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冒犯了——悠悠我思七【完结】
时间:2023-06-14 23:03:05

  在彻底逼出了敌军势力之后,纵然有隐匿在暗处的南境驻军回援,却也无法阻止局势的败坏。敌军在看到本该离去入京的南境驻军之后,不仅未曾退走,而是更加疯狂地进攻。
  大抵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算计,敌军如今是骑虎难下,自然是要孤注一掷了。
  身上混着血迹与污秽的李云曦疲惫地从伤兵营中走出,她一眼就看到倚靠在长廊外的柱子旁闭目休息的依兰。李云曦想了想,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依兰迅速就惊醒过来,她抬头看了过来,对上李云曦通红的双眸,那双发红的眼睛,并不是哭红的,而是熬红的。
  这段令人胆战心惊的日子里,李云曦几乎没有再哭过,不是不怕,而是太过疲累,累得她没有力气去害怕,去哭泣。
  “依兰。”
  “郡主。”
  依兰姑娘勉强站直身子,她对着李云曦躬身一礼。
  李云曦伸手拦了一把,笑着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礼不可废。”依兰姑娘抿了抿唇,低声回道。
  听着这一句‘礼不可废’,李云曦不由自主地想到过去待在她身边总是‘循规蹈矩’的沈恪,也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这般想着,不由得站着出了会儿神。
  直到依兰再三呼喊她时,李云曦才回过神来,对上依兰担忧的眼神,勉强笑道:“魏大人不是说送你回丰城,你怎么不走?”
  依兰听到李云曦的询问,她垂下眼,手指轻轻抠着指腹,也不知道想着什么,随着李云曦往外走了一会儿,才小声道:“郡主不也没走。”
  李云曦眨了眨眼,她轻拉着依兰的手,依兰的手很漂亮,纤细却又修长,白玉般的手指看起来极有力量,与李云曦软绵绵的手是不一样的,此时依兰的手微冷,还有些许未曾擦净的血色,这是一双医者的手。
  “我不一样。”李云曦扯了扯唇,露出一丝浅淡的笑,眉眼间透出些许坚毅的神色,“我是郡主,阿爹常说,为将者,当身先士卒。我如今也算是这江城将士的‘将’了,我做不到身先士卒,又怎么能弃城而逃。若是让我阿爹知晓了,那不得气坏了。”
  依兰摇摇头,道:“不会的。太子殿下不仅仅是君,更是郡主的父亲,你的安危在他心中应是最为重要的。”
  李云曦侧脸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充斥着一丝硝烟味,她垂下眼,许久,依兰才听到李云曦略微飘忽的声音:“可是他们也是他们阿爹阿娘心中最为重要的人。”
  “嗯?”依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还未发问,忽然间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从城头传来,而后是沉沉的撞击声,夹杂着嘈杂的呼喊声,土地开始颤抖,李云曦和依兰两人一阵晃荡,险些没有站稳。
  李云曦和依兰两人相对一眼,迅速转身朝着城头跑去,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经过了太多次的战火洗礼,知道这一阵的喧嚣,是敌军又开始攻城了。而作为医官的她们,已经习惯了在处处危机的交战中,见缝插针地救人。
  “郡主,小心!”婢女的声音从城角的楼梯处传来。
  李云曦闻言抬头,便就看着一道箭矢凌空而来。
  “阿宝,阿宝......小心......”喃喃的声音从床榻上含糊传出,屋外透进来的光线落在屋内人的半张脸上,笼在光中的半张脸惨白地看不出丝毫血色,若不是紧皱的眉头以及额上沁出的冷汗,那紧闭的双目看起来同死人没什么两样。
  郑老伸手抽走银针,躺在床榻上昏睡着的沈恪不由得一颤,而后呛咳出一口血水来,可是人却始终未曾清醒过来。
  林大娘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看着正在替沈恪擦拭血迹的郑老,叹声道:“人还是没醒?”
