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冒犯了——悠悠我思七【完结】
时间:2023-06-14 23:03:05

  “所有人听着,孤有言,此刻降了,既往不咎,若能擒拿叛军,则将功折罪。”太子殿下沉声喊道。
  这一声喊话响起,周围冷寂的气氛登时就松懈了不少,而尚在城头的汪承业看了一眼周边,面色不变,冷冽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杀意,冷声道:“你们当真以为李晟所言是真的吗?”
  “圣上死了,平王死了,你们造反之事本就是证据确凿,死在你们手中的大臣还少吗?王咏一人之死,又如何够抵罪?等到平乱后,为了安抚人心,李晟自是会秋后算账,不仅是你们的命,便就是你们家人的命,也保不住!尔等到了如今,早就无路可退了,倒不如拼上一把,若是赢了,到时诸位皆是功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自有你们的份。”
  汪承业的话语冷峻无比,却也让城下本有所动摇的人的心神稍有变化,确实,如今他们已然是骑虎难下,汪拢真的计谋确是周全的,启用京郊大营的兵马时,当机立断便就让王咏下了指令,围困了数位重臣的府邸,而等到圣上以及平王的死成了事实后,汪拢真就让人了结了困在宫中的重臣以及先前就被围困住的重臣府邸。
  如今,这人死了不少,手染血腥的京郊大营的兵马早就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汪拢真知道,唯有断了人的后路,才能逼着这一群将士同他们站在一起,在他们的人到来之前,这便是他们的保障。
  正如汪拢真所预料的,手中染了不少人命的京郊大营的兵马心中明白,到了此时,便就是王咏一力扛下了所有的罪责并以死谢罪,也是难逃其罪的,毕竟罪责牵扯太大......
  听到汪承业的话,太子李晟面上的神情一变,知道现下这一战,怕是在所难免了。
  一阵金鸣之声响起,冲杀之声响彻云霄,然而那高高躲在城头上的汪承业却是在放下这一声狠话之后便就迅速退离。
  城门前的这一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并不是京郊大营的兵马战斗力不强,只是他们其中些许摇摆不定的卫兵在见到汪承业逃离后,便就临战倒戈了。
  高位者无心作战,而后城内先前龟缩不动的各家私兵趁乱出击,在内外夹击之下,本该极为惨烈的战斗,开始到结束不过是一个多时辰,很快,京城的大门便就打开了。
  太子李晟带着兵马朝皇宫之中奔去。他并未见到圣上和平王的尸体,虽然王咏已然承认了圣上和平王的死亡,但是太子的心底终究是存着一分侥幸。
  汪承业带着下属迅速往皇宫中奔去,到了此时,其实败局已定,他心中明白得很,谁也想不到李晟竟然会和王咏串通,自然更想不到在惑心蛊的作用下,王咏竟然还能保有一丝清明。
  只差一步而已,这最后一步,却是一步之遥,便就与最后的胜利是咫尺天涯了。他的思绪沉沉,离开城头的时候,心绪早已是一团乱,一片茫然之下并未有任何的想法,骇怕之中只想着逃,然而在逃之前,却鬼使神差地想着被他遗弃在皇宫中的汪拢真。
  他想着,或许汪拢真还有力挽狂澜之力。便就是他对汪拢真做了什么错事,但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汪拢真总也是会原谅他的,况且这么多年来,汪拢真早就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
  带着这般想法,汪承业秉持着最后一丝傲气,偕同下属,朝着皇宫匆匆而去。
  皇宫中也是一片混乱,宫内的内侍和宫娥开始四散躲逃,宫外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喊杀声也越发靠近,搅和着人心惶惶,素来冷肃的宫内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惶然中。
  汪承业踉跄着步伐入了大殿,便就看到站在殿中的汪拢真,那一道瘦削的身影,莫名地给了他极大的安慰感,他跌撞地冲了上去,一把拉住汪拢真的手,勉强露出一道笑容,道:“父亲,他们来了。父亲,现下该怎么办?”
