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一个大早上不声不响地跑了,一个讲话没头没尾地撇下她走了。
秦婳傻了眼,略感不妙,马上给谢宛宛拨了电话,是意料之外的关机。
唐舒很少露出那种火急火燎的面孔,秦婳不由地忧心起来。
她在玄走了三个来回,点开了赵科的微信。
秦婳:【赵科怎么办...】
赵科:【?】
秦婳:【宛宛好像失联了......】
郊外的天空,深得格外寂静,少云,未正式入夜,月亮迫不及待地出现了。
城郊墓地里,当日来扫墓祭拜的人陆续离开。
成排墓碑的最远处,消瘦的身影伫立许久,身上披着素色大衣,在光影中静如止水。
这个姑娘张大妈认得,每年年初会带着蛋糕和鲜花来祭拜,一待就是一天。
大概又是个可怜的孩子,张大妈想。
“姑娘,还没回去呀,再晚点这儿的路灯全关了咯,你早点回去,冷!”张大妈从随身工具包里取出一只便携式手电筒递过去,“拿着,最迟七点啊,不能太晚,影响他们休息。”
谢宛宛转身,认出是墓地里夜巡的阿姨,她伸手接过手电筒道了谢。
几分钟后,这片墓地只剩下她。
干净的大理石上贴着田霞的遗照,她笑得温柔亲和,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衬衣。
谢宛宛记得十岁生日那年,陪田霞照了这张照片。
起初她很反感过生日,田霞却对此充满热情,带着她吃蛋糕,拍照,不让谢淮抢着吹蜡烛。
有一天,她抱着田霞送的文具礼盒:“妈,其实你不用破费,这又不是我真的生日。”
田霞挂掉灶台的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住她,拍着她的背:“你这孩子,乱想什么!不是妈在给你过生日,是你在给妈过纪念日,十年前的今天,是妈妈的幸运日,找到了降临在人间的小天使,把她接回家。以后啊,你也要找个会像妈一样给你过纪念日的人,说明他很在乎你。”
谢宛宛蹲下来,打火机的光在瞳孔中摇曳,她轻轻吹了吹:“妈,幸运日快乐。”
光灭了,她的声音混进风里:“世界上最在意这天的你走了,我以为这日子就和我无关了......”
“什么日子和你无关了?”
就在这时,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格格不入地传进耳畔。
谢宛宛头也不抬地说:“你来这儿做什么,你妈妈的忌日还没到吧。”
她看向隔壁挨着的墓碑,赵科的马丁靴闯入眼帘,他俯身用袖口在他母亲的碑上擦了擦,蹲下来:“秦婳说你不见了,我想了想唐舒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里了。”
“你告诉他我在这儿?”谢宛宛平淡地问。
赵科的手伸进口袋:“我和他不熟,和你熟。”
谢宛宛以为他准备抽烟,制止道:“现在墓地禁烟了。”
“切。”赵科不屑地哼了声,“都说我戒烟了,能不能信任我点儿。”
他掏出一颗糖扔给她:“来这儿做什么?”
她接住糖果愣了下,随即把糖握进掌心:“问问我妈,该不该管谢汉林。”
“谢叔叔啊,其实还行。”赵科清了清嗓子,咬碎嘴里的糖果,停顿了许久。
谢宛宛的目光挪向他,皱着眉:“有话快说,别跟头树懒似的,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赵科伸出鞋头在她脚踝处轻踹一下: “谢宛宛,你双标吧,和我讲话粗鲁,和唐舒讲话就好声好气的,凭什么啊!”
“你和他比?自取其辱。”谢宛宛自己都没感觉到提到唐舒时,她下意识露出的小骄傲。
“行行行,他什么都好……唉,我说正事儿了啊,你听着。” 赵科盘腿坐下,叹了口气,“我俩组乐队的那会儿,谢汉林来我家小区堵过我,一边骂一边塞了两百块钱让我带你去吃顿好的,然后我带你去吃了顿比萨,你可能不记得了,那天你还挤兑我说什么铁公鸡终于拔毛了......”
谢宛宛哑然,她无法想象出那是谢汉林会做的事。
夜幕星河,她片刻迷失自我。
后来的十分钟,赵科说的事情好像离她很远,又很近。
他说谢汉林偷偷去看过一次她的演出,他说因为不良谣传的事情谢汉林曾经去赵家揍过他,这也是之后他不敢联系她的原因。
赵科的手不安分地在眼前比划着:“你爸是真的凶残,那天早上我去你家想找你道歉,都躲在草丛了,还是被你爹发现了,他玩偷袭你晓得吗?轮着把扫帚从后面往我脑壳上打。”
怎么可能,这些和她印象里的谢汉林完全不一样。
他是谁?他怎么能叫谢汉林!
谢汉林应该每日骂她,罚她,不给她好脸色,怎会有赵科嘴里类似于父爱的东西?
