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齐云开伸手从后面捏住陆明绯后脖颈,把她拉过来与自己额头贴着额头,难舍难分道:“绯绯,我这一去,不成功便成仁,若成,我立刻回来娶你。若败……”
他没在说下去,一狠心松开陆明绯,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她。
“你只能是未来的漠北王妃,所以我必须是漠北王。为了你,我不会败。你记得,在我回来之前,要好好照顾自己。”
“齐云开!”
陆明绯一声叫住齐云开与她越拉越远的身影,看着那个无数次为自己遮风挡雨收拾烂摊子的男人,她拳头攥的发白,心里挣扎权衡一番,终是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到他身前,望着他微微诧异的目光,展眉一笑道:“你总说以后回了漠北后要带着我四处看那里的大好风光,眼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带我了?”
齐云开瞳仁震动,“绯绯……”
陆明绯一歪头,“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抵达漠北
当夜齐云开陆明绯,以及追随齐云开多年、或在明处或在暗处护卫他的八个侍卫,一行十个人骑着快马,从东向北,路遥遥水迢迢,踏破风霜尘沙,马背上颠簸将近十天时间,终于跨进漠北地界线。
十月底十一月初,别处气温尚还和暖,漠北已经寒风飒飒,冷气袭人。
至于漠北的风光,最绝的当属抬头远望时那半浮在空中延绵不绝的雪山,山顶上顶着冽冽寒阳,白雪融化汇聚成流,涌入静静流淌跃动金光的湖泊中,飞鸟、麋鹿、鱼虾,所见生灵皆安之若素,万物彰显着这博大宽广之地的静谧安宁。
说实话,陆明绯刚刚踏入这片土地时,就觉得这里比她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好,不像长安人多,那样的心浮气躁,也不像西北环境恶劣,战火不息。
它的感觉倒是和齐云开这个人很像,有种淡漠凉薄,只顾自身,自由自在,随处栖息。
“漠北的人应该都是很会自己经营好自己的生活,与世无争的吧?”
陆明绯跟在齐云开身后,忽然发问。
齐云开掀起眼皮,“与世无争?”
他轻嗤一声,“怎么可能呢,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所以你回来,是来争王位的?”
她走到他前面拦住他,“可你本来就是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定为承袭王位的世子,名正言顺,谁还能和你争?老王爷百年以后,王位自然就是你的,可你现在擅自回来,连长安都不回,朝廷那边也不奏明,就连陛下你的亲皇叔父也全然不知。齐云开,你比我聪明强干,凡事心里有数,但是这次玩的确实大了。”
齐云开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亦正亦邪的笑容。
“你怕了?”
“怕我就不会跟你一起来了。”
“对啊,你不是本来就知道我回来要做什么吗?”
“齐云开你……”
他现在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盯紧猎物的捕食者,嗜血的凶光让受惯了他宠爱和温柔的她觉得陌生,甚至害怕。
陆明绯咽了咽口水,“这一路上我问过你很多次,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回来,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老王爷不好了还是别的什么,让你必须回来做好准备,可你一直绝口不谈,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都快要到王府里面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告诉我,我也好知己知彼有所准备啊。”
“你要还是这样一种神秘莫测的样子,我……”
陆明绯咬了咬嘴唇,“我都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了。”
“贼船?”
齐云开笑着抬手掸掉落在她肩头的一枚枯叶。
“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和我一起来看漠北风光吗?”
陆明绯瞳孔震了震,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他衣服。
“齐云开,你他娘给我好好说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齐云开把她抓在胸前衣服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是你自己愿意陪我来的。”
“齐云开!你究竟是怎么了!”
陆明绯两只手被他轻松钳制住,越挣扎他箍的越紧。
“来人!”
凌摩立刻上前递上一个白色瓷瓶,齐云开手指拨掉盖子送到陆明绯嘴边,强行撬开她牙关,将一瓶子苦涩辛辣的药水灌进了她嘴里。
“你最好别吐。”
他捂着她嘴,手指刮着她喉咙处,声音温柔的能把人溺死。
“乖,咽下去,不然还得再喝一瓶,再苦一次。”
陆明绯果然禁不住喉咙一动,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那感觉就像是吞了一口炭火,划过食道落进胃里烧的灼烫。
但这种灼烧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无力眩晕感马上盖过,两腿一软,滑倒在齐云开怀里。
当她再醒开时是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很大,陈设摆置也很考究,奇花异草也放了不少,珠帘罗帐配着香薰袅袅,围着丝网的火盆散发着融融暖气。
这么奢华气派,估计也只能是漠北王府才能用的规制了。
陆明绯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立在地上的铜镜前,镜子里清晰反照着她身穿一身水青色绫罗衣裳,披散着的头发显得凌乱,不知道到底是在床上躺了多长时间。
她甩了甩还是有点晕的头,晃晃悠悠的走到门边,伸手一拉,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
陆明绯回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齐云开说的那些话,那副古怪欠揍的模样,现在被锁在这里估计也是他的意思,抬脚恶狠狠的踢了门一脚,又到窗户边拉了拉,果不其然也被从外面钉死了。
她一边找出口,一边在心里骂齐云开,心说等出去了非要把他按地上胖揍一顿,追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约是心有灵犀,站在湖心拱桥上喂鱼的齐云开手一抖,手中鱼食都撒了下去。
“殿下。”
凌摩快速跑到桥上,低头抱拳行了一礼。
“人都抓到了?”
