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们中间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玉芙公主啊,我的意思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太后私生女?”
杜朝总算理清楚一点,又有些惊恐地问道,“该不会,当年太后生的,其实是三胞胎吧?”
他越想越有道理,正乐滋滋地准备拿着这个自认绝妙的可能去找任阮讨论,却在低头看清楚少女动作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差点咬到了舌头:“任任任姐!你这是?”
任阮正把手从棺木中尸骨的头颅里抽出来。
她有些讶虑地抬眸,回答的语气里却格外肯定:“不是。”
这具刚从太液池捞上来的尸骨,虽然表面上的确与瑶池殿案发现场时候的并无二致,可是她只需要将头部的骨相仔仔细细地与之前的结论印象对比过,居然很轻易地就发现了这具头骨与兰露采薇描述的不同。
甚至都不需要吾十二合作进行更深入的比对,因为这具尸骨的差异,比衙察院中的那具更大。
它并非众人日常所接触到的那位玉芙公主,连和太后骨相的相似程度,也大大地降低了太多。
这具尸骨的主人,与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最可疑的,也最让任阮肯定以上结论的是,她还在尸骨各处,发现了许多人为的磨损改造痕迹,而这些痕迹往往都坐落在各个版本“玉芙公主”的共性特征处。
就像是,被进行了很多次以“玉芙公主”为模板的整形手术。
杜朝惊呼:“所以这个太液池‘玉芙公主’,是完完全全的冒牌货咯!”
这样一来,三胞胎的猜想自然不成立了。难道说,另外那个被劫走且身中鸦罂之毒的“玉芙公主”也是假冒的了?
“等等啊,再等等。”
杜朝这回没被绕进去,瞪大眼睛指出来不对的地方,“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咱们还是不知道那位没有中毒的正常‘玉芙公主’的尸骨究竟在何处,也不知道那位盂兰盆节后被替换出来的中毒‘玉芙公主’的下落,反而现在又平白无故地多添了一具新的假货。”
衙察院里,又还停着一具是太后私生女,但又明面身份未知的尸骨。
“该不会所谓“玉芙公主”的尸骨,其实连四具都不止吧,到时候一具接着一具地冒出来,也太棘手了。”杜朝抱着脑袋烦恼。
这幕后真凶的动机,实在令人费解。
“恐怕新的一具已经出现了。”
谢逐临忽然语气平淡地道。
几人一惊,忙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不远处,有个靛蓝衣人正满头大汗地运着轻功,从小径草垛上奔跃而来。
那人未至,咋咋呼呼的声先扬:“大人,找到了!找到了!慈禧宫的碧虚泉下,果然有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被派去领队搜宫的吾十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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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崇拜
◎这正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
碧虚泉?
任阮不由得看了一眼谢逐临。
……又是一处和水有关的地方。
他似有所察, 心有灵犀地侧头低声落在她耳边:“水恐怕是凶手处理抛尸的特定因素。”
她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细细抓挠了一下,正待细细咀嚼,吾十九已经到了眼前。
“大人, 以您的指示,咱们一进慈禧宫就直奔水景, 果然在碧虚泉下挖出来一具棺木。”
吾十九擦着汗道, “十二哥也已经应令进宫了, 他看过后很肯定,说就是承泽堂被劫走的尸骨。虽然有些地方被动了小手脚,但的确与当初在瑶池殿现场所检验之一, 是同一具。”
吾十九又看任阮:“不过是否为玉芙公主本人, 或者血缘关系之类的测定,还得等任姑娘来一锤定音。”
虽有画像, 到底骨骼各处立体精细,吾十二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单独全盘对照无误。
唯有画像的作者,真正摸透了各个骨相的任阮,才能够确切精准地判断出来。
任阮忙道:“那还等什么,快带路去慈禧宫。”
杜朝也小小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再出现新的鱼目混杂进来淆乱视线了。
那火灾现场另一具中了鸦罂之毒的尸体, 几经波折辗转, 也总算是再一次回到了衙察院手里。
不过按理来说,应该也不能确定是兰露采薇她们描述中的“玉芙公主”, 毕竟那位身上并不曾带有鸦罂之毒。
所以说,还是差一具尸骨没有找到咯。
杜朝皱着鼻子冥思苦想了一路,及至慈禧宫前, 差点撞上了那金碧辉煌的宫门。
他赶紧后怕地揉了揉脸, 小跑着跟上众人踏进了高槛。甫一进去, 就险些再一次被其中的辉煌夺目亮迷了眼。
太后慈禧宫的富丽堂皇是出了名的。尽管自大夏开元起宫中一直厉行节俭,偏自贾氏入主此处后,多年来都是毫不遮掩的奢美金阙,珠光宝气。
就连碧虚泉附近,也皆是名花贵草,玉砌金栏。
可惜抽干澄澈泉水的遮掩后,被暴露出来的淤泥翻堆在侧,发臭丑陋的内里一览无余。
淤泥边摆着一台与放才从太液池挖出几乎相同的棺木,尸骨已经被取摊在外头的仵作台上,吾十二正操刀忙碌着。
任阮过来时,看见旁边的金吾卫们还在忙着收拾那挖出来的棺木,证物箱里的符纸也格外眼熟。
黄纸血字,鬼画符似的字形都同方才太液池所出极为相似。
“任姑娘,你来了。”
忙碌的吾十二注意到她,神色凝重地招呼道,“这具尸体……我实在不能确定。若真如此,也太古怪了。”
难得一见在验尸上自信十足的吾十二吞吞吐吐,任阮眉心一跳,忙上前接过工具,俯身细细检验起来。
然而越是深入探查,任阮的神色也越趋渐凝重起来。
难怪,难怪吾十二不敢确定这等结果。的确是……太令人费解了些。
再次将头骨处翻检完毕,任阮总算是不得不相信地放下手,转向身后焦急等待的众人。
她迟疑着开口:“这具尸骨,与兰露采薇日常所见的公主并非同一人。”
众人点头。
这具尸骨身中多年鸦罂之毒,自然不属于那位正常的“玉芙公主”。
任阮顿了一下:“但是,她同太后,亦有血缘关系。”
众人的点头立刻齐齐僵在了半空。
什么?!
