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书深长无奈叹息一声,“变得何止你我二人,不知怎么,明明没过多长时间,怎么感觉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齐云开看着宫人门支着梯子将装饰彩缎全都拿下来,换上素白缎子,轻叹一声。
“世事无常,我们也长大了。”
齐思书和他一起抬头望着,语气有点怪异。
“是啊,世事无常,唯有堂兄如愿以偿,娶到了陆绯绯。”
齐云开微微侧头,笑意不达眼底。
“听说六殿下也议亲了,女方家世虽非显赫,但是踏实清白,想来这样人家的姑娘,将来定是贤妻良母,与你相敬如宾,与你安稳度过一生。”
“堂兄也太会安慰人了,不过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姑娘。可着长安城里官宦人家的姑娘里随便扒拉出一个都比这强,到底是我身份不配,让她误了我,我也误了她。不过话说回来,身份高不高的又能怎么样?太子殿下身份够高了吧?还不是处处被人挟制,身不由己,可见还是得既有身份,又有主见胆略,像堂兄这样的,才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说的太过了,做人么,哪能有没有遗憾的?除非……”
他意味深长的与齐思书对视一眼,“手掌权和钱,日子能过的多一点舒心。”
“堂兄可别说笑了,那两样东西你是缺哪样?你有的东西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好不好?”
“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扬扬下巴指了指殿内一众孝衣磕头跪拜的金棺。
“太子薨逝,前朝后宫又要变天了,谁知道就此是更加晴空万里,还是乌云永远蔽日?”
齐云开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若是思书你能……想来我们几个人以后的日子,必定是晴空朗日。”
齐思书眼神闪动两下,嘴上却道:“别开玩笑了,我身份何等低微,就算父皇膝下子嗣单薄,也轮不到我啊。”
“刚才还说,若要成事,身份是一则,胆略是一则,就算身份低一点,终究还是当今是圣上的血脉,若是再加上谋略胆气……”
“陛下驾到!”
齐云开没接着说下去,给了齐思书一个深邃眼神,与他站到一旁,低头迎着齐颉走过来。
齐颉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两鬓斑白步履蹒跚,那身上为年节新制的华丽衣裳穿在他身上显的累赘不适。
“父皇。”“皇叔父。”
齐思书和齐云开一一向他行礼,齐颉神情呆滞的看过去,盘旋在眼角的泪水潸然落下,拍着齐思书肩膀不停碎碎念叨,齐思书听不清他说什么,扶着他胳膊轻声安慰,父子两人慢慢走进殿中,齐云开看着齐思书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
太子的丧事办的并不隆重,因为他走的实在太不合时宜。
丧事办完以后除了东宫中的宫人外,其他人似乎都忘了太子薨逝的这件事,就连养了他十来年的养母甘皇后也只是在丧礼当天干嚎了一场,后来私下里便未曾再洒下一滴泪水。皇子公主们也并未在意这个好似半透明人的太子哥哥,只知道抱怨今年节庆不似往年热闹张扬。
唯有皇帝齐颉一人为他难过,可这份难过里掺杂着一半来自前朝后宫逼迫他尽快新立太子的焦头烂额。
齐云开听着齐颉仰面瘫倒在椅子上无可奈何的诉说,不时附和一两声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感叹。
“云开啊。”
齐颉揉着疼了三天的头,“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看人也准,说说吧,你觉得谁好?”
“云开觉的皇叔父最好。”
他起身拿了茶盏递给他,“皇叔父正值壮年,再为我大梁操持坐镇个二十年不在话下,实在不必听那些朝臣得耸耳危言,迫于立储之事。”
齐颉被他哄的高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接过茶。
“你啊,越来越会哄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老丈人看女婿
齐云开微微笑了笑,神情又忽然有点严肃。
“不过皇叔父,云开始终认为,江山社稷自然依托天子英明决策,可是也决不能少了文武朝臣的尽忠竭诚辅佐。”
齐颉无奈轻叹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我们大梁朝廷里,没有几个可堪信赖重用的人吧?大理寺卿李鸿那日在朝廷上揪着明绯不放,你心里一定恨上了他。”
“皇叔父这么说,云开真无地自容了,我只是觉得,他并非是您的不二忠臣。否则也不会罔顾您的意思,以大道理执意逼迫您打了明绯板子。”
“别说他了,满朝廷里有几个是忠于我的?”
