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像有预感,明明没有需要早起的通告,谢宛宛在早晨七点半睁开眼睛。
天花板的晨光,细细一条,像太阳射出的箭,她家是被选定的靶。
翻身,拿出枕头底下的手机,不假思索地打开微博。
后台私信一片飘红,炸了屏幕。
不用点开,看到界面显示出的半条内容,整个人乱腾烦躁。
博大精深的汉字经过徐愉心粉丝的排列组合,污浊嚣杂,“B”“贱”“全家”“烂”“蛆”出现的频率是她一生中看到最多的。
谢宛宛起身下床,步伐有些沉重,在浴室门口的脚垫踉跄一下,扶住门框。
眼睛仍直勾勾地定在手机上:娱乐版块热搜第四十名,#徐愉心深夜emo#
词条里,徐愉心本人已经删除了深夜发的小文章,但是各大营销号正在转发原文截图。
内容大致是总结了出道一年以来的经历,在台下如何拼命练歌练舞,身上烙下了多少严重的伤,感谢粉丝的一路陪伴,文字前半段非常正常,直到一句“行业水深,不免遭受许多无奈和痛苦。”紧接着她生动地描绘了段自己辛辛苦苦谈好的代言是如何被某大佬当礼物送给某圈内女星的经历,因为这件事她一周食不下咽,寝不安席,顺便po了一张在枕头上落泪的唯美自拍。
微博是凌晨两点发的,挂了五分钟后立马删除。营销号和徐愉心的站姐带头引导舆论,暗示文章中的圈内女星是她。
徐愉心的粉丝群体基数大,半夜也能召集一群热血铁粉跑到她微博里骂。
最新微博的评论区早已沦陷,大家都在怀疑照片里男人露出的影子就是传闻中的金主。
谢宛宛赶紧往后翻了翻唐舒所谓误发的评论,不知所踪。
很好,这是她今早唯一能喘口气的半秒。
她不能删帖,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卸载微博,扔了手机,关上浴室门洗澡,冲去一脑袋污浊的话语。
独自度过不太和平的早晨,时间跳到上午九点,谢宛宛接到第一个问候电话。
“我没事。”她在给盆栽浇水,大把绿叶溅开水珠,窸窣声中混着她的静淡的语调,“辛苦你们一早起来压评控评,进展如何?”
赵科含着哈欠说:“热搜没活过八点,我刚准备找人撤,它自动消失了。”
谢宛宛欠着腰,动作顿了顿,围裙沾上水晕开一小块:“自动消失?”
赵科:“对,我仔细搜了一遍,连无良营销号的帖子都被删干净了......你也觉得有点奇怪对吗?慕辰自己的公关撤稿都没这么快速干净。”
“......”
她直起身,不经意看到萎谢花瓣之间长出新蕾,被葱郁的叶子挡着,默默地长在暗处,像通晓一切的眼睛。
谢宛宛喃喃道:“倒也不奇怪。”
挂掉赵科的电话,在拨号界面里输入了一串多年不打的号码。
多云大风日,她站在阳台,能清楚的听见风拍打玻璃的声音,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通话提示音嘟嘟响着,谢宛宛时不时舔几下嘴唇,浇花的水撒了点在拖鞋上,脚趾逐渐湿凉。
以前在一起时,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可电话号码却牢记在心里。
不知怎么的,电话被接通的那刻,她有点紧张,脱口而出:“唐舒,今晚来我家吃饭吗?”
对面传来嘶嘶微弱的电流声,他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了,说明对面是本人。
想当然是她这通电话打的唐突,唐舒说不定在愣神。
默了阵,她走向藤椅坐下,解释道:“你帮了我,我总得表示诚意回敬一下。”
他轻咳,低声回她:“几点。”
谢宛宛考虑半晌,她好歹今天在网上掀起点风浪,有必要防着点狗仔,太早容易被邻居看到,便说:“十点吧。”
另一端,正在进行严肃的董事会。
公司又踢走了位元老级副董,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凝重。
唐舒仍淡定地坐在主位,他有点感冒,戴着口罩,旁若无人地接电话。
坐的离他近的人能够清楚的听到女人的声音,类似甜言媚语。
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谁啊?”
“还能有谁,追小唐总的女人呗。”
正经人谁约异性晚上十点吃饭啊。
了解唐舒的人自然觉得这是通骚扰电话,毕竟他们总裁在外零绯闻,除了和赖家的婚约。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通电话马上就能结束,继续开会时,唐舒忽然清了清嗓子,退出电脑上视频会议的界面,眼尾上扬:“地址发我。”
那头不知为何轻快地笑了声,口气有点跳:“连我家地址都查不到,还说喜欢我?”
与笔记本进行屏幕共享的显示屏上,唐舒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日程备忘录,在晚上十点那一栏输入“舟渡”。
他们面面相觑。
这是有佳人住在舟渡公馆?
