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的送货车停在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车辆之间。
见司机师傅不在,白言朔拉开后车厢的门,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又俯身向她伸出手,毫不费力地将人拉了上来。
后车厢的门虚掩着,只有些微的月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周遭寂静如斯,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从被人牵着手离开剧组时起,杜若蘅就没再作声,她差不多能猜到对方想做什么,但依旧不受控制地心跳如鼓。
“白言朔。”她极小声地喊了一句。
近在咫尺的男人仿佛是声控的,忽然伸出手臂将她圈入怀中,她身上穿着的汉服不算厚,他的体温很快就透了进来。
一时间她感觉超级温暖,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双手环过他的腰,用力抱得更紧些。
“你想说什么,可以现在说。”
白言朔其实看出来了,这一天里她许多次都想要跟自己搭话,可碍于周围人太多,总是找不到机会,所以他要在临走之前创造一个机会。
耳畔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杜若蘅不禁瑟缩了一下,欲言又止。
实际上,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是解释一下她接戏根本不是想要拓展副业,而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上了头,所以千里迢迢跑回国?还是质问他怎么拖了这么久,不跟她签东京时装周的合同,也不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此刻,她又不想说了,委屈的情绪泛滥成灾,堵在喉咙里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对于杜若蘅而言,白言朔的存在就好像一颗很香甜但总是吃不到的糖,越想要得到就越抓不牢,可每每当她告诉自己无所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却又偶尔能尝到一口甜蜜。
意外之喜固然很美好,但它抵消不了因为期待一次次落空所带来的挫败感。
相拥无言良久,白言朔又开口问道,“嗯?怎么不说话?”
杜若蘅听了努力将堵在喉咙里的郁气吞下,然后用手臂勾住他的后颈,将人往下拽了拽,就仿佛在轻拉一棵柳树的枝条,她仰起脸来,快速地吮了下他柔软的唇。
“没什么想说的啊,就想亲亲你,好久不……”
“见”字还没说出口,她又陷落进一个绵长的吻里,两人的舌尖纠缠在一起,她感觉被逐渐剥夺了呼吸,脸颊、耳朵连同颈子一点点漫起绯红的颜色。
外边像是起了风,从车门的缝隙中不断吹进来,吹得她肩头和胸口一片冰凉,杜若蘅瑟缩了一下,小声说了句,“冷。”
闻言,白言朔将人往车内带了带,并转身背对着车门,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在微弱而清冷的月光下,他瞥见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跳动了三两下——
就好像多年以前,那个炎热的夏天,两人在咖啡店里一起吃过的猫咪奶冻,只要轻微地晃动盘子,它就会上下左右地跳动,尤其是那一对灵动的耳朵,可爱到让人不忍心吞掉它。
记忆里的猫咪奶冻很清甜,是他这种不喜甜的人也能接受的程度。他俯身衔住一只跳动的猫咪耳朵,并不着急吞进去,而是用舌尖翻来覆去地品尝每一丝清甜,直到它逐渐在口中融化。
耳畔忽然响起她细碎的哽咽声,白言朔瞬间清醒了,他回忆起当年,临近杜若蘅出国的那几个月里,两人每次见面总要以她的眼泪作为收场。
当时的他不明所以,只觉得她越来越爱哭了,而现在想想,或许一切事情从最初开始都有迹可循。
“你当初为什么决定去法国?”他倏地开口问她。
脑中一片空白的杜若蘅听了不由得一怔,没有余力再多思考,只得实话实说,“那一年我外婆过世了,她希望我能去时尚氛围最好的地方实现梦想。”
“成为国际超模的梦想?”
“对。”
“那恭喜你成功了。”
白言朔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其实猜到了她当年断然离去必定事出有因,但到底因为什么他却无从知晓。
这些年,这个谜团始终藏在他的心里,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让她不惜放弃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今天也算是破案了,不过——
“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法国。”
闻言,杜若蘅惊呆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在他们曾经热恋的两年里,她一直有着很强的边界感,不破坏对方的婚约,只单纯享受一段隐秘关系带给彼此的欢爱。
她不得不承认,在某一些时刻,她其实也忍耐得很辛苦,但终究没有打破规则。
而事到如今,他竟然问她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是有什么大病吗?
杜若蘅回忆起当年,陈慧中单独请她喝咖啡,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端倪。
“你们恋爱没问题,但不能影响到我们的婚约,这是底线。”
她听了负气道,“如果踩线了会怎样?”
陈慧中仿佛对此并不在意,只莞尔一笑,“你也知道,他能搭上我家算是高攀,如果你们踩线了,那么他将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学业和事业上的全部资源。”
抿了一小口咖啡,她皱着眉又加了一份奶,然后掀起眼来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我并不觉得他愿意以此为代价去爱你,就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恋情,毁掉一直以来的努力和积累?他又不傻,你说对吧?”
