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唐舒家的车。
她把垃圾袋扔进位于车后二十米的垃圾房,动作迟缓的拉上卷帘门。她不再瞟向那辆车,吸进一口气堵在胸口,拖鞋好像变重了,步子迈得很吃力。寒风吹在眼睛里,又被凉得溢出眼泪。她不经意佝偻身躯,瞠了瞠眼睛,把弄糊视线的水憋了回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不知为何大脑空白地站了会儿。
他没有下车来找她,她也没有勇气去敲车窗。
五层楼梯她足足爬了十分钟。
重新回到房间,那辆车停在原先的位置岿然不动。
虽然逃避可耻,但是谢宛宛拉上窗帘,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屋内灯火通明,她听着深夜档的情感节目,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凌晨一点,谢宛宛站起来,缓步走到厨房窗口,玻璃上映出她疲惫的表情。
她拿着手机,编辑了一段文字,咬了咬牙,点击发送。
车内开着暖气,姜鹏紧闭嘴唇,艰难地打了个哈欠。几分钟后,后座的手机震了震,他猛地打起了精神。
他知道唐舒对所有人设置了消息禁音,除了谢宛宛。
手机的动静没有让唐舒消解心头的闷气,他直奔回国花了不少精力,所以这次事件必须让谢宛宛站出来解释。
刚才她下楼的时候,动作迟钝,一定是看到了他。
他在等,给予她十足的耐心。
点开微信聊天框,他看着三条消息接连不断地跳出来,好似心急如焚。
宛宛:【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宛宛:【我对赵科旧情复燃了。】
宛宛:【分手吧。】
短短几行字映在男人的瞳孔中,冻结眸中的光,唐舒关掉屏幕,脸上的情绪瞬间压进黑影中。
手指掐着手机框,关节泛白,他靠向椅背,眯了眯眼,大脑里尚存一丝理智,嗓音喑哑:“开车。”
这一路姜鹏直勾勾地盯着路面,背后仿佛过度到了北极。
高架上,唐舒闭着眼假寐,路灯暖黄浮动的光扫过他的喉结,蓦地掀开眼帘,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前面的后视镜。
“姜鹏,我何时吩咐你查过她家?”
第四十五章
2017年的春节,平淡无味,老社区住的大多都是中川本地人,有些亲戚之间只隔开几层楼,门卫大爷常与巡逻的协警戏说在福佳苑抓贼只需喊一嗓子,家家户户带着锅铲推门出来帮忙。
潮湿阴凉的楼道,侧墙上砌了新漆,看起来比之间亮堂些,冬天的太阳珍贵,照在脸上温和舒适,有线耳机里的轻音乐缓缓流淌,脚步随着节奏慢悠悠地踏上台阶,她手里提着一份牛肉面的外卖,在家门前停下。
对门邻居的动静不小,大概是亲戚来拜年,门后有打牌的吆喝声。
谢家照样安宁,谢宛宛空出只手找钥匙,一晃脑袋,门开了。
谢淮提着保温瓶走出来,看到她后目光顿了顿,舔了下嘴唇:“姐,我给爸送汤。”
她回来过寒假,和弟弟待在一起住了几天,气氛仍然尴尬。
谢宛宛闻到一股鸡汤的味道,侧过身给他让路:“去吧。”
谢淮走下一节台阶,脚步迟缓,回头望了她两次。
谢宛宛摘下耳机,望着他的背影:“谢淮,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迅猛地转过身,扶着栏杆,姿态拘谨:“姐,锅里给你剩了汤,你多喝点......”