  “嗯。”郑老将手中的白布放置在一旁,而后伸手接过林大娘手中的药碗,小心地递了一勺子药喂给沈恪,沈恪没有清醒,这喂药也不容易,一勺子也就入了小半勺的药汁,剩下的都落在了床榻上。
  但是,郑老并未烦躁,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小心喂服。
  “这小子,心里头有人,念着人的那一份执拗劲儿撑着他这一口气,”郑老看了一眼药碗中剩下的药汁,随后扫过沈恪灰白的面容,倒也不再勉强喂服,将药碗交给林大娘,“他身上的毒,你也看得出来,绵延缠绕在他的血脉中,虽说一时半会儿地要不了命,但是,要想剔除干净着实是折腾人。”
  “他这身子骨,伤上加伤,内伤叠着外伤,几近耗光他的生机,若不是他基础功打得坚实,哪里还能熬得住?我这用针和用药,都是斟酌,再斟酌。”郑老疲惫地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额角,道,“人没醒也好......我那药下得是有点重......”
  林大娘闻言,皱了皱眉头,她随郑老行医多年,本身的医术也不低:“他这情况,药性猛了,若是醒不来......”
  “不会,”郑老摆了摆手,道:“我自有分寸。这毒素,配上我的药,他若是能够缓过这一遭,这重重生机再起,于他来说,是因祸得福,破而后立,若不然拖着这般身子骨,他又能撑多久?”
  “虽说法子是冒险了些,但我刚刚说了,他心里头念着人呢,这一份劲儿没散,不会出事的。”郑老笑着回了一句,只是眼中的担忧却依旧是未曾消去,“对了,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第100章 战起幕落
  日头灼热,人心却是冰冷。
  听闻郑老的问话, 林大娘面上的神情一凝,她将手中的药碗放置到一旁的桌上,长叹一声, 道:“外头如今是乱糟糟的。”
  林大娘想着先前打探到的消息,眼中的忧色满溢而出, 望着郑老那一脸疲惫的模样,轻声道:“京城这一战是在所难免,说是太子殿下率兵回京,已然到了城下, 同叛军对峙。”
  “南境......”林大娘的手慢慢地握在了一起, 许久,才叹息道:“南境战火不停, 听闻江城快要守不住了。”
  确实如林大娘所说的,如今这情况并不大好,外头纷乱得很。
  林大娘看了一眼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沈恪, 低声道:“老头子, 咱们是不是带着这小子,再离京城远点。”
  如今他们落脚的地方,离京城不算远,不过是隐匿在深山中,不引人瞩目罢了。
  郑老知道林大娘的顾虑,他们俩在京城中还是有些许故人,这般乱糟糟的,就怕会遇见某些不想见的人。只是, 此刻带着人走, 也是不大妥的。
  “先在这儿等等吧。等沈公子的情况稳定下来后, 咱们再看看。”郑老想了想, 他轻声道,“有些药,京城中才有,离得远了,怕会耽误沈公子。”
  “况且,这外头,正打得热闹,咱们呐,一动不如一静。”
  林大娘想到山道外的战场,轻轻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床榻上呓语的沈恪,长叹一声,道:“这风风雨雨的,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幽幽的叹息声在屋子里回荡。
  而此时处于风雨之中的京城正呈现出一派压抑的疯狂。日落之后,秋雨飒飒,宫中此时人心惶惶,无人打扫宫宇殿院,落了满地的叶子和着雨水,形成了一副凄凉荒芜的景色。