杜若蘅一时语塞,她很想大声反驳,但心里却没有底,她确实不知道当必须面对无法两全的难题时他会怎么选。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她连问都没问过他。
……
可现在,他居然主动来问她了,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和回答?
杜若蘅注视着面前男人忽明忽暗的双眼,一时间感到不知所措。
第15章 锦鲤
他嘴上功夫不错,从各方面来讲都是。
见她沉默,白言朔莫名有些焦躁,他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明知故问又怕得到残酷答案的病态心理之中,不由得自嘲地笑笑,“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听他这样讲,本就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杜若蘅仿佛挨了一闷棍,无辜又委屈,顿时气结于心。
名为不甘心的情绪在作祟,白言朔低头狠咬了一口猫咪奶冻。
杜若蘅瞬间痛到嘶声,下一秒却见他若无其事地起身,将她圆领对襟短衫的扣子一颗一颗重新系好。
“不继续么?”她脱口而出。
面前的男人听了倏地扬起嘴角,“下次吧,司机快回来了。”
“……”
话音刚落,车外就响起了“啪嗒啪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杜若蘅跟在白言朔身后跳下车,正撞见迎面走来的司机师傅,她不由得红了脸。
三人面面相觑,司机也是一愣,“白先生,出什么事了吗?”
白言朔泰然自若地笑笑,“没事,上午挑衣服的时候,杜老师的耳环掉在车里了。”
真是睁眼说瞎话,杜若蘅心虚地抬手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自然而然地遮住正戴着的完好无损的翡翠耳坠。
下一秒却见他摊开手掌,一枚小巧而闪耀的钻石耳钉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宛若从天而降的星子。
接着他转身拉过她纤瘦的腕子,将耳钉放在她手中,莞尔道,“以后仔细点,不要再丢了。”
“……”
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他嘴上功夫不错,从各方面来讲都是。
白言朔离开后,杜若蘅在剧组待了足足有半个月之久。杀青这日,南方导演特意从外面定了一大捧花束来为她饯行。
“哎,我真舍不得你,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啊。”他大力拍了拍她的肩,郑重其事地感叹。
“下次给我个女主角演演呗。”她忍不住打趣道。
南导听了则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可你太高了啊,显得所有男性角色都很挫。”
啊,那倒是,杜若蘅暗自思忖道,她的实际身高其实有一米八,但因为不想给合作方和大众一个“巨人”的初印象,就掩耳盗铃地将官方身高改成了一米七九。
而一米八的身高在虚报个人资料和穿内增高十分盛行的内娱,可以秒杀一众男明星了。就比如南导的这部剧,她跟男主同框的画面中,虽然两人看起来差不多高,但由于她的超模身材比例更显高挑,男主在视觉上总会给人一种敦实的错觉。
杜若蘅思索了一番,又开玩笑道,“那您可以让我演男主角啊,我女扮男装很帅的。”
闻言,南导立马伸出大拇指给她点赞,“我看行。”
……
由于进组所花费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欧洲那边的模特工作已经堆积如山,杜若蘅只得连轴转去赶进度,几乎可以说是忙到了脚不沾地的程度,等再一次有闲暇,已经是临近圣诞节长假的时候了。
她并没有回国的打算,旅居法国五年,她只在第三年的春节回过一次家。之前是自尊心在作祟,觉得自己还没混出个名堂来,无法向过世的外婆交代,后来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工作和朋友圈子都在法国,归家的冲动也就越来越淡。
杜若蘅决定跟往年一样去莎莉家蹭饭。
忘记说,莎莉虽然在事业上功成名就,但婚姻却不尽如人意。大约两年前,她与做律师的前夫离了婚,从此自己带着唯一的女儿生活。
莎莉的女儿名叫萝拉,今年七岁,是个自幼在时尚艺术熏陶下长大的小姑娘,四五岁时就展现出了令人歆羡的绘画天赋,走的是抽象派的路子。
和莎莉一样,萝拉也很喜欢杜若蘅,可能是因为东方面孔显小,她坚持要喊杜若蘅姐姐。这样一来,莎莉被搞得过分加辈。
为了给萝拉准备圣诞礼物,杜若蘅特意从国内购买了材料包,亲手做了一套绒花发卡。小姑娘什么都不缺,就中意花钱买不到的东西,所以她只能重操旧业。
在法国,圣诞节假期往往是从圣诞节前一周开始的,杜若蘅计划先和莎莉母女一起玩玩,等她们回老家了,自己再去阿尔卑斯山滑雪。
不成想休假第一天就接到了来自债主的催债电话。
“我猜这个时候杜老师应该已经在享受圣诞假期了?”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些微的笑意。
消失了大约一个半月的男人,终于又想起她来了。
杜若蘅此刻正懒懒地窝在莎莉家的地毯上喝酒,她摇晃着杯子,透过晶莹的液体去看那不远处的壁炉中跳跃着的火焰,脑子里一团浆糊。
“嗯,有事?”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许是见她冷淡,对面沉默了几秒,才又开口揶揄道,“杜老师还欠我一套片子,该不会想要赖账吧?”