电话是女方先断的,看得出很嚣张。
海外部的视频重新接回大屏幕,唐舒继续起身侃侃而谈新的方针计划。
散会时,几个董事会高层迟迟没有离开。
“唐舒,你演的哪出?不是赖小姐吧?”
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唐舒回话还算客气:“当然,你们也听到了,是我喜欢的女人。”
其中一位叔叔非常不满,重重拍桌,教训道:“大庭广众,你把这女人秀给谁看?要传到赖家耳朵里,你让你爹的脸往哪搁?”
“陆叔叔不必对我指指点点,唤你叔叔是尊重你年纪大,要真算起来,我们两个是平辈。”唐舒让秘书拿走电脑和文件夹,慢悠悠穿上西装外套,“赖家的婚事是老头应的,他想把脸搁哪都行,与我何干?”
“你啊你,我们还不是担心你以后被别人抢了位置,余岑岸以后有你大哥保驾护航,有他母亲余家的支持,你和唐太太以后要是没赖家助力......”
“陆叔叔,来。”唐舒从桌上拿起话筒打开声音,递给说话的叔伯,散漫道,“你们尽管大肆宣扬我在外面有女人,最好拿个喇叭去赖家楼下喊去。”
说完他摘口罩扔桌上,丢下他们走了。
拿着话筒的陆董发懵,看到唐舒露出的脸有些恍惚。
这小子不是说感冒了吗,怎么口罩一脱,脸色红润有光泽,精神得很。
舟渡公馆,晚上十点。
唐舒准时按下门铃。
里面传出走脚步声,越来越近。
放下的手不自觉揣进西裤口袋。
门缓缓打开,一袭素雅白裙落入视线。
谢宛宛表情淡漠:“进来吧。”
一股清淡的花香从阳台飘过来,那里放了许多绿植,像小型阳光房。客厅不大,原木风装修,与餐厅相连,餐桌擦得蹭亮,没有碗筷的影子。
唐舒眉心微蹙。
谢宛宛背着他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赵科穿过......你一定介意,算了,直接踩进来,反正这地我会喊人拖。”
唐舒:“喊谁?”
谢宛宛:“赵科。”
女人眨眨眼,发辫垂在一边肩膀,酒红色的发带与黑发蜿蜒交织,气质温柔,语调却一点儿也不真诚。
唐舒伫立在玄关,不进去:“谢宛宛,你专程喊我来是请我吃空气吗?”
谢宛宛原想回句不至于吃空气,家里还有矿泉水和泡面,但看到男人阴冷的面孔,憋回气人的话。
对,她就是诓他过来谈话的。
“你想在这聊也行,”谢宛宛靠着墙,抱胸瞰过去,“代言的事,我和平总的助理确认过了,唐舒,你这样我很为难。”
“为难什么?”他的嘴角浅浅地勾了一下,“我做我想做的事,接不接受是你的选择,我没有强求过你。”
谢宛宛无意识掐手臂上的肉,有点懊恼。
唐舒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是不是觉得签了合同,理亏?”
他脱了风衣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抬起腿走进客厅,仿佛在自己家似的,轻门熟路地走到厨房洗手。
谢宛宛跟在他身后,顺过吧台的纸巾递给他。
“你大可把心里话说出来,”修长的手指将一张雪白的纸巾□□成团,扔进垃圾桶,唐舒双手撑在吧台上,偏头看她,“代言是我帮你争取的,今早的热搜是我叫人撤的。说吧,对我有什么不满?谢老师快指导指导我,这两件事哪一件做错了。”
谢宛宛把一盒纸巾砸在大理石吧台上,宣泄起来。
“是,对你来说这些事都是为了我,但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的一句话,挤掉了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因为你一句话,我今天早上一睁开眼看了多少糟心的闲言碎语,你觉得我高兴吗?你知道我被人逼着签那张本不属于我的合同有多心虚吗?”深陷舆论中,没有人看到辱骂自己的话会做到真正的淡定,而唐舒摆出一副高位者施舍的模样令她恼火,“在我眼里,今天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谢宛宛深呼吸,稳住情绪:“唐舒,我更想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机会。”
“你努力有用吗?”唐舒眼睫微垂,胸口略微起伏不定,“谢宛宛,有些时候神化努力很愚蠢,比如现在的你。”
“......”