谢宛宛瞥了一眼玄关,“谢谢,你路上小心……我过几天去看爸。”
“——好!”男孩脸上的肌肉松弛下去,眼睛亮了亮,两节两节地跨下台阶。
谢宛宛知道谢淮对她的客气建立在感恩上,同样她现在愿意管谢汉林是因为十几年的养育。回归谢家几日来,她想通了,谢汉林是癌症晚期,土埋半截,她尽力供到他心脏停止的那一刻,以后也不会有多少愧疚。
她走进房间,提起牛肉面的袋子避开正中央摊着两张纸,放在桌角。
侧身打开一旁的暖气灯,橙色的光铺在两张纸上,第一行字清晰可见。
“TsG奖学金申请书”“中川音乐学院旁听生申请书”
她抱臂对着两张纸思考良久,抽出书桌底下的暗柜,从一本杂志翻出一张支票,笔记端正地写着“伍佰万”。
支票是唐夫人大年夜叫助理送来的,外面包了火红的红包袋,祝福语是“恭喜发财”。
这财是发了,只是有点膈应,放在去年她应该高兴。
脑海里不受控地浮现出挺拔的影子。
自那条短信后,他彻底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干干脆脆,杳无音信。
是生气还是自然而然结束虚假的感情,这些她一概不知,但是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幸好自己选择了早点抽身。
她忽然抬手撕碎了桌上的奖学金申请书,那张脸跟着一起裂开消散。
写字桌正对的窗外,阳光被云彩遮住,屋内暗淡下来。
呼吸变得沉重,她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拿起伍佰万支票放进口袋。
事已至此便斩断念想,接受自己抛弃道德,收获出卖身心的财富。
她也明白,这样的她,更不适合与他长久。
凌晨下了点小雪,花坛和小道两侧剩着些稀稀拉拉未融化的雪,白得耀眼。
他的车子就停在她家楼下,对着楼道,佯装特意来堵她似的。
她像僵尸般走下最后一节台阶,差点滑了一跤,因为她把倒数第二节 当成了最后一节。
唐舒在车里扭头看到了她,推了车门,震碎车顶残留的雪和浅浅的霜。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谢宛宛面无表情地咽了咽口水,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既然要做没心没肺的恶女,索性就坚持到底。
他离了她会过得更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好好继承家里的事业,不用分心沉迷于爱情这样虚假自私的东西。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底气,停下脚步,不甘示弱地仰头看着他。
唐舒的气场与天寒地冻的周围浑然一体,黑瞳里的深潭有丝难以觉察的寂寞。
谢宛宛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会说出的话。
他们四目相对,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新年快乐。”
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猝不及防照进黑暗的角落,她现在却惧怕这份炽热的温度。
谢宛宛不自觉向后推了一步,语气疏离:“你有事...吗?”
话音未落,他像是对她的后退很不满,伸出手将她一把拉进怀里低下头吻了上来,将她后半句话捏死在喉咙。
轻吟从唇缝吃力地挤出来:“你...放...”
他用沉闷的声音堵下去:“张嘴。”
久违的气息裹挟着她,他禁锢着她的腰背不松开,强硬地撬开她的嘴,宛如一只受饿许久的猎人啃食猎物。
嘴里被烟草味侵蚀,谢宛宛卯足了劲儿咬了那条灵活的舌头。
听他吃痛地轻哼了声,她见机推开了他。
脸颊热热的,她抬起手腕擦了擦嘴,遮住红晕,皱着眉,闷声说:“唐舒,我不喜欢这样。”
唐舒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理着大衣前襟,目光里混着嘲讽:“不喜欢?谢宛宛,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是怎么吻的我吗?”
她眼神躲闪,想起自己当时是如何强吻的唐舒。
可那又如何,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会把一个初吻当回事?
唐舒再次逼近,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眸强行锁定她的脸,居高临下地说:“那天你说亲一下二十,现在我帮你涨个价...一万一次,怎么样?”
暧昧的鼻息喷在脸上,薄唇轻启,他欲再次压下来亲她。
心中百感交集,谢宛宛昂着下巴,唇峰擦过他的唇瓣,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吗?”
“……”
他沉默了,只是盯着她,近距离下,她看到他眼下沉淀出的浅青色,他瘦了,下颌线更加明显,每一个表情都预警着此刻的不爽。
她不知道他发火会如何,但想尽快解决纠缠。
他累,她也烦。
良久,他放松手指的力气,视线里透着不解和受伤,甚至软下声:“宛宛,为什么别人说什么你能听进去,而我说的你永远都听不进去?”
他指什么呢,那些遥远的承诺?正因为她听进去了,所以才想结束这段关系,她吃不得爱情的苦,她怕麻烦,她怕自己受到伤害。
对不起,从开始她就是取快一时。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眼角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眼角渗出了点眼泪。
她哭什么?一定是风吹的,流什么鳄鱼的眼泪给别人看。
可唐舒好像真的误解了,摸着她的脸,嗓音变得低缓起来:“我妈妈羞辱你了吗?抱歉,是我的疏忽让你受了委屈。我知道那晚你是故意那样说的......我已经回老宅帮你出气了。”
谢宛宛惊愕地看着他,他的双手像钢丝一样紧紧缠住了她的胳膊。
他对她的情意怎么会如此深?深到令她又意外又无措。她明明没有任何能回报他的东西。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再跟他继续下去,她跟他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不可能有未来,张倩萍已经与她讲得很清楚了。
指甲刺进掌心,促使她恢复理智,一鼓作气,甩开了男人的束缚。
谢宛宛掀起眼皮,轻蔑道:“唐舒,你这幅自我安慰的样子,真可悲。”
男人怔神一瞬,慢慢地收起抓着她的手,随即肉眼可见的拉长了脸,表情凝重。
谢宛宛的心跳如激烈的鼓点,她悄悄与他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改变了语调。
“怎么?受不了被女人耍?”她偏过头,看着花坛里白雪下的枯枝败叶,把手揣入外套口袋里,指腹触摸那张支票,“想想也是,你从出生就落在了终点,从小到大没尝过失败,居然初恋就被女人玩弄感情,没关系,积累积累经验,下次就不会被骗了。”
语毕,忽而一阵凉风袭来,视线天旋地转,后背刺疼。
唐舒将她摁在车门上,牢牢扼住她的下颌,眸中交错着红血丝,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骘:“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不图我还能图什么?”