心乱如麻,千疮百孔的心脏上爬进了蚂蚁似的,难受得她想发怒。
“够了!”谢宛宛打断赵科的话,垂下头,看不清表情。
她直立起来,掌心的糖果嵌入皮肤,略疼。
塑料包装纸发出轻轻的,挤压摩擦的声音,拳头越握越紧。
“你想表达什么?”谢宛宛闷沉沉地说,“默默无闻的父爱?他以为背着我做了这些事,我就能原谅他伤害我的一切?太可笑了!”
“这算哪门子的父爱!在我心里戳一个洞,再撒点药,再继续戳,继续撒,这个洞永远不会好,它只会坏死!腐烂!他在折磨我!他压根儿不把我当他的小孩!”
“赵科,为什么啊…..”
谢宛宛的脑海里浮现出谢汉林在病床上的样子,衰老,枯瘦,奄奄一息。
他要上黄泉了,她巴不得拍手叫好。
可是为什么,人快死了,她开始想起他对她的好。那些回忆像是鸡蛋里挑出来的骨头,细细嗦一嗦,发现是香的,这一点独特的香忽然变得记忆犹新。
这时,她想起了有人对她说:“人都有善恶两面,它们泾渭不分。”
她想见唐舒。
这个想法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同时,她已经掏出了手机。
长按开机键,屏幕上显示着百分之一的电量。
一连上网络,消息提示框鱼贯而出,噼里啪啦隔着玻璃打架。
唐舒给她打了好多电话。
在回拨时,她犹豫了几秒,特殊的匿名短信提醒音响了起来,上方跳出一行没有温度的字眼。
【望谢小姐遵守我们的承诺,我已安顿好你的父亲。】
“……”
屏幕刷得暗了下去,彻底没电。
赵科感觉到一丝诡异,“喂,怎么了?”
女人像石像般站在面前,静得连发丝都不会晃动。
随着手机光的消失,谢宛宛在黑暗中仰起头,声音没有起伏:“赵科,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赵科:“什么?”
谢宛宛对他张开手:“背我回家,像以前一样。”
赵科并不会体贴到全程背她回去,驮着她到坡下,用小电驴载她回家。
郊区的路灯光偏暗,时而有时而无,来往车辆稀稀散散。
可他们被神仙眷顾似的,亮堂地开出了这条公路。
后面有辆黑色迈巴赫,打着近光灯,安静地跟着。
谢宛宛的头靠在赵科的肩膀上,一路静默,却如芒在背。
他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她。
第四十四章
前方载人的电瓶车被近光灯照着,后座的女人收拢双臂,环住男人的腰。外头北风呼啸,她的发丝随风向后摆动,在夜里流淌。
而车内静得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到。
手指紧抓方向盘,姜鹏提防地瞥了眼后视镜。
小小的方框里,黑色的衣角散着无尽冷意,手机在手掌中反复翻转把玩,他不敢在继续探上去,因为车内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极点。
城郊外的路越走越窄,姜鹏迟疑片刻,在电瓶车拐进大桥底下更小的路后,他慢慢减速,小心张口:“舒哥,这是去福佳苑的方向,应该是谢小姐的家。”
顷刻,挡风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天上掉下来一滴雨。
姜鹏不自觉屏住气,等待回应。
路灯光穿过后窗防窥膜在唐舒的外套上洒下浅浅的光,他半身潜在暗中,黑色的衣角仍然未动。
快错过高架口,姜鹏只能硬着头皮又问:“......我们还需要继续跟吗?”
被随意把玩的手机定在大腿上,指节掐住一侧的按钮,屏幕亮了亮,随之传来一声沙哑微沉的声音:“不用。”
姜鹏得令后赶紧踩下刹车调转方向上高速。
天空中下起雨夹雪,汽车飞驰,撞破细小的雪花。
电台里播报着晚上的路况,回市中心的路有点小塞,姜鹏在脑海里规划如何避开拥挤路段。
此时,车子路过指路牌,冷不防后面的男人对他下达了今晚第二道指令:“去福佳苑。”
赵科把她送到了福佳苑。
老社区一成未变,空气里弥漫着质朴的烟火气,饭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路边有几家受欢迎的苍蝇馆子,下班的居民端着凳子在室外的小方桌上点几盘小菜围在一起喝上两口。人行道上,出来遛弯的爷爷奶奶们,有娃的带娃,有狗的牵狗。
水果店传出响亮的吆喝,勾起了她心底微乎及微的归属感。
车体倾斜,赵科抓了刹车,在铁门外停下,回过头像是在等她下车:“喂,你别告诉我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谢宛宛收回目光,瞥向后视镜。
拐角处开来几辆分不清车标的小私家车,黑色商务车的影子彻底消失。
她放下抓着赵科衣服的手,垂在两边,沉闷地说:“能送到楼底吗。”
赵科停顿半秒,重新转动把手,控制车子拐进铁门。
两旁枯败的树木在余光里倒退,赵科吐槽的声音顺着风吹到耳边:“才几步路,懒死你得了......”