杜若蘅心想,何止一套片子?在欠的账还清前,她人都是他的。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记得,那除了拍片以外呢,你还想对我做什么?”
说罢,只听对面“嗤”地一声轻笑,“这个容我再想想。”
相对无言,空气愈发变得暧昧起来,电话就这样一直连着,两人都不作声,也不主动找话题。
杜若蘅偶尔能听到对面传来的“沙沙”声——是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他似乎在奋笔疾书地写着些什么。
沉默良久,白言朔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又问她,“你会不会滑雪?”
“当然。”她虽然双板滑得很烂,滑单板却得心应手。
“技术很好么?”
“能参加冬奥会的水平吧。”她大言不惭地说道,“怎么了?你想学?”
他没再多做解释,只让她预留出三天的时间。
翌日傍晚,这个男人居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杜若蘅简直惊呆了。
“你是来陪我过圣诞节的?”她兴致盎然地问他。
白言朔不但没有否认,还笑眯眯地补了一句,“明天请你滑雪去。”
可人到了滑雪场之后她才发现被骗了,神特么请她滑雪,他根本就是为了压榨她的圣诞节假期,让她免费来打工的!
杜若蘅无语至极,亏她昨晚为了尽地主之谊,还大方地请他吃了顿米其林三星的圣诞节限定法餐!
真相其实是这样的:某家高端时尚杂志策划了一期主题特刊,旨在体现时装与运动之间的碰撞,并邀请了菡萏参与拍摄。
然而菡萏新一季的明制汉服系列虽然在日常活动中很方便,一时间却找不到适配度高的运动项目。
在古时,人们穿着马面裙骑马很常见,可现在会马术的模特非常少,想要拍出端庄清雅的高级感更是难上加难。
然后白言朔就想起了之前曾刷到过的“年轻女生穿汉服滑雪好像御剑飞行”火爆全网的新闻,再然后他就对她动了心思。
“……”
此时,杜若蘅正身穿一套朱樱色的明制汉服,站在雪峰上瑟瑟发抖,尽管褙子是加厚的,毛绒领将颈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内衫里贴了十几个暖宝宝,外面还披着一件长及脚踝的斗篷,她依旧感觉整个人快要被凛冽的寒风吹透了。
据说,本次特聘的摄影师团队是专门拍极限运动的,经验很丰富,最擅长抓拍精彩瞬间。此刻,团队中的其中一人已经在半山腰支起了大部头设备,挥旗示意,就等着她冲下山来。另一人则踩着单板,准备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与她同频下山。他们一个负责拍全景,一个负责抓特写。
杜若蘅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跳上了雪板。
她虽然当着白言朔的面夸夸其谈,讲自己到世界各地滑雪的经历,可实际上心里方得很——
她只能保证自己不摔成狗,要知道在高速滑行中保持表情不崩并摆出有时尚感的pose是一件多么高难度的事,反正这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不过,还没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是好是坏?
她嗤笑一声,若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她杜若蘅做不到的,那么绝大部分人也没可能做到。
再说了,今天还有某人在,就算最后会搞砸,也要尽量搞砸得漂亮点。
与此同时,另一边,站在固定机位附近观望的白言朔忽然看见山顶有一个红点在快速移动,以S型的行进路线俯冲下来,在雪松掩映的山间时隐时现。
那道敏捷的身影宛若一只在雪地里轻盈跳跃的火狐狸,凡人能瞥见一眼已是万幸,没有谁能将其困于一隅,她是这个冬天最为炽热和自由的火焰。
然而就在一连拍摄了六小时后,这只矫健的火狐狸飞奔着冲向他,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白言朔没站稳,一个踉跄滑倒在地,臂弯里的人也跟着跌了一跤。
她似乎摔得很痛,头靠在他的胸口趴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兴冲冲地问道,“白言朔,没骗你吧,我滑雪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他忍俊不禁,刚想伸手摸摸她的狐狸毛,又见她整个人瞬间“断电”,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白言朔不由得一怔,赶忙起身将人搂在怀里,“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