“是,此次王妃联合漠北官员计划谋害王爷,趁王爷病中迫其改立二公子为世子,人证物证确凿,为防有漏网之鱼,属下等已经将为首官员和王妃以及王妃娘家所有人都控制下来,押送府中内牢,听候世子殿下发落。”
齐云开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撑着桥栏杆发笑起来。
凌摩不明所以,心里有些畏惧。
“殿下您……属下可是说错了什么?”
齐云开止了笑,站直身体望着远方。
“你说得很好,未来回到长安,你要记得就照今天这么说。”
“属下记住了!”
齐云开把碗里的鱼食全都倒进湖里,冷眼旁观着湖水里的锦鲤一拥而上,贪婪的大口大口争夺鱼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那继母和弟弟为了争夺王位,为了做这漠北之主而亡,也不算冤枉。”
他侧身看向凌摩,问他:“你说是不是?”
“王位本就是您的,王妃和二公子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了心思,自然死的不冤。”
齐云开点点头,“说的好。”
他把手里的空碗放在桥柱上。
“走吧,该去见见我那父王了。”
第一百三十章 久别重逢
主仆两个来到王府后院,从楼台工整的几处楼宇穿过去,径直走向东北角落里的一个院子。
院子不大,四处环境清幽,墨绿色松柏树高高围在院墙内外,冷翠颜色更为小院增添了几分幽静,泠泠凉风穿过门中,摇的站在沉水木上的鹦鹉扑棱着翅膀,叽叽叫了两声。
本来是一副花木幽深的空灵禅境,却被一圈身着黑衣的带刀侍卫打破了静好时光。
而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齐云开,现在就站在门外,静静的看着那道挡在眼前的门。
“殿下。”
祥雷走上来在他耳边道:“属下谨遵殿下吩咐,一只苍蝇都没放进来,老王爷也一直在里面。还有,王妃在内牢里对您大肆辱骂污蔑,二公子也吵着要见您。”
齐云开嗯了一声,挥挥手。
“你们走远些,我要与父王好好叙叙旧。”
“是。”
凌摩带着看守侍卫们往远处退了退。
齐云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手搭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向里面徐徐打开。
他抬腿走了进去,房间内陈设摆布还是像记忆里的那样,能简则简,什么古董字画的摆设都没有,连必须的物品也是不涉繁琐装饰纹样,整个房间冷静冷清,毫无半点人气。要不是这些仅有的物品质地不俗,还真的看不出来是一个王爷的卧房。
他绕过外面会客读书的地方,绕过玄关,径直来到静室。
刚进去一股焚香、百合清香,掺杂着一股檀木古朴厚重的味道扑鼻而来,左右两盏接近一人高的莲花灯台上面的烛光粼粼,中间雕琢繁复精巧的黄花梨佛龛里摆着一尊佛像,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中年人跪在佛像前,一手捧着一本《法华经》,一手转着念珠低声诵读。
他一个人跪在那里,原本该挺拔笔直的后背因病不得不微微躬起,面对着拈花一笑慈眉善目的佛像,身在深深烛影中,轻声呢喃着,显得那样孤伶伶的,好像被世人所抛弃。
“父王。”
齐云开见他丝毫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的打算,先行开了口。
“我回来了,多年不见,您不打算和儿臣嘘寒问暖,话话家常吗?”