赵科的话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无心去听,她一直盯着右侧的小后视镜,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一切结束得比她想象得要容易。
镜子里照到自己苍白的脸,神情麻木,被草丛灯照到时,有亮晶晶的液面在眼眶里打转。
谢宛宛吸了吸鼻子,今晚的风真的很大。
也罢,男人的深情早就不值钱了,可人民币一定值钱。
他和她的游戏在荒诞与狗血中开始,也可以在沉默中有默契的结束。从见过张倩萍的那一天起,她清楚地感受到了两人的差距,出身,财富,社交圈,若不是自己考上一所好大学,她根本没机会认识唐舒。网友时期,她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有感情的AI,喜欢什么的还真谈不上。
与他在一起的几个月过得很充实,有被恋情取悦到的感觉,足够了。
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放纵完之后,继续向前走。
电瓶车左拐右拐在楼底停下,她跨下地,坐了太久车,大腿有点酸。她抖了抖腿,脑海忽而涌现青尾山上唐舒带她看落日的画面。
那天她的腿也是酸酸胀胀的,下山的时候,她倔强地在前面步行,唐舒开着车悠闲地在后面跟着,像是在嘲她变扭的走路姿势,似笑非笑地说:“真不坐了?”
“......”
“那我走了。”
她正在气头上,回过头喊:“走走走!”
话音刚落,重机从身侧飞驰过去,尾灯甩出流畅的曲线。
惊魂未定,他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丢下她走了。
直到十几分钟后,他开着四个轮的跑车上山载她下去,心情才好些。
赵科把车横在楼梯口,喊了她的名字:“谢宛宛,谢宛宛!”
她把头抬起来,皱着眉:“又怎么了?我听着呢,你推荐我去黎赞那儿做兼职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
赵科现在在著名音乐人黎赞手下做事,三天前刚从实习生转正,听说工作室要培养歌手,第一个便想到了谢宛宛。同时,因为之前学校的演出,黎赞表示对她印象深刻,同意破格让她去面试。
看着女人心不在焉的模样,赵科想了想,摘下安全帽,盯着她的眼睛说:“宛宛,你别嫌我烦..我问你辞掉樱水的工作是不是为了那个谁?”
有太多的人觉得她是为了男人辞掉了不体面的工作。
谢宛宛果断摇头。
赵科把头盔放在车兜里,从背包中的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笑眯眯地说:“黎赞诚意十足。”
她打开信封,是中川音乐学院旁听生的推荐信。扫了眼内容,她把信叠好,塞回信封,放进背包的夹层口袋。
能有幸得到这种机会,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职业歌手的路又苦又艰难,需要慎重考虑所有因素。
赵科说:“你在担心叔叔的病会连累你吗?”
谢家的事确实容易令她分心,这点不能否认。
赵科走上前,突然张开手轻轻拥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别用道德绑架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有需要找我帮忙,大不了哥哥我给谢汉林当阵儿子。”
谢宛宛微微地抬起嘴唇,同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作为回应。
一个安慰的拥抱,是她现在需要的。
太久没回谢家,她进门后面对家具陈设有些恍惚。谢淮在医院陪床,屋子里安安静静。她从鞋柜里找到自己的拖鞋,看到白色的绒毛依旧是一层不染时,愣了愣。将外套脱了扔藤椅上,她挽起袖子,去厨房烧壶热水。
冰冷的水从水管里流出来,形成白色的水柱,窗外有小孩吵闹的声音,她漫心扫过窗外,目光倏然定住。
楼下花坛旁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顶眼熟。
她迅速收回视线,水从壶中漫出来,流过指缝,谢宛宛略慌神。她一边安抚自己看错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收拾客厅桌上谢淮前几天没收拾的盘子。只是再也不敢去多看一眼厨房的窗。
把餐盘的酱瓜倒进垃圾袋,飘出一股刺鼻的食物腐烂味,眉头都没皱起半层褶皱。她动作麻利地把袋子绑好放在家门口,手抓着门把,对着楼道出神片刻,“嘣”地一下,用力关上门。
她把家里的灯全开了,电视里正在播放黄金档泡沫爱情剧。
男主哭得稀里哗啦问女主为什么要分手,女主死也不说是因为自己得癌症不想连累他。
两人演得过于闹心,让她情不自禁地觉得这种不明不白的分开是不是太矫情,太不合理了。
是不是得把话说清楚更体面些呢?找个适当的理由分开,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断了想念。
谢宛宛心神不定地关了电视,趿着拖鞋,打开门,低头对着垃圾袋忖了会儿,抿着嘴拎起来“啪嗒啪嗒”往一楼走。
她特意绕着花坛走了半圈,去对面的垃圾房扔。
黑色迈巴赫,稀有牌照五个六。如此尊贵的坐骑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低端老社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