  汪拢真转过头来,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恍惚,视线落在汪承业难掩惶恐的面容上,他的心头浮起一丝难言的疲惫与自嘲,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承业的手,低声道:“望舒。”
  汪承业睁大双眼,定定地看着汪拢真,似乎是在等着汪拢真给出解决的法子。
  “望舒,你何时对为父下的惑心蛊?”汪拢真此时已经确定了自己是中了惑心蛊的,而这惑心蛊,便就是他最为疼爱与看重的汪承业所下的。而他为何不在城头陪同,而是落在这皇宫中,正是因为汪承业将人控制在了宫中。
  中了惑心蛊的人,人的思想是会一点点地被剥离,最后成为一尊傀儡。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思绪和知觉越发迟钝,也正是因此,在这一局棋中,他才会忽略了不少地方,如今那些忽略的问题,造就了今日这无可挽回的败局。
  他本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了,才会如此,从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带大的殿下会对他下此毒手,要知道这惑心蛊是无可逆转的,一旦用下,那便就是一日比一日迟钝,直到最后成为一尊听从主人命令的行尸走肉。
  听到汪拢真的问话,汪承业整个人一顿,他拉扯汪拢真的手缓缓松开,随后不由得后退一步,双唇微微抖动,他的面上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容,低声道:“父亲,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看着汪承业不曾否认,汪拢真的心头一刺,刀割般的刺痛感传来,他的手缓缓握紧,闭了闭眼,轻声道:“殿下,这一声父亲,臣受不起。”
  他本以
  
  为,便就是汪承业心重,也当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才会对他动手,却怎么都想不到汪承业会如此迫不及待。
  外头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越发得近了,汪承业也越发急躁起来,他看着汪拢真这般模样,气急地道:“父亲,是我错了。我同父亲道个歉,那惑心蛊,等此间事了,我自会替父亲解开。”
  汪拢真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他睁开眼,摇了摇头,沉声道:“殿下,你莫是忘记了,这惑心蛊最开始是你的父皇,也就是臣的学生所用的,惑心蛊下,则再无退路。殿下,到了这时候,你又何苦骗臣呢?”
  看着汪拢真这般慢悠悠的模样,汪承业眉头一拧,他面上的神情很难看,眉眼间透出一抹暴躁,急声道:“那又如何!”
  “汪拢真,你也懂得,主弱仆强这一道理吧。这些年,你喊着我殿下,说着是将我当做君上来看待,但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不是你在做主,便就是如今,你也是如此。”他的眼中透出一抹恨意,冷冷地道,“我可不想当一名傀儡君王,况且,不过是惑心蛊罢了,我又没有要你的命,大事成了后,我自会许你高官厚禄,替你养老送终。”
  汪承业看着汪拢真那一双清冷的双眼,随后恨声道:“看到如今这情况,你是不是很得意?”
  汪拢真看着逐渐癫狂起来的汪承业,他心头一软,这终究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汪承业的肩膀,道:“你同王炀离开。”
  “这宫中有一条地道,王炀知道,他会带着你离开。其他的,等出了宫,自会有人接应你,你随他们离开。”
  汪承业似乎是想不到汪拢真会突然这般说,他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半晌才小声道:“那你呢?”
  汪拢真遥遥看向大门,宫门外的金鸣之声越发激烈,来人越来越近了,他笑了笑,轻声道:“老臣早就该死了。如今死在这里,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往后,老臣不在殿下身边,殿下还请保重自身。当个富家翁,其实也好。”汪拢真转开脸,他定定地看着殿外,殿外有火光亮堂起来,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当年前朝落败的时候。
  乾明帝死的那一日,也是如此。
  只是那时候,乾明帝却并非如面前的汪承业这般忘恩负义。
  汪拢真回眸看了一眼汪承业,那一张与乾明帝有五分肖似的面容上满是不可置信,当初便也是在这大殿之上,乾明帝跪拜恩师,言明自己对不住老师的教导,只是希望老师能够平安离开。
  人人都言乾明帝疯癫冷血,可是在汪拢真看来,乾明帝却是情深义重。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筹划了这么一出复朝报仇。可惜了,汪承业终究同乾明帝是不一样的。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汪拢真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汪承业离开。大抵是人之将死,过往的一切都成了泡沫,对于汪承业,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
  汪承业张了张口,却还是未曾出声,只是朝后离开,走至一半,他忽而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跪了下来,对着汪拢真重重三叩首,随后才起身,大步随着候在一旁的王炀离去。
  看着汪承业离开的背影,汪拢真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那笑里带着些许释然。他沉默地站在大殿中间,等待着太子李晟的到来,脑海中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历经三朝,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生,经历得足够多了,对得住乾明帝,对得住汪承业,对不住的便就是自己的妻儿,若是当初自己不曾一意孤行,如今或许也是儿孙满堂,过得欢喜安康吧。
  等到太子李晟来到宫中大殿的时候,日头已然是高高挂起,光芒灼热,人心却是冰冷。
  太子李晟一步步地走入熟悉的大殿,他看着那一位被父皇倚重的大臣,看着汪拢真站在大殿中央,那一身苍老的姿态,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桀骜之感,反倒是平和与暮气弥漫。
  “汪相爷。”太子沉声喊了一句。
  汪拢真睁开眼,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收敛心神,定睛看向眼前一身硝烟的太子,眸中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悲,而后对着太子躬身一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却是嗤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不敢,汪相爷这一礼,孤可不敢受。”
  “孤只问一句,孤的父皇和四弟呢?”
  大殿里很安静,汪拢真看了一眼太子,眼神里满是奇怪,似乎是奇怪太子得来的消息,莫不是汪承业不曾告知他,圣上与平王早就死了。
  “殿下是不知道吗?圣上与平王殿下,都死了。”
  太子殿下身形微微一晃,纵然心中早就有了这份准备,但是等到汪拢真出口确认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涌起难言的伤感与震荡。
  “是你,下的手?”太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孤记得,父皇待你不薄,你不过是前朝遗臣,可是父皇却对你信任有加,许以高位,委以重任......你便就是如此回报父皇的?”
