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裹挟的怨忿不断冒出,时妍心里安慰做了很久,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推门而入。
“爸,吃早餐了。”
“哎。”
他声带刚刚恢复,声音有些沙,听起来更有磁性。
他老老实实喝粥,神色没半分奇怪,看不出伤心,也看不出高兴。
时妍却忍不住了,她放下勺子,正襟危坐。
“爸,我看见她了。”
时沧野喝粥的动作一顿,脸部肌肉僵硬一瞬。
但他恢复得很快,“她跟你说什么了?”
时妍沉默了几秒。
她其实想问,谭允和和时沧野说了什么。
时沧野叹口气,“她是来参加苏韵的,三天后就走。”
时妍蹙眉:“她只说了这个?”
不是,但时沧野没说,他道:“聊了会儿过往,爸听说,你和一个年轻女舞者起冲突,她住进医院了?”
时妍心里一跳。
时沧野没问她是不是拿了奖,也没问那件事给她的打击大不大,只是问玉婉是不是进了医院?
她笑不出来。
“是她告诉你的?”
谭允和不喜欢她,想给她使绊子她知道,但不带用暗箭的!
时沧野见她气了,语气缓和下来,“她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囡囡,不要意气用事。”
“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就这样厌恶,要是知道了,她更会百般刁难。”
时沧野:“囡囡。”
时妍:“爸,玉婉的事不是我做的,我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玉婉住进医院,是她自残了两次,这辈子要是没命出医院,也是她咎由自取。”
这段话她没用多少情绪,时沧野听了皱眉。
“她给你使绊子了?”
时妍舒口气,看来时沧野还是向着她的。
“她大本营在国外,害不了我,放心吧。”
时沧野笑了:“有傅卓弋那小子,我放心。”
时妍听见傅卓弋的名字,心脏猛地传来阵痛,时沧野看出她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这几天没看见他,一直在忙工作?”
“啊……是啊。”
时妍不想和时沧野谈这个话题,怕说多了露馅。
时沧野却突然想起什么,问了句,“那天护着我的小伙子,他怎么样了?”
时妍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了?他伤得很严重?你去看过他吗?”
时沧野语气也焦急,毕竟是救命恩人,见时妍不说话,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执拗,“他也在这个医院吗?带我去看看他。”
时妍抱住他,笑容比哭都难看。
“爸,他不在,你别去,好好休息。”
时沧野逐渐安静下来,“你老实说,他是去世了吗?”
最坏也不过是这个结果。
但时妍看得眼里涌泪,她爸这样倒像是要把命给人赔上似的。
“没有。”
时妍边落泪边道。
时沧野颔首:“好。”
他信了,时妍不会撒谎,她也不屑于在这种事上撒谎。
时沧野:“那是摔伤了?”
时妍不让他再问,“爸,你安心养伤,他的情况有些复杂,但我会处理好的,你交给我,好吗?”
他浑浊的双眼瞳孔震颤了下,却不再执拗。
“好。”
时妍走了,又绕去了周泠的病房。
医生正巧出来,时妍跟他去了办公室。
时妍:“刘医生,他大概有多大的几率苏醒?”
第175章 从未喜欢过你
刘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个病人被捅了四五刀,其中一刀离心脏只差几公分。
也不知道说周泠命大还是什么别的。
而在时妍之前,有好几个人来问过他。
主治医生表示,压力很大啊。
“他现在处在深度昏迷的状态,之前受过枪伤,脑部有淤肿未消,这次中刀也许碰到了之前的旧伤,才导致这么久昏迷不醒。”
“建议亲属多说些美好的回忆,也许能唤醒他说不定。”
“要是半个月内没动静,他以后能苏醒的机会小之又小。”
时妍艰难地牵了牵唇,“您的意思是,他之后会变成植物人吗?”