熟悉的语句进入耳道,他们的嘴脸几乎重合。
不久前余岑岸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努力在我们这群人眼里,一文不值.....包括唐舒。】
心比当时更冷。
谢宛宛许久没吭声。
手指僵硬地指向大门,目光掠过他的肩头,投向印着挺拔背影的玻璃。
是如此陌生。
“滚。”
第六十章
“滚......”唐舒轻讪。
他仍旧立在吧台前不动,澹然的目光在她脸上悠游,滑过轮廓的每一寸,“什么委屈都让你受了,我倒真成了恶人。”
谢宛宛默声盯着他,身上是一条淑雅宽松的白裙,显得她很清瘦,微微引颈,瞳孔冷津津的,赶他走的态度很坚决。
屋内静悄悄,听得到外头狂风大作。头顶的小吊灯如同缩小了光圈,让他们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抹不去,永远抹不去。
忽然,沉沉的吐气声飘进耳廓,她缓缓放下手攥紧裙摆。
“你说你难过,我做事前应该要为你着想。可是宛宛,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你是否有真正为我想过一分,哪怕是一毫?”唐舒眸底翻涌出些许情绪,又开口,“谢宛宛,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条狗,你招招手,我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过来,就差装条尾巴在你家门口摇摇,等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他今天接到她电话心情愉悦,拖着三十八度的身子和空荡荡的胃过来赴约,结果什么都没捞着。
唐舒自嘲,松开撑着桌子的手放进口袋,迈几步走到她跟前。
苦艾味在空气中弥漫,不知不觉占有了她的领域。
谢宛宛咽了咽口水,心跳猝地错乱,本能地想往后退。
“站住。”
唐舒没有给她逃的机会,低缓的声音直勾勾钓住她,身体自觉原地不动。
“想和我保持距离,就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人暗箱操作。”他随手拨开她眼睛旁的碎发,指腹触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烫。
谢宛宛偷偷咽了下口水,颈部以上的肌肤通通紧绷着。
唐舒说:“你想甩开我其实很简单,可以放任我不管,为什么特意找个由头把我叫来听这些无用的废话?”
谢宛宛想张开嘴反驳几句,可话题的节奏统统被他带了去,无从下口。
“脑子长在我头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就应该把我晾着,说不定时间久了我会放弃,这点拒绝人追求的烂法子你不会吗?嗯?曾经的酒吧一枝花?”
男人的眉间拧成一团,像是生气又像是抱屈,吸进来的气体满是他的味道,春夜的第一口烈酒,顺着气管灼烧蔓延。
黑黑的影子盖下来,压迫感骤然升起。
谢宛宛摇摇头,感觉不对劲,又点点头。
她当然想过这招,但是...但是正因为对方是唐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总觉得干干净净把话摆明面上说清楚会更体面。
唐舒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在我眼里像欲擒故纵?”
怎么又成她的错了?
死死咬着的嘴唇,沁出一点鲜红,谢宛宛像个上课答不出题的学生。
须臾,带有洗手液清香的拇指从她的嘴唇上虚虚拨过,唐舒口气强硬:“松口,谢宛宛。”
谢宛宛听话地收牙,表情愣了愣,又不耐烦地擦了擦麻麻的嘴唇,视线再投上去,睫毛轻颤,辩解道:“我没有这么想过,唐舒,你看,之前四年我们都过得很顺利,互不相干,不打扰彼此的生活,我觉得很好......”
唐舒抬起手扶额揉两边太阳穴,低着头,眼睛被遮盖住,看不到眸底的情绪。
沙哑的声音透出一丝无力感:“这四年,你真的没有想过我?”
谢宛宛盯着指缝里渗出微光的眼睛,平淡地快语:“没有。”
唐舒稍顿:“......骗子。”
他想,她的嘴大概比钨钢还硬。
谢宛宛垂头,闭了闭眼,坦然接下了这道罪名:“抱歉,我觉得你也是时候去喜欢另一个人了,比如你未来的妻子。”
话音落下,唐舒已然迈开步子,默不作声地穿上外套推门而去。
连告别的话都没说。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清脆的关门声在脑海回荡,一圈又一圈。
谢宛宛突然蹲下抱住膝盖,吧台下的阴影盖住她单薄的身躯。
窗外风声悲鸣。
电梯间的自动灯灭了,唐舒站在黑暗中,心情躁郁,头昏沉沉的,胃里有种异常的灼烧感,大概是空腹吃头孢起了副作用。
他从外套里掏出烟盒,抵出根捏在手里,揉捻着,没抽。
幽暗月光中,烟丝粉碎一地。
翌日艳阳高照。
赵科一大早拎着咖啡接她去电视台。
戴上帽子,口罩和墨镜,一身黑色运动服,她下车一溜烟儿跟贼似的冲进电视台。
今天要录制《非凡之音》第二期,观众九点需入场完毕,她得在八点半之前化好妆。
大楼里井然有序,工作人员对她如往常和善,丝毫没有受到昨日舆论的影响,大概是不约而同地麻木。
郑诗文完全没有提到一个字,来化妆间窜门时,友好地告诉她:“AD告诉我下一场的歌我们可以提前商量一下要哪首。”
化妆小助理抬起眼影刷,疑惑不解:“这不是作弊嘛。”
谢宛宛慢慢睁开半只眼,综艺节目正常操作罢了,她早就看开了。
拍拍小助理的手示意她继续画,谢宛宛重新闭上眼无所谓地说:“你们先选吧,我捡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