“皇叔父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齐颉哈哈笑两声,一副不在意的轻松样子。
“云开,我老了,折腾不起了,咱们这位路丞相,他有谋略,有魄力,虽然并非一个仁慈好人,但确实是能撑起朝廷的栋梁,朝臣附庸于他也许并非是一件坏事,最起码不会两党相争,人心不齐。”
“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路丞相绝对忠诚于大梁和皇叔父您。”
“他会的。”
齐颉指了指座位让他坐,抿了一口茶,视线模糊看向远方。
“你不知道,曾经路长青和初代忠靖侯,也就是明绯的祖父陆莫问,两人是同窗好友,情同手足,后来二人一文一武,与先帝开疆拓土,富国强民,只是后来两人政见不同,明绯祖父未听路丞相建议回到长安,而是选择扎根西北,并战死于沙场。自他战死以后,路长青性情突变,也就是如今你眼里的城府莫测,独揽大权的路丞相。但是为着他与明绯祖父的交情,是不会把陆家怎么样的。甚至他还挺喜欢明绯的,因为明绯的性子和当年的忠靖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日明绯被杖责,他并未在上朝,是李鸿自己想给他的外甥报私仇,而非路丞相在身后指使。”
齐云开听他说起这些,牵起嘴角笑了笑,心里琢磨起他刚才的话。
这时候一个宫人走进来,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启禀陛下,忠靖侯到了。”
齐云开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向齐颉。
齐颉打量他的样子,“怎么,第一次见老泰山,紧张了?”
“自然,还请皇叔父一会儿再忠靖侯面前多替我说两句好话。”
“我侄儿如此优秀,你岳丈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齐颉挥挥手,“请忠靖侯进来吧。”
“是。”
宫人退出去,不大一会儿一行脚步声沉甸甸的传过来,红色朝服从玄关窗格跟前掠过,一个中年男人低头走进来,官帽下的脸经过经年累月的沙场磨砺变得粗糙黝黑。但一双眼睛里却澄澈清爽,并不像身经百战后应该有的杀伐决断之气。反而不显山不露水,隐藏锋芒,和光同尘。
齐颉满脸和气笑容,从座上站起来亲自去迎接他。
“陆爱卿,山长水远,一路辛苦。”
“岂敢岂敢。”
陆如晦利落跪下,头低低伏在地面上。
“罪臣陆如晦犯下弥天大错,枉费陛下对臣如此信任,实在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齐颉委身把他扶起来,洒了一两滴老泪。
“陆爱卿这话让我心里如何过得去,你把两个孩子交付在我这儿,我却没能照顾好她们……明纤她,唉……我又何尝不是愧对于你啊!”
齐颉提到「明纤」二字时,齐云开分明看见陆如晦眼中闪过一丝肃杀。但很快被他很好的遮掩过去,继续谦虚卑微到尘埃里。
“好了好了不说了。”
齐颉擦擦不知为谁而流的泪水,招招手叫齐云开过来。
“来,快看看你的女婿。”
陆如晦视线立刻集中到面前身材颀长面若冠玉的人身上,齐云开身上自带的温润又疏离的气息让他眼前一亮。
“这位想必就是漠北王?”
他退后两步想为他行大礼,齐云开赶紧上前扶住他。
“我已迎娶明绯入门为我漠北王妃,您现在是我的老泰山,老泰山要是对我行这个礼,那可真是要折煞死我了。说来也惭愧的很,迎娶明绯时我派人前去西北请您和二位舅哥,偏逢您当时正在领兵作战。所以未能等待您到场,还请您多多体谅。”
“漠北王哪儿的话,明绯顽皮,不像其他勋贵人家的贵女那班温柔娴静,没想到这个傻丫头傻人有傻福,嫁得王爷这般体面尊贵的人物,我也知道王爷是真心对我家姑娘好,头上落到这么好的事,是我陆家祖坟冒青烟了,怎么还敢计较什么婚礼到场不到场的呢?”
齐颉抚掌笑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云开呢老泰山果然对你这女婿十分欢心吧?”
“都是托陛下的鸿福。”
齐云开转过身来对他行了行礼,“叨扰陛下半日。陛下也累了,这也到了传午膳的时候,不如就让我先带着侯爷去用个便饭,也顺便让明绯和他妇女见个面,团聚团聚。”
“好,云开啊果然是最有心的人,尤其对明绯,他就更加上心了。”
齐颉微笑着挥挥手,“你们去吧,想要什么尽管吩咐人,或者直接告诉我。”
齐云开和陆如晦一齐微笑着回礼:“谢陛下隆恩。”
走出门外,二人脸上挂着的恰到好处的笑容慢慢卸下嘴角,神情自然放松。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已经摸透了对方的一般熟知熟悉,刚在在齐颉面前的那些客套话也随着相视一眼而不复存在。
陆如晦直接爽快的开门见山道:“绯绯现在怎么样?”