衙察院那具不才是太后的私生女吗,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
听到和自己一致的推断,吾十二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许:“而且这具尸体的骨龄我也仔细确认过,与衙察院那具几乎一致。”
也就是说,当年太后生下的,很可能真的是一对双生子!
目瞪口呆的杜朝一拍脑袋,忽然觉得自己此前关于三生子的猜想也不是那么荒谬了――若是那具还未被发现的,日常扮演玉芙公主的“玉芙”也的确是太后的女儿,可不就当真是三生子吗!
任阮蹙了蹙眉。
“所以当初死在瑶池殿的两具尸骨,都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难怪听说太后初闻噩耗时的悲痛不似作假。
可此后又是为什么,让太后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不仅没有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查出真相报仇的意思,反而还一直急着要粉饰太平,又是灭口又是对衙察院的调查百般阻挠的?
“大概是害怕玉芙公主是双生子之一的事情被旁人知晓?”杜朝猜测,“双生子在旧时是为天降不祥,这朝中本来就有许多封建到偏激的老派世家,更何况贾家还是那群老古董的牵头人。太后肯定对此深痛恶觉。”
再何况这对双生子,还并非先帝的血脉。
若是因为双生子之事被旁人留了心,再度翻查起经年的旧事,将太后偷情私生且混淆皇室血脉之事败露出来,这可是能扣上意图谋反而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如此一说,太后一直急于遮掩使绊的行为,也算是有了解释。”
任阮黛眉还是未舒展开来,“可太后的动机既然是要将这些真相都掩盖下来,又为何要伪造出另外的‘玉芙公主’尸骨出来呢?”
“还有衙察院从慈禧宫再度夺回来的现场那两具尸骨,太后又为何只是在其上做了些混淆掉包中毒与否的小手脚?”
按理来说,尸骨只要一到手,太后完全可以将此焚烧殆尽,以绝后患才是啊。
“还有那个在承泽堂后院将这具尸骨劫走的贼人。”她看向从碧虚泉下挖出来的棺木,“要想将尸骨连带棺木一起埋在泉下的泥土里,实在不是一个轻易的小工程。”
“太后自己的宫中,她不可能不知情。”
如此说来,那位贼人十有八九也是太后派来的了。
难怪当时贼人后脚刚走,太后前脚便强闯进了承泽堂中拖延闹腾,令本就猝不及防失去两位伙伴的金吾卫更难似寻常冷静迅捷,才叫那贼人滑溜的鱼儿似的跃入偌大的皇宫之中,没了踪迹。
“可太后将尸骨强行夺回,却仍不销毁,又是为何呢?”
任阮拿过一个证物箱,夹起其中一片从棺木上取下来的黄色符纸:“反而将尸骨钉死掩埋在自己宫中的泉下,贴上了这些古怪的东西。”
她仔细看着上面血红的画符,怀疑道:“这莫非是什么巫蛊之术的奇怪仪式?”
杜朝和平安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或大或小的惊恐。
大夏初建之时,巫蛊之术横行,其残忍血腥诡异的传说令现在的夏人也俱是闻之变色,不寒而栗。
巫蛊之术与鸦罂之毒,在大夏皆为人人避讳惧畏的毒瘤。
谢逐临眯了眯眼,淡淡道:“太后的母亲,出身南疆。”
任阮尚还未反应过来,杜朝已忍不住惊呼出口:“南疆!”