老漠北王就像没听见似的,跪着的依旧念叨个不停,念珠不紧不慢,继续在手里一颗一颗转动。
齐云开也不觉得奇怪,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等待着他念完这一遍经书。
半晌,佛前诵经声停止,老漠北王颤巍着站起来,把念珠缠在手上,放下经书拿了三根像,在长明火里点燃了,高举过眉心,躬身慢慢鞠了三躬,把香插进香炉里。
他转过身,抬起头,因病略显疲态的消瘦脸庞依然可见当年如画眉目,端正清俊模样。
他看着齐云开,齐云开也看着他,父子二人时隔多年再见,眼中却不是重逢后的激动和热泪。反而静若止水,无波无澜,平静的像是大街上两个不经意对上视线的陌生人。
“你都长这么大了。”
老漠北王盯着齐云开看了一会儿,说出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齐云开淡淡笑了一声,“父王印象中的我有多大?莫不是母妃诞下我稳婆抱给你看时的襁褓模样吧?”
漠北王捂着嘴咳嗽两声,声音凉淡而虚弱。
“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埋怨为父,是吗?”
齐云开摇摇头,“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他走过去扶着漠北王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现在我觉得父王做的很对,教的很好。”
他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整理好衣服,平心静气,和着一杯热茶娓娓道来。
“人嘛,一生短暂困苦,能顾好自己已经十分难得,哪有那么多心力放到别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子女。都说舐犊情深,父母为子计深远,可倾尽余生之力去浇灌不属于自己,甚至连看都看不到的未来,凭什么?又何必?”
齐云开端起茶杯敬了敬漠北王,“所以父王不是不喜欢儿臣,而是太爱自己了,您和母妃都是这样,爱自己爱到连把一分一毫的爱分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都舍不得,更别提要你们为了我去牺牲什么。”
漠北王看着面前相貌堂堂,气度不凡的儿子,笑了一声,点点头。
“儿啊,你可知为父为何给你起名为云开?”
齐云开恭敬的低了低头。
“儿臣愿闻其详。”
“所谓云开雾散,日月昭昭,洞明世事,人情炼达。”
他举起茶杯回敬他,“你做的不错,你看的够明白。人活着,就得足够清醒,清醒了才知道,这人世间的一切,人也好,物也罢,真真假假,不过都是玩物,不过都是取悦你的工具而已。除了你自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齐云开闻言抬手对他行了一礼,“父王金玉良言,惊耳醒世,儿臣受教了。”
老漠北王忽然看见他手上那枚翡翠戒指,平淡的眼神一愣,流露一抹不易察觉的思念悲伤。
“你母妃……走了多少年了?”
“母妃是我五岁那年走的,算来……一十有四年了。”
“你想她吗?”
齐云开眉宇微微凝固,“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她的指环你一直留着。”
齐云开看他眼神一直停留在他的手指戒指上,把它摘下来,看着那晶莹玉润的翠色自嘲一笑。
“若是寻常母子,母亲早逝,儿子留着亡母唯一遗物,该是用来怀念祭奠,回想亡母慈爱,音容笑貌。”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骤然冷酷,嘴角笑容凝固。
“可我留着母妃遗物,却是因为那件事。不知父王是否还记得,儿臣幼时有一条狼犬,从我出生时便陪在我身边。儿臣说句不敬的话,它陪我的时间,您和母妃加起来也不及十中之一。后来它病了,大夫说稍有不慎,它的病便会传染给漠北所有百姓家中饲养的犬、狐、貂。您当时有事不在府内,这件事便由母妃做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齐云开的从前
老漠北王沉吟片刻,“这件事我知道,你母妃做的没错。”
齐云开呵一声笑出声来。
“是没错,儿臣也知道母妃没有做错。”
“可是啊……儿臣那时候心里真是难受。我知道十一救治不好,我也知道让它活着也许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可是我心里还是想着能让它多在这世间留几天,至少它生命的最后日子,我能陪着它,在一个遮风挡雨的温暖屋子里,以一个相对来说最不痛苦的方式送它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就算是……我回报的它对我的五年陪伴。”
他说着眼底渐渐泛起一点湿润,视线飘渺在远方。
“可是没有,我以一个最痛苦的方式送它离开了这个世界,以至于时隔多年,记忆犹新。儿臣还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雷声震耳欲聋,母妃让人把从十一从窝里拉出去,扔到外面她早已准备好的深坑里。她要活埋了它。我追在后面一直大哭,我跪在母妃身前求她不要伤害十一。但是十一还是被扔了下去,一锹一锹的土埋在它身上。当时十一躺在坑里,奄奄一息,用它那双棕黄色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我,我舍不得它,就跳了下去。”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掸了一下眼角泪痕。
“我以为母妃会就此收手,可是我还是低估了她的狠心,程度。她亲手扔给我一把匕首,她说我为了一条狗哭哭啼啼,不是身为漠北王世子该有的体统修养,她让我在亲手了结十一和看着它被活埋,一点一点窒息而死中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