尸抛尸之罪已定。”
谢逐临的目光扫过诡异的夫妻俩间,最后落在穿着如丧服的白衣男人身上:“那么,萧少爷,该到你了。”
“将碎尸运下山,并将其中一部分抛入福膳斋冰桶之人,为昔年宫中御厨,现福膳斋掌柜王永石。”
“此人虽在审讯时毒发身亡,但结合其口供和金吾卫的走访调查,还有多人的证词,可以确定,其一直为萧俟在外囚禁孜熙郡主之事奔走遮掩。”
“囚禁?”萧俟反驳的重点却让人意料不到,“我与孜熙两情相悦,怎么会是囚禁呢?”
林姿笑够了,推开来来搀扶的萧府侍卫,脸上满是讽刺。
“萧俟,你私藏罪臣之女,本身就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萧俟:“阿姿,你总是那么天真。”
“你可知文东口中那个将孜熙暗中保下的贵人,又是谁呢?”
他笑起来,如绽放的花朵连同尖刺一起毫不保留地展开。
“也是咱们这位守正不阿的金吾卫指挥使,谢大人哦。”
林姿一僵,骤然放大的瞳孔死死盯住谢逐临。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谢逐临仿佛没听见,平淡道:“证据确凿,林姿萧俟二人,均为此案嫌疑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