胸口麻痹,她默默地吸进一口冷气,化作言语吐出。
“你还挺自信。”谢宛宛始终相信他们不会有未来,狠下心,从口袋里掏出支票,刻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图钱啊。”
不顾男人脸上的一瞬错愕,她一字不落地念起提前打好的腹稿。
“你看,你妈挺大方。”
“原来学校传的和唐舒谈恋爱分手费可以发家致富是真的诶。”
“正月初八银行开门,我就去取。”
女人把话说得云淡风轻,像零下室外屋檐上倒挂的冰锥,落在他心上。
她张扬漂亮地笑着,却与平常判若两人。
谢宛宛扯开他的袖子,掌心一下子空唠唠的,只剩下虚浮着。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心脏仿佛缺一块肉,唐舒试图极力去弥补这道口子。
两人的距离拉开一米,男人终于不再说话,接下来她只需要离开,这一切就能干净地结束了。
他会认清她的嘴脸,以后再不愿有瓜葛。
谢宛宛不去看他灰暗的瞳孔,转过身,迈出无比沉重的一步,如同从大海的漩涡里爬出来。
未等她抬起第二步,手腕再次被抓住。
力道很轻,他指腹冰凉,嗓音微哑:“...可以。”
谢宛宛回头,一脸茫然:“什么?”
唐舒直盯着她:“我说图钱可以,我不生气。”
“事实上,我能解决你担心的问题,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满足你所有物质需求。”
“你想做什么都行,想唱歌,我捧你,想在家当富太太,我每天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机灵点儿,谢宛宛,离婚财产分割你能得到的更多。”
谢宛宛手腕酥麻,脑袋迟钝地消化他说的每个字,又有点怀疑,他说的是不是人话。
她以为这手能轻易挣脱出来,可稍微一用力,他的指腹便深陷几寸。
唐舒很淡地笑了笑: “遗憾的是,没有那一天,这点我可以保证。”
他的影子高高地投下来,像渔网,上面沾着香喷喷的饵料,想将她再拖回那个旋涡。
谢宛宛口干舌燥:“你要怎样?”
他放开她的手腕,冰冷的掌心放在她的脸上,眸光温和得有点异常,低下头,吻过她的眉心,声音低哑:“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
宛如床间在她耳边轻哄,挑起她的每一寸神经,以前他总是用这种语气问:【我们换个姿势,好不好?】黑夜里她被他迷的团团转,但现在绝对不能上当。
唐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仿佛胜券在握:“别闹了,乖乖陪我去吃饭——”
谢宛宛的心颤抖了一下,猛力挥开,吼道:“别发疯了!唐舒!”
“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是你在闹!我们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还要我说几遍!”
她退到车盖边,踉跄一步,头皮仍在发麻。
“我同意了吗?”唐舒姿态泰然地站在那儿,眉宇间沾着冷酷,他慢慢抬手,摸了摸被她打出红印的手背,“谢宛宛,除非你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分开。”
这番话令谢宛宛发怵,她越来越觉得唐舒是想栓死自己。
“你想听哪一个?”她努力转动脑子,“我睡腻了还是...没爱过。”
远远地,空气里传来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盖过她的尾音。
唐舒皱起了眉头,似乎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谢宛宛在赌他的底线,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不可能会低声下气去纵容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她紧紧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屏气凝神,盯着他的眼睛。
“听好了,我,谢宛宛,从来没有爱过,唐舒。”
“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对你说过那个字吗?”
她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字。
“我没爱过人,唐舒。”
谢宛宛的脸上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心跳声平稳,因为这是句实话。
寒假前,视听课的老师给他们播放了一段国外女演员的采访,她讲到一个词叫“Cruch”。
短暂又热烈的喜欢。
谢宛宛很喜欢这个定义,准确描述了她对唐舒的感觉。
现在,保质期到了。
黑色的衣角摇曳在风中,蹭到车门上的雪水,湿漉一片。
她的话让他徒然止语,唐舒枯着眉头,眼底浮上一层像厌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