医生:“如果醒不来,可以这么说。”
时妍的心绪跌到谷底。
她从刘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差点没晕倒在地。
而她身后,昏黄的夕阳剪影里,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像踏在她的心脏上。
她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去。
时沧野站在她身后。
时妍浑身失力,唇角已经扯不出笑。
时沧野,显然刚从周泠的病房走出来,也很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
“囡囡,别勉强自己。”
他还像以往一样,暖暖的大掌覆在她蓬松的发旋上,但时妍却不是当初那个穿蓬蓬裙躲在他怀里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
她反过来安慰他,“医生都没下结论,你也不许垂头丧气。”
“爸不会,你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
不管相不相信,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时妍原本平顺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这半个月,绑匪被抓,时妍多次跟随警察往返警局、法院,开庭那天,绑匪和奇兰以绑架罪、故意杀人罪被起诉,数罪并罚,绑匪被处以无期徒刑,奇兰处十年有期徒刑。
走出法院时,走在她身侧的,只有周焕、贺临和江明。
这段时间,周焕为照顾周泠,事事亲力亲为,秘书部的事情渐渐搁置,傅氏没要求她正常上班,反而给她提供了带薪休假。
贺临下台阶时叫住时妍。
时妍还记得上次两人因为傅卓弋的事,不欢而散的尴尬场面。
他周身洋溢着冷意。
“妍姐。”
周焕担忧地唤她一声。
“你先回车上,我和他聊聊。”
周焕目露担忧,目光犹豫地落在贺临身上。
贺临嗤了声,“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看周焕回了车上,贺临开门见山,“看来你已经决定了。”
时妍:“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能抛弃一次的人,就能抛弃第二次,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他……”
余光里,那人半边冷硬的侧脸落在暗光里,周身被压抑的雾霾笼罩。
时妍感觉,自己也被这种压抑的气氛裹紧了,心脏被挤压,肺里的每寸呼吸都被攫取。
她感觉他迈开步子,朝她靠近。
高大的身影俯下,巨大的影子将她罩进一片阴影。
低沉醇厚的嗓音沙哑,一字一顿,“再说一遍。”
他的目光凛冽如冰,从无边的深渊里生长出来,冻结她躯体的每寸皮肤。
时妍嗫喏着嘴唇,也不敢抬头,怕滚烫的泪珠从眼孔里砸出来。
下颌猛地被一只大掌掐住,时妍抬眸,猝不及防,撞入傅卓弋的眸底。
那双晦涩的漆眸,今天却像破碎了似的。
且是从外到内,被人一点点碾碎,对视的最后一秒,他的眼红透。
时妍却笑了,分外认真地。
“我从来没喜欢过你,傅先生,你不是最清楚?我最擅长甜言蜜语,争风吃醋,欲擒故纵,假装爱……”
“你”的声音没发出,就被他猛地打断。
“够了!”
钳制她下巴的手一点点松开。
时妍仿佛没看出他心碎了似的,还在他心上补上一刀:“这场戏我尽职尽责的演完了,相信你不会那么吝啬,收回给我的所有帮助吧?”
时妍说的,自然是特指时沧野。
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人比时沧野更重要。
那双垂在他身侧的手收紧了,青筋毕现,贺临在一侧看得触目惊心,他真的挺怕,傅卓弋会忍不住,把时妍在这掐死。
但事实出乎他的意料。
傅卓弋不怒反笑。
“时妍,我还没那么小气。”
她淡淡点头,“那就好。”
导弹即将爆炸的威力,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贺临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一种特殊的预感,好像结局不该是这样,他们之间重如千钧的感情,不可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但后来事件的发展,让他开始反省当初的决断。
-
焰城剧院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时妍一进去,就察觉到自己被无视得彻底。
这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
就算玉眠还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剧院里无人不晓,没有人会拿这件事来为难她。
她随便在休息室门口抓住一个小助理。
“发生什么事了?”
这面孔很生,也显然忙糊涂了,迷迷糊糊打个招呼。
“妍姐好。”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时妍面无表情地,没松手。
胳膊被紧紧抓着,她不耐烦了,“我是景小姐的助理,时小姐你快松开我,我还有急事要做。”
时妍松开她。
带着疑惑穿过走廊,找去安颂办公室。
敲门声响了三下,正低着头找东西的安颂头也没抬,喊她进去。
安颂找到文件,正巧抬头,发现时妍手里也拿着东西。
他挑挑眉,把文件推到她面前。
“是来辞职的?”