  杜毅满身疲惫地蜷缩在殿内的角落里,而这一座宫宇内,不仅仅是有杜毅在,还三三两两地或坐或倚着些许大臣。
  这些大臣便就是先前第二波被请入宫中的大臣,也是如今还活着的大臣。汪拢真下了命令,将入宫的大臣全部诛杀,而这第二批的大臣或许是运气好,诛杀行动才开始,便就听得宫外讨逆的声响,来不及动手的卫兵被喊走,紧急赶往了城门。或许是觉得如今事有变化,本该继续动手的卫兵只是留了人看住这一殿内的大臣。
  正是这突生的变化,这才留得满殿的残兵老臣。只是如今宫中一片混乱,殿外满布防控的卫兵,这满殿侥幸留得性命的人也是逃不掉,跑不得。
  昏暗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忽然间听得后殿的门窗处传来一道极为轻浅的声音,而后是一声轻微的猫叫声,很轻微,不注意听几乎都听不到。只是比较靠近内殿的杜毅陡然转头看过去,目光中满是清醒,想来刚刚的小憩并未真正睡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殿中闭目睡去的众人,悄无声息地起身,朝着猫叫声传来的方向行去,动作间很是警惕。
  杜毅轻手轻脚地开了窗子,窗子外令人惊奇地是空无一人,守着的卫兵也见不到人影。而后就身手矫捷地翻出了窗子,一道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长廊下的柱子阴影中。
  “王将军。”杜毅低低地喊了一声,伸手微微一拱。
  在幽暗的光线下,王咏的身影绕了出来,此时的他面上的神情不若先前的呆滞,眼中难得多了些许神采,只是这一抹神采间隐匿着一丝挣扎的恍惚感。
  王咏抬眸看向杜毅,并未多绕圈子,只是对着杜毅抱拳一礼,道:“杜大人,圣上和平王的头颅,现下藏匿在永和殿的偏殿里。”
  杜毅闻言,心头一惊,在看到汪拢真对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便就猜到圣上和平王可能遇难了。然而却未曾想到会是如此惨烈的死法。只是不等他发问,就又听着王咏急促的话语传来,言语间很是急躁,似乎是在被什么催促着。
  “圣上和平王的躯体被卫士搬至中平殿的后院里,暂且搁置在那儿,等到这些卫士都撤到城门那儿后,你想法子去将圣上和平王的遗体取回,与头颅放置在一起,交由太子殿下。”王咏稍稍晃了晃头,面色略显苍白,双眸间呈现出一丝迷糊,但很快又清醒过来,“我的时间不多,待明日殿下开始攻城之后,这宫中的一切就拜托杜大人了。”
  “我知我儿犯下的错,不可原谅,只是那总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有错,也是我这做父亲没教导好,我不求我儿显达,但求他余生平安。我如今的所言所行,不过是亡羊补牢,我无脸求得殿下原谅,但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我儿一命,”王咏眼眶微红,重重一躬身,道,“杜大人,我知我这要求过分了些,只是到了如今,我也无人可托付,只希望杜大人到时能够拉扯我儿一把。”
  这一段话说得急促而又心酸,杜毅心头微微一颤,他叹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王将军,事情还未道如此地步,殿下素来厚待老臣,你......”