  “圣上确实对臣很好,可是,”汪拢真挑了挑眉头,眼底涌起一抹嘲讽之意,“殿下,你刚刚也说了,臣是前朝遗臣,臣始终是乾明帝的老师,先帝同臣之情义,殿下并不懂,在先帝眼中,臣,是师实父,他是臣看着长大的,也是臣一点点教导长大的,便就是有千般不是,在臣的心底,总归是好的。”
  太子殿下紧紧拧起眉头,他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给出这般答复,摇了摇头道:“孤以为,在汪相爷的心底,应当是天下为大,苍生为重,当初若不是知晓汪相爷在任期间,一心为民,在民间声望极高,父皇怕也是不会留下汪相的。”
  汪拢真面上一片平静,他轻笑一声,道:“人总是有私心的,臣自认不是什么圣人。”
  太子抿了抿唇,他紧紧盯着汪拢真,沉声问道:“人是有私心的,那这么多年,父皇待汪相的好,汪相可记着几分?对父皇下手的时候,汪相心中便就是,问心无愧吗?”
  阳光普照,光线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大殿内越发明亮起来,将空气中的清冷驱散开。汪拢真闻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四周安静,殿外的金鸣之声慢慢湮灭,太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传入汪拢真的耳中,不免显得有些刺耳。
  “是的,圣上待臣很好。臣作为前朝遗臣,能够在今朝位居高位,全赖圣上信任。对圣上下手的时候,臣是有愧在心,只是......”汪拢真停了一停,他的面容上透出一抹惆怅,但是很快便就收敛这一份心绪,目光锐利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不必如此假惺惺地问罪老臣,臣有罪,这一点,臣认了。但是,殿下,你便就问心无愧吗?”
  太子不曾接话,他站在大殿中,笔直的背脊让他看起来异常威武,只是身侧紧握的拳头透出他内心的一份复杂情绪。
  汪拢真冷笑数声,继续言语道:“殿下率兵回援,不是早早就到了京城吗?又怎的会拖了如此久未曾入京?殿下不就是在等着圣上和平王......”
  “胡言乱语!”太子的低吼声陡然响起,打断了汪拢真的话语,他的双眸对上汪拢真的眼,冷厉地道,“汪拢真,你莫不是当孤不晓得,你便就是等着孤早早入京,而后来个瓮中捉鳖!”
  “你心心念念的叛军,被截在了山道上。南境边军,如今也早就将秦楚敌军拦下了。”
  汪拢真脸上一片漠然,对于太子的话语,他半晌不曾回复,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倒是深思熟虑。”
  这话语里带着些许嘲讽之意。
  “如今,老臣替你除掉了圣上,平王,臣又是乱臣贼子,现下更是一败涂地了。这般看来,殿下登上大座,还得是多亏臣,多亏老臣替殿下扫清了障碍。”
  汪拢真的话语似乎很平淡,只是话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恶意,他看着太子殿下眸中显露出来的怒意,哈哈一笑,他同太子絮叨这么久,不过是为了替汪承业争取些许时间罢了。
  “到了这最后一步了,老臣也就不耽误殿下了,”汪拢真看着殿外走入的人影,心头一动,轻笑着道,“殿下确实是思虑周全,抛出一颗死棋,便就拖延住了时间。而那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卫,骨头也硬,重刑之下,依旧是撬不开他的嘴......这才让殿下有那时间,得到了这一纸名正言顺的谕旨,大抵是天时地利人和,天命在殿下那一头吧......”
  “说来,沈恪,那侍卫应当是叫这个名字吧,死了,也是怪可惜的。”汪拢真敏锐地注意到来人神色的变幻,他不再多说,只是拱了拱手,“殿下,果真是能成大事的帝王心性。”
  “薄情寡义,不外如是。”言罢,他不等太子反驳,便就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手中用力,利索地划过脖颈,汪拢真本就心存死志,故而,下手是半分都不曾留劲。
  喷溅出来的血珠落了满地,汪拢真猝然倒地。暗红的血水从汪拢真的脖颈处涌出,他的瞳孔渐渐散开,很快,最后一口气息咽下,微阖的双眸里透出一抹笑意,似乎是在自嘲自己,却又似乎是在笑看今后这一对的君臣相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世人总觉得沈恪是魏朝辉的养子,地位不若亲子,但是他却看得清楚,魏朝辉待那一位养子,爱若亲子。便就是为之打算,可没打算送了自个儿子的命吧。
  这君臣之谊,倒也不知道到时还能剩多少。
  汪拢真这话,殿中的君臣二人自然是都听到了,这其中的挑拨之意,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此时此刻,太子并未解释,或许因为汪拢真说的确是实话,而魏朝辉本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是不需要在聪明人面前说谎的,那样不过是徒增笑话罢了。
  现下,日头偏西,京中的这一场叛乱已然是到了尾声,叛军或死或降,各宫各殿都清扫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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