时妍再镇静,也没料到这一出,她轻轻扯唇,呵笑。
“看来安助理,很早就想把我扫地出门了。”
安颂脸上不可避免地浮现一丝尴尬。
“也不是很早,”他掀开文件,“违约金我们付,算我们对不起你。”
明明是时妍自己想辞职,到了安颂这却成了她被炒鱿鱼,即使这炒鱿鱼是补偿性的,时妍还是感觉不痛快。
她拧着眉:“为什么?”
“看来你还没看到新闻。”安颂的愧疚,被名利埋没了,他摇摇头,把视频翻开,“景家和傅家联姻的消息,傅氏今早发出来的。”
户外的阳光无比明媚,生长在栅栏里的玫瑰一团团簇拥,开始冒了新芽,一切意味着希望和重生。
但她却感觉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失力感不断上涌。
她问,“确定这是真的吗?”
第176章 我讨厌他衣冠楚楚
安颂双手交叠,压在桌上,呈现一种放松的状态。
“傅氏的谣,也是随随便便能造的吗?”
时妍攥了攥掌心,心脏的空洞越来越大。
安颂自顾自取笔签字,“违约金三倍给你,可以吗?”
时妍的注意力早不在安颂身上,她不知道安颂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剧院的。
她被炒了,游魂般在街上晃荡,天色渐暗的时候,徒步走回医院。
医院也安静得很,尤其是周泠住的那一层。
她进病房时,周焕没在,时妍瘫坐在椅子上絮絮叨叨。
边说,泪边往下掉。
“他要结婚了,”她摸了摸湿润的眼,哭得多了,眼角发涩,“这次是真的。”
床上的人却安静地沉睡着,没有半分回应。
时妍望着他恬静的睡颜,心脏仿佛打开了一个闸口。
“我之前也喜欢过你,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世上,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时妍吸了下鼻子,“后来我玩弄他,看他一点点爱上我,心里却厌烦透了。”
“我从来不喜欢被安排的人生,我喜欢自由、激情,我讨厌他衣冠楚楚。”
“可他从没亏待我半分。”
“是我欠了他。”时妍说着,泪水又扑簌簌往下落,“我该成全他,对不对?”
景希是把养父送入狱的罪魁祸首,白雪薇和景长安处处算计,他们都该去死。
可偏偏出了傅十安,她做了那么多错事,至少在这件事上,应该对一次,是不是?
最后一个问题,她看着病床上的周泠,在心里默念。
-
出了医院,不期然撞上景希。
她似乎等了很久,妆容衣服都是特意打扮过的。
时妍要绕开她,被她堵住。
“我们争了这么久,你就那么轻易逃开,合适吗?”
冰冷的声音从时妍齿缝挤出,“你觉得怎样合适?”
“是你亲口说不喜欢他,是你一次次抛弃他,现在我和他在一起,既能救十安,也能给他我所有的爱,怎么,你看起来不乐意?”
时妍好笑,“景希,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景希:“看着我们公布婚讯,你不高兴?”
时妍:“你也说了,他是我不要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那既然如此,我们的婚宴,请你来,你答不答应?”
时妍:“我为什么要答应?”
心脏碎成了片,还要任她再来踩上几脚吗?
“你未必太给自己脸了。”
景希再拦也来不及了,时妍率先坐上出租车,回了周焕家。
最近,她一直和周焕住在一起。
时沧野和周泠都没出院,她俩住在一块,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夜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周焕突然道:“妍姐,我想带哥哥去国外治病。”
时妍愣了下,唇角勉力弯起,“怎么这么突然?”
“哥哥的病,”周焕说,“不到最后,我不会放弃。”
“医生说,这是旧伤所致……”
“妍姐,不需要你跟去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时妍看着情绪接近崩溃的周焕,安慰,“他的病我会跟到底。”
周焕这会儿也没心情拒绝时妍。
接连而来的打击,让她连正常的生活都难以维持。
-
傅卓弋和景希的订婚宴,同样是时妍在媒体上看到的。
那天是她和周焕约好去国外的前一天。
她在没开灯的房间里,枯坐了一下午。
有人敲门,她也没心情开,最后傅姜苓打了几十个电话,她才知道门外站着的人是傅姜苓。
时妍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站在她面前。
傅姜苓红着眼冷笑,“你真可怜。”
那时她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也没在聊天软件和电话里聊过,可看见时妍的那一刻,傅姜苓的眼圈还是立刻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