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归善公主。今夜我与她的邀约,还有她在宫宴上的动作,傅大人究竟知晓几分?”
傅重礼冷恻的目光仍然在坠于少女裙边的金玉腰牌上巡梭,声音阴沉下来:“任姑娘莫不是以为,这偌大一个京都,竟全在衙察院的掌控之下了?”
任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伸手在腰间拨弄了两下,将腰间系着的丝绦和香囊拢到前面来,又合了合斗篷半盖住。
行吧,果然自从他入主寺卿之位,大理寺如今在各处的眼线比之衙察院也不遑多让。
见几乎要被他阴鸷目光洞穿的腰牌忽然被遮盖住,傅重礼抬眸,冷哼一声。
“任姑娘这样多的问题,何不去一一询问那腰牌的主人,想必对方一定知无不言。于姑娘而言,傅某不过是颗可以随意弃之一旁的棋子罢了。”
“不想这大好年节,姑娘竟给傅某上了一堂‘过河拆桥’的好课。”
他手中一用力,锦囊里的丁香花蕾尽数涌出,倾洒在下面潺潺的活水里。
任阮也不想他竟会如此执着于一枚牌子。
到底也是,毕竟那“傅”氏玉牌瞧着便价值不菲,又被他随身携带,想来也意义非凡。
他虽带她进宫的目的并不纯粹,总归将那玉牌交予她本没有必要,也算是大半出自好意。
任阮愧疚又苦恼,在心里把姓谢的罪魁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干巴巴地组织起措辞道:“大人误会了,这个腰牌并非归属旁人,是民女自己……”
话音未毕,忽然听得身后沉重的金銮殿门轰然而开。她不由停了话儿,转身望去。
却见那大开殿门中,吾十六手捧卷宗出,在两排金吾卫的护送下,凝重严肃地直奔御书房而去。
傅重礼冷笑道:“果然已经结案。”
“姑娘与其委屈自己在此和傅某浪费时间,不若亲自前去一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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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结案
◎任阮不信。◎
真的结案了?
任阮半信半疑地与杜朝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么短的时间内, 谢逐临就已经从归善公主口中得到了全部的真相吗?
这实在太过于让人难以置信。还是说,衙察院到底还是往着她心中暗暗担忧的那条路而去了?
“十六大人这模样,瞧着确实像是要去御书房交差的。”
杜朝远远望着, 嘟囔里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傅重礼嘴角噙着冷笑,事不关己似的回身倚靠着玉栏, 似是将兴趣全都转移到了扑腾游跃的鱼儿上。
任阮心中瞬间一阵迁思回虑, 正待急急迈步回金銮殿中一问究竟, 忽然却见那御书房方向又回来一个靛蓝衣人,逆着那一大批吾十六后头手捧证物箱的金吾卫,如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
她忙眼疾嘴快地将这风儿截住:“吾十九, 这里!”
正从少女身边掠过的吾十九急急刹车:“任姑娘?”他叉着腰刚要说什么, 忽然余光瞥见旁边碍眼的熟悉披氅,立刻撇嘴, 万分嫌弃地拉着她就走。
“不是我说,任姑娘你最近怎么老是和些坏水里的妖魔鬼怪泡在一起,小心可别一同被拖下去了。”
“我与傅大人只是偶遇。”
任阮不欲与他多纠缠这个,任他将自己一径儿拉开,只忙着追问道,“方才我瞧着十六带了许多人, 手里还捧了卷宗, 很是郑重地就往御书房去了,是怎么回事?”
“谢大人对归善的审讯已经结束了吗?结的究竟是什么案子?”
吾十九拉着她的步伐稍稍一慢。
任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接着就听见他的声音略有些不自然地飘过来:“啊是啊,就是圣上急着要的那几个案子嘛,十六这不就赶着去复命嘛。”
几个案子?看来还不止一个?
“就, 宫宴上公主被下毒啊, 还有那个什么姑姑的死, 还有之前的玉芙公主遇害案。”
见差不多将人拉得离傅重礼远远的了,吾十九总算松了手,咳了咳回头道,“你们知道嘛,这些案子都闹得沸沸扬扬,拖久了在京都影响也不好,圣上自然急着要将这些破事儿了结掉。”
任阮猛然睁大眼:“这些案子,无论哪个都还只查到半途,如何能这么一盏茶的功夫,尽数水落石出了?”
金銮殿内的归善公主究竟说了什么?难道她当真知晓所有的内情?还是说,她就是这一切环环相扣案件的主谋?
那谢逐临又是如何这样短的功夫里,竟然让这样一个最大的幕后主使将罪恶全盘托出?