  “杜大人,我如今中了惑心蛊,便就是每日服用秘药,也只能维持那一时半刻的清醒。”
  这话说的简明,杜毅顿时就明白王咏为何会如同交代遗言般得交代他,惑心蛊,他也是听闻过的,此蛊无解,人到了最后便就是成为一具听话的傀儡,而且,主人身亡,傀儡自然也活不下去。如今太子殿下回京,定然不会饶过叛党,那等待王咏的结局只有一个死局。
  他在心底缓缓叹了一口气,而后抬眸对上王咏的双眼,拱手一礼,郑重地道:“王将军,您放心,王公子,在下力所能及之时,定然会将人照顾妥当。”
  杜毅本就是一个稳重妥帖的人,这话纵然是应了下来,却又不是那般大包大揽,而是极为周全的回应。
  王咏等到杜毅应承下来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接着道:“明日,我会着人来这偏殿,那些人是我的心腹,到时杜大人可借由他们,护殿中众臣一个周全,想来他们也会承了杜大人这一份维护之情的。”
  杜毅深深看了一眼王咏,而后拱了拱手。
  王咏并未多待,很多事他没有同杜毅言明,只是挑了些许重点告知,而后就匆匆忙忙离去,看着王咏离开的背影,杜毅的心头涌起一抹悲凉,他知道王咏走的是必死之途。
  而王咏为何心甘情愿踏上这一条路,又是如何与人里应外合......杜毅直起身子,朝着漆黑的天空看去,大抵便就要问问那一位深谋远虑的太子殿下了。
  天堪蒙蒙亮,汪承业便就领兵到了城头之上,他遥遥望着下方骑在马上的太子殿下,随之而来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围在城门前。
  而城门下却是堆着令人骇怕的尸体,夜里双方已然是交手过了一轮。自然,双方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现下,天明之后,夜里的伤亡也就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太子骑在马上,微微眯眼,他看着城头上站着的汪承业,心头略微觉得惊诧,不是惊讶此时见到汪承业,而是惊诧主持大局的竟然不是汪拢真。
  然而,现下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太子殿下挥了挥手,号角声凄厉地在晨光中响起,撕开了晨间的宁静,新一轮的战争开启了。
  京城外,倒伏的尸体穿着的铠甲可以辨认出来自京郊大营的兵马。这些人有些同太子殿下随行的队伍的将士是极为熟悉的好友,夜间的进攻太过仓促,双方甚至都未曾看清楚对方的脸。
  太子殿下不是不曾令人喊话召降,只是汪承业口口声声的‘圣上和平王死在王老将军的手中,你们的谋逆罪名早就脱不得身了’倒是让城下的队伍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双方将要再次厮杀起来的时候,忽然间,只见站在城头另一端神情木讷的王咏忽而间目光清醒,他眨了眨眼,看着城墙下的鲜血淋漓,心头涌起一抹悲愤之意。他转头看了一眼离自己尚有些许距离的汪承业,陡然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森冷,朝着汪承业挥去。
  刀光挥舞,汪承业身边的护卫动作利索地将正紧紧盯着战场的汪承业扯开,一口直刀同王咏手中的刀撞在了一起,刀刃来不及挨到汪承业,便就被数把直刀磕飞。
  王咏怒喝一声,正要再次出手的时候,从一旁钻出的长矛戳了过来,王咏的神思有一瞬间的茫然,动作间僵硬了片刻,不过是这么一瞬,那突刺而来的长矛便就扎穿了他的肩窝,而后数把直刀朝着他劈了过去。
  王咏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整个人便就退到了城墙边,他后心一空,不由得往后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然是无路可退了。
  他看着躲在护卫身后的汪承业,面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而后怒吼道:“圣上及平王殿下死于叛党之手,我等被叛党控制,这才犯下滔天大祸,只是诸位本就是听令行事,这令是王某下的,这罪,自然是在王某。王某自当一力承担,以死谢罪。还望诸位同僚及时回头,殿下宅心仁厚,定然是会宽宥诸位!”
  王咏远远地看了一眼笼罩在越发高亮的光芒之中的队伍,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沁出一抹泪花,而后在长矛刺来的时候,他翻身一空,整个人从城头上落了下来。
  沉沉的‘嘭’地一声,将喧嚣的战场凝固住。
  城门之下蔓延开来的鲜血,一点点地浸透城门前的青石板,顺着青石板间的缝隙散落开来。
  “爹!”一名少年郎嘶声喊叫着,从一时纷乱的队伍里冲了出来,他一把扑了上去,满脸惊慌地看着地上已然没了气息的王咏。
  少年郎正是王咏老来得子的独苗王耀,平日里太过宠溺,愣是闯下了这一次的天大祸端。王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哆嗦着身子,却并不敢触碰自己父亲的身子,殷红的血液浸到他的衣角,人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是不会哭喊的。
  他张着口,却没能出声。
  等了好一会儿,王耀才凄厉地哭道:“爹——”
  这一声哭喊,将空气中的肃穆打破,太子骑在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切早就该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惜了一员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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