“绯绯还好,身上受了些伤,让信的过的人贴身照顾,这两天恢复的还不错。”
忠靖侯点点头,背着手视线点过悠长宫墙,“身上的伤容易好,只怕心里的伤好不了。”
“是啊。”齐云开抬眼望去发出一声感叹。
“心病难医,绯绯恐怕轻易放不下这段时间以来所经历的事情,您是她的父亲,还得靠您把道理给她讲明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她的决心与坚持
“讲道理?漠北王爷啊,这世间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人各有志,要走的路不同,像明绯这样志在四方的孩子,我打心眼里欢喜和佩服。但是私心又让我希望她平安安稳的度过一辈子,到底要怎么在满足她的愿望和保住她的性命周全之间得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想出来,或许。”
陆如晦看向齐云开,眼神里带着某种自知不切实际却仍抱有一丝幻想的希冀。
“漠北王逸才超群,可解此困局。”
齐云开打趣笑道:“岳丈大人这是又把问题踢回到我这里了?若依小婿的愚见,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是无论何时,人得先活着才有资格谈论来日方。若您肯说动绯绯跟我回漠北,别的不说,绯绯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富贵平安,这些必定是少不了的,同时我也必定竭尽所能,让她在漠北尽可能的畅快玩乐,若实在喜欢上战场,带着她去逛逛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我能把她照顾得很好很好,就像忠靖侯老岳丈您一样号。”
陆如晦看近在眼前的逢花台大门,捻了捻自己一手发黄发硬的茧子。
“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尽力一试,希望我们能成功说服她同意就此和你回漠北。如此一来,你开心我放心,两下相宜。”
“相宜什么?”
逢花台大门后发出一声质问,声音让两个人一个激灵,心虚的看向门口。
陆明绯开了门,先是看见齐云开,又是看见旁边穿红色官袍的人,循着抬眼往上往货过去,只见自己的老父亲两眼含热泪望着自己。
“爹……”“哎!”
她难以置信的考口呼唤一声,陆如晦看着自家闺女的小脸泪崩。
“爹的心肝宝贝肉啊!你这些日子可受了委屈了,脸都瘦了!”
“爹我没照顾好姐姐!是我不好,我姐要不是为了陪护我,她压根不用从西北过来的!”
陆如晦慈爱的摸着她头发,“我的傻丫头,别这么怪自己,得改一改出了事情就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的习惯,不是你的错,我们没人怪你。”
陆明绯眼泪婆娑,正想开口说话,看见一边齐云开不动声色的听着他们父女二人谈话,整肃整肃表情,推了推他胳膊。
“齐云开,你去帮我催催御膳房好不好?我一早就说今天中午要个席面,怎么现在了还没动静?”
齐云开看了一眼陆如晦,陆如晦背着陆明绯视线悄悄点头。
老岳丈都发话了,齐云开只好先从父女久别重逢的深情重意里把自己抽离出来,独自离开逢花台,可眼中对于陆明绯身影的把握却愈加清晰,志在必得。
只要打通这一关,她基本上可以说完全属于自己了,心里的贪婪与占有欲望怂恿着他下注,把宝压在陆如晦身上,只要这位亲爹把陆明绯飘飞的心思压下来,他马上就带着陆明绯头也不回的回漠北。
但是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进展顺利,他还是高估了陆如晦在自家女儿跟前的话语权,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场面已经被陆明绯所控制。
“爹,我要您带我回西北。”
陆明绯严肃道。
陆如晦笑眯眯的:“我的闺女真真是忘了西北环境多差,爹还指望着你赶紧在漠北王府站稳脚跟,好接爹和你哥哥嫂子还有你小侄子一起去享福呢。”
“别玩笑了爹,我是认真的。”
陆明绯神情认真,“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要像爷爷爹爹和哥哥们一样,保护西北,守护陆家。”
“这些事情何须你操心我的绯绯宝贝?有爹爹和哥哥们在,你永远都是被守护的一方。”
这一句滑戳中了陆明绯得痛处,失神落魄得嘀咕一句:“果然……我果然是个只会躲在父兄和齐云开面前飞扬跋扈的废物。要是没有你们,誰会把我当个人物?早成一段屁把我放出去了。”
陆如晦看见自己的宝贝女人这样委屈,心都要化完了,连忙解释:“绯绯啊爹爹不是那个意思,爹最喜欢绯绯了,爹是不舍得啊,你身娇肉贵的如何能像个大男人一样在西北风沙里飞来扬去,爹是担心你啊!”
“我不怕!我愿意!我宁愿在大浪风沙里锤炼洗涤千百回,也不愿困在后院里鸡毛蒜皮争风吃醋一辈子。爹,我请您尊重我的选择,别让女儿一辈子留下遗憾好吗?”
“绯绯你啊……”
陆如晦愁得直嘬牙花,“你是要让你老父亲为难死在这儿。”
陆明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铿锵有力道:“爹!女儿这些年来一路走一路看,看见我大梁有太多明目张胆的黑幕与贪腐,良善有才之人得落败,无耻小人的猖狂,还有手环小国一次次的试探侮辱,我们大粱朝廷的一步步退让受辱,桩桩件件落在我眼里,我那么着急上火,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想伸手却无能为力的感受太难受,我不要当一个只会摇头说自己爱莫能助之人,我要下次看见这种事情,我要发声要质疑,要让别人看到我的声音,看到属于我陆明绯的态度甚至是能力挽狂澜,改变我不愿看见的结局发生。我不要不依附于任何人,父亲也是,齐云开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