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仍是不愿置信,只拿究根问底的眼神凝着吾十九。
面对少女满腹狐疑,吾十九有点顶不住,目光游移:“哎呀,今晚不是查到很多东西了么,哪里算是半途?”
他挥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又好似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索性挥挥手道,“任姐姐你要是想知道细节什么的,干脆自己去找大人啊,大人那里还有一份卷宗存着呢,比我说的详细。”
“我还急着回去给大人复命,就不陪你说话了啊!”匆匆言罢,他趁着少女一个没抓稳,又如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这回刮去得却格外迅慌,倒像是逃避似的。
果然有猫腻。
任阮蹙眉望着吾十九的背影,心里悬起的不安吊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难道真如傅重礼所言,对这些案件的追查竟都蓦地止步了吗?
旁边的杜朝默默听了半响,心中的不安反而沉沉地落了下来,他一拉少女:“任姐,我看这案结的,恐怕真的有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加上吾十九反常的反应和傅重礼深意十足的暗示,实在不能不让他想起从前在大理寺看过的一些腌H往事。
比如那些闯祸的贵族子弟,被报了官,便常常是寻个无甚身份的侍从啊奴婢啊之类的顶上罪名。
哪怕是杀人放火,只要受害者不是什么有背景有靠山的铁板,捏造编弄些也就草草糊弄过去了。
任阮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的事若说是发生在大理寺,她或许不会觉着太过难以置信。
可是若说是衙察院,是谢逐临……她总不愿相信。
平安道:“姑娘与其在此纠结猜测,不如直直进去寻谢大人一看卷宗。”
“纵然有什么猫腻或是误会,当面两相交流下,总能解惑的。”
说的也是。
任阮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逃避意味压下,举步向金銮殿内走去。
沿着此前出来的路,她很是熟练地又带着两人抄了近道,很快便又看见了那些重重幛幛的纱帘。
原本殿内明亮的烛光不知为何此刻被熄灭了几盏,略有些昏暗的火光将三人的身影依旧拉得很长,张牙舞爪地投射往各个方向。影影绰绰,摇摇晃晃,像是藏在暗处的狰狞恶兽。
离之前归善公主躺着的侧间还有一个碧纱橱时,任阮被守卫在此处门槛的两个金吾卫拦下了。
金吾卫语气很客气:“任姑娘,大人说若是您回来,便请往东耳房去,大人在那儿等您。”
任阮略意外地停下脚步,忍不住向里面探了探头。纱影虽薄,但重重朦胧,光影昏曳,看不清虚实。
“归善公主呢,还在里面吗?”
“公主殿下已被送回自己的宫殿修养了。”
“什么时候送去的?我方才一直在金銮殿外,却不曾见到公主的仪仗。”
“大约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之前。”金吾卫道,“殿下身体抱恙,不宜大张旗鼓地惊动。大人特意吩咐着低调送回宫里去的。”
他倒是贴心。也不知是恐惊动了什么。
任阮略一停,面上故意浮现出苦恼道:“谁道公主竟走得如此之急,又悄无声息的,我这里却还留着一只殿下掉落的玉镯子。本想着待问讯毕了交还回去,再和殿下说几句话呢,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那金吾卫不以为然,“姑娘只管把东西给我们,保管平平安安送到。”
“况且归善公主的宫殿离这里不远。姑娘若是自己有什么话儿不方便与咱们说,随便寻个金吾卫带路,不过走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任阮心里微微一沉,瞥了身后的两人一眼。
平安和杜朝也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了然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没再多提此话,只问清东耳房的方向,便道了谢,带着两人回身而去。
刚转过一个拐角,看不见身后那两个金吾卫时,杜朝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小声道:“如此看来,此案了结之猫腻,怕是十有八九了。”
归善公主居然讯问后就这样被衙察院放走了,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甚至就连离开都是一炷香的功夫前了。
再往之前的时间里一减去,这讯问才持续了多久!
就算是最简单的可能――归善公主确为真凶,可就这点时间,恐怕连三起案子的来龙去脉都讲不完吧。
更何况归善公主这一离开,衙察院竟是也毫无旁的动作,连禁足和禁止探视的意思也无,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难道归善公主真的全然无辜么?
任阮不信。
她蹙着眉,一边在心里将案情捋了又捋,一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转过侧殿东面的碧纱橱,再过几道横竖交错的长廊,便可见一架浮雕聚宝阁后的东耳房门,虚虚掩就。不等行至门前,就能从缝隙里看见正坐在桌边的青年。
耳房里的烛火比他们来时的侧间要明亮许多。谢逐临正低头看着什么,鸦青色的鹤氅衬得光下的冷脸更是苍白如雪。
冰玉似的手指翻过一页浅黄的宣纸,桌上小小的暖炉置在手边。
房间里一片静谧泠然,衬得门外微微喘气薄汗轻出的三人有些狼狈。
还没进门,杜朝和平安便皆忍不住屏了屏呼吸。
任阮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还是推了开。
听到门开的小小“吱呀”声,谢逐临头也不抬,淡淡道:“和傅大人聊得可还尽心?”