“从前只听说过太后进宫前,是记在贾老太太名下的后嫡女,只当是出身哪位小门小户家的呢。原来亲生母亲……”他喃喃道,“却不想,居然是出自南疆吗……这也难怪了。”
“南疆可是巫蛊之术的起源之地!”
杜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听闻那里的人,家家都养着一缸子的毒虫,遍地都是诅咒的黄符血字。”
谢逐临眉头动了动,不分由说地将证物箱从少女手中夺去:“别碰。”
任阮还在认真看上面字符的形状,忽然一下手落了空,哭笑不得:“不过是些纸张墨汁儿,又不是什么真能咬人的毒虫,我不信这个。”
他“嗯”了一声,自顾自道:“一会儿有圣水捧来,你仔细将手净了。”
“对对对,任姑娘,这东西古怪得很。虽然说咱们衙察院向来也对这些邪门歪道嗤之以鼻的,但能避免的总还是避免得好,宁信其有不――啊?”
凑过来的吾十九叨叨得正起劲,忽然被递到鼻子底下的一个证物箱生生卡住了话儿。
他一脸悲愤地抬头,无声抗议地望向随手将东西塞到自己面前的自家大人。
没天理啦,任姑娘摸不得,他吾十九就自生自灭是吧!
谢逐临目不斜视,没感觉到东西被第一时间接住,还略有不耐地向前一探:“吾十九,将任姑娘错带到那正廊的男眷席,又玩忽职守在西廊撇下人之事,还没拿你是问,现在连手脚也迟钝如斯了?”
……好的。
“大人别急,属下马上就去寻人,将这符纸上头的意思查得明明白白!”
吾十九翻脸很快,赶忙笑嘻嘻地捧了东西一溜烟去了,生怕在面前碍了自家大人的眼,又逮着之前的过错来。
这边正沐浴在谢逐临虎视眈眈目光下的任阮则有些无奈,终究还是依言,在刚端上来的那一小鉴圣水里盥了盥手。
大夏信奉太阳是万物之源,尚太阳崇拜。
所谓圣水,便是由占卜出的吉日吉时接取天降无根之水,经过烈日的灼蒸,再度收集起来的干净水露。
通俗来说,就是将雨水蒸馏后收集的水。
但在大夏古来的风俗文化里,他们坚信雨水是天上光阳大帝所降下来在天庭洗净罪孽责罚的仙露,而经过太阳的再度蒸烤之后,变成了光阳大帝恩赐世人涤净后的圣水。
听着杜朝娓娓道来的科普,任阮忽然停下了撩水的手,问道:“那南疆呢?可有什么信奉的自然物么?”
“啊,南疆不应该就是崇尚这些乱七八糟的毒物啊巫蛊之类的吗,要说这个什么自然崇拜嘛应该是没……”
杜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正待将话儿揭过,偏偏又撞上少女格外期待的目光。
任阮急急道:“就譬如说什么山石啊、火啊、雷电啊、土地、或者一些传说中的动物和现实野兽之类的?”
他只得在肚子里苦苦搜刮起之前看过关于南疆的话本,冥思苦想许久,终于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要是这类物什的话嘛,我还真从前听过类似这一耳传说!”
众人皆屏气凝神望向他。
杜朝激动地拍着手:“是月亮!”
“对!我记得,很久以前的南疆人,就是借着月华大展巫蛊仪式的!”
任阮心脏一颤。
这正是她心中隐隐猜想,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第109章 老妪
◎旧时风俗◎
谢逐临瞳孔深处一震,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道:“南疆百年记载,从不曾听闻过有关拜月的旧俗。”
“南疆都是些未开化的蛮夷之人, 所留下来的竹简什么的白纸黑字真真记载下来的书卷少之又少,多少东西都失传了!”
不过提起这个, 杜朝一下子自信了起来, “我素来是最爱看这些偏僻之地怪诞奇闻的。那好些关于南疆记载孤本, 不是我吹,就是衙察院恐怕都没人见过呢。”
杜朝自幼不爱读经书,反倒是常年醉心于那些个谲怪异辞。从各处苦心搜集来的孤本话册堆了满满一屋子, 为此可没少挨杜少卿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像是这种偏乡僻壤, 又没什么系统官学的地方,他们很多人其实本身都是不识字的, 很多习俗旧谈,都凭口口相传罢了。”
“所以仅仅只是靠那些流传下来的稀少书卷,根本很难了解到他们真正的文化。”
况且南疆路途遥远,真正传到大夏,传到京都的版本,都不知几经大夏多少文人之手, 早增改删减得面目全非了。
“所以啊, 要是想知道南疆真正的历史啊,文化啊习俗之类的, 还得是真正踏临那一片的土地见闻而来的第一手资料最为真切。”
任阮肃然起敬:“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莫非从前竟还亲自踏临过南疆?”
“……那倒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