“看来大人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她顿了一下,“不欢而散罢了。”
“想来大抵是没有大人与公主殿下相谈甚欢,风生水起。”
他才柔和下半分的脸色顿了顿,半是叹息半是轻嗤道:“又惹着你了,拿这话儿来刺我。”
他将手边的纸卷向她的方向一推。
“想知道的都在这里,只管自己瞧吧。”
任阮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已云淡风轻地转扬了修长的手,将桌上的小暖炉拢入掌心,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上,眉峰微抬地回望过来。
目光仍是寻常的幽幽深冽,仿佛坦坦荡荡。
素来藏在深处望她时独有的缓纵,也不加遮掩地从眼角眉梢里透露出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错开视线,低头将桌上的纸卷取过。
才一翻开首页,一道鲜红的衙察院印章就刺入眼帘。印章下“结案”二字更是黑黢黢得如深渊,让人仿佛一瞬陷入失重。
她凝着脸,来不及细看,又“唰唰”向后翻,很快就看见了第二个、第三个鲜红的衙察院印章。
果然……如傅重礼所说,这是谢逐临手上另一份卷宗的备案。
而且,也果然正是那三起案件的结案卷宗。
她不由得神色复杂地再度抬眸看了一眼谢逐临。
他骨节分明的手正在暖炉的鎏金壁上轻摩,察觉到目光,抬眸自然地对上她的视线。
“……”
任阮忍住憋着的一肚子狐疑和质问,深呼吸了一口,将卷宗重新翻回前面,认真阅览起来。
第一篇结的是公主宫宴上中毒之案。
关于现场的排查,御医的诊断等等密密麻麻记载了三页纸卷,任阮没耐心看完,直接翻到后面。真凶那一行上,“尝膳官”三个字赫然入目。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心口还是闷闷一滞。
下一页便是昆玉园鲤溪女尸案。
依旧还是密密麻麻的现场勘查,证物分析,目击口供等等。心急的少女已经“唰唰”翻页,手指按在了真凶那一栏。
这回上面所写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小德子。
这是谁?
任阮颇为惊疑地怔愣了一下,连忙又搜寻着这个名字向前翻。
原来,这小德子隶属慈禧宫,本只是个最低等的洒扫小太监。卷宗里记载他的口供里,承认是由于前些日子因为躲懒被梦柯姑姑责罚,他怀恨在心,一时歹念徒生将其溺死在了鲤溪里。
“荒唐。”任阮还没看完,就已经忍不住蹙眉出声,“既如此,那鲤溪水中的鸦罂又如何解释?”
“小德子割去死者头颅的动机又何在?还有死者身上所带的成年毒瘾?还有死者后颈――”她刹住嘴。
――后颈上那个诡异的六芒星刺青。
她抬头,带了半遮半掩的质问意味,和谢逐临幽深的眼眸直直对视。
他毫不回避,只将眸底的暗波几不可见地沉沉落落。
“我看看我看看!”杜朝迫不及待地也把脑袋凑过来,乱糟糟的翘毛一下子切断了两人间的视线。
“啊,这里这里,任姐看这段!”
“经核查,梦柯姑姑的确沾染上了鸦罂多年。由于死者在宫宴上毒瘾发作,小德子就是以给其送鸦罂的借口,将死者骗至当时无甚人过的昆玉园,将其残忍杀害的。”
杜朝随着自己手指滑过的文字读道:“经审讯,凶手承认割下死者头颅,是为混淆视线,企图使调查时能够晚些发现死者真正的身份,而避免过早地查到自己头上来。”
上面还记录,衙察院拿住小德子时,他已经收拾好金银细软,悄悄藏在了准备被运送出宫的圾车中,正要畏罪潜逃出去呢。
任阮仍是眉头紧皱。
尽管卷宗后面,还记录了从小德子居所里挖出的带血斧头凶器,尽管还有瞧见小德子在与作案时间吻合之刻,行迹可疑往昆玉园去的目击者证词。
人证物证俱在,顺理成章,严丝合缝。
但是,“就仅仅是一个小德子?”
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先压下心中越发激荡的愤惑,伸手从杜朝那里取回卷宗,又将之迫不及待地向后翻得“唰唰”直响。
直到看到最后瑶池殿纵火案件部分那个鲜红的印章,她才倏地停下来,沉沉盯住真凶那一栏。
任阮面色渐渐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复杂。
这一栏,竟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