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绯，你可知道为何给我们大侄子取名叫弗离？”
陆明绯颠着孩子，看向被各将领围堵在府门口进不来的父亲。
在她印象里父亲陆如晦身材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一直是顶天立地的模样，如今岁月磨砺，他也老了。尤其站在一众年轻将领之间，鬓角白发特别惹眼。
“这名字，是爹起的吧。”
她深深看向他们几人，“弗离，是不离的意思。我们一家人聚少离多，希望以后再也不会骨肉生别离。”
陆光意揉揉发酸的鼻子，“不会再分开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陆光恕道：“好了，绯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先让她休息休息吧。”
“对，大嫂已经把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还是你走前住的那间，走，随大嫂看看你还满不满意？”
“大嫂帮我准备的我一定一百个喜欢。”
“就你嘴甜。”
陆明绯跟着她来到自己去长安之前住的房间，似乎与她离开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简单布置，大床大桌，宽敞空间，甚至当年她留在墙上的飞镖镖孔都在。
她站在房间里，长安的一切在在脑袋中记忆犹新，眨眼又置身于西北家中，一切都好像梦一样不真实，不知长安烟花翠柳是非曲折是她身在西北的一场黄粱大梦，还是眼前的西北候府家中是在长安中片刻的午夜梦回。
她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行李都拿出来，除去给家人带的礼物，她自己的东西并不多，小小一个箱子还被一个盒子占了大半地方。
那盒子里面是陆明纤的骨灰。
刚才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时，她其实看出来大家满怀心事，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当年陆家走了两个女儿，回来时只剩一个。另外一个永远留在了千里之外的长安，再也看不到家的模样。陆明纤也是陆家的女儿，是他们么的亲妹妹，他们怎么可能不伤心，更不可能忘了。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伤心，他们还是只字未提。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难受，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要是当年陆明纤没有陪自己去长安就好了。要是早点发现她病的那么厉害就好了。要是当时在滇南的时候她坚持留下来就好了……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要是如果，否则世人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晚上全家人设宴为陆明绯接风洗尘，几口西北特有的烧刀子下肚，陆明绯两只耳朵烧的通红，脚下虚浮晃晃悠悠来到陆光恕旁边，一点弯子没绕，直接道：“大哥，我想进明光铁骑。”
陆光恕筷子上夹着的菜差点滑下去，转过头问她：“喝多了？”
“没喝多。”陆明绯手一指正在看热闹的陆如晦。
“爹已经答应我了。”
陆如晦一愣，“诶？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那天我说我在明光铁骑里烧火打杂都行，您没否认啊！那不就是答应了！”
陆如晦百口莫辩，“嘿你这！”
陆光意窃笑：“怕是爹你又让这小滑头套路了进去了，赶紧想想怎么满足她的要求吧。”
陆明绯走到陆光意旁边拍拍他肩膀，“二哥你也别闲着，给我做一套铠甲，有什么新制造出来的火器也拿出来我帮你试用试用。”
陆光意头摇的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可没有！你快别祸害我了！”
陆明绯蹲在他腿边，抱着他胳膊使出浑身解数来撒娇。
“二哥二哥二哥！你别那么小气嘛！”
陆光恕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绯绯，不行，我不能允许你加入明光铁骑。”
陆明绯扁着嘴泪眼汪汪望着他：“打杂都不行吗？”
“不行。”“大哥！”
陆明绯垂着头走到陆光恕旁边，蹲下来头埋在他腰间，带着闷闷哭腔说：“爹，大哥二哥，我求你们了，让我去吧，已经没有路是我该走的，是我愿意走的了。只有这一条，求你们别堵死它，让我走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开启军营生活
所有人听见渴望至极的祈求都沉默下来，过了许久，陆如晦才沉声问她：“明绯，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陆光恕没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爹！”
“不会！”
陆明绯拿袖子擦干眼泪，“爹，大哥二哥我绝不后悔！”
“好。”陆如晦看向陆光意，“光意，你安排吧，让明绯进明光铁骑。”
陆光恕还想再劝，陆如晦扬了扬手让他坐下。
“就这么定了，吃饭吃饭。”
陆光恕心里虽然一万个不同意，但是父亲发话了，他也只能照做，陆光意也知道事情已经一锤定音没有商量的余地，关起门来果真去帮陆明绯准备进明光铁骑的行头。
陆明绯这几天也不像从前似的逮着机会就出去疯玩疯跑，性子越来越沉稳安静下来，在祠堂里一连独自待了三天，把新安放在里面的陆明纤的牌位擦的锃亮。
祠堂里有一杆白缨银枪，白缨染着洗不净的鲜血，枪头一点锋芒如寒星屹立在上，与众多牌位一起高高被供奉起来，受着香油灯烛和众人参拜。这自然不是一般的枪配拥有的待遇，这杆枪是她爷爷陆莫问用的枪，当年他战死沙场，尸骸无处寻觅，只剩下这一杆枪落在尸山血海里被寻回来，代替他被后人祭奠瞻仰。
陆明绯虔诚跪在地上望着它，起身拿起三根香点燃拜了三拜，上前把香插进香炉里，一转身看见陆光恕抱着胳膊沉脸站在后面。
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哥？你进来怎么不出声啊？”
陆光恕没忘记回答她，走上前也上了三炷香拜了拜，然后起身看着她，万般无奈道：“明天启程去军营，我来嘱咐你两句。”
陆明绯微微瞪大眼睛，“这么快？”
“怎么？要反悔现在看可还来得及。”
“当然不是。”
陆明绯有点按耐不住了，试探着看向他：“那、大哥想跟我说什么？”
陆光恕看着她这副充满期待的样子就头疼，扶额摇摇头：“两件事，第一件，明光铁骑有严格选拔制度，我不可能直接把你塞进明光铁骑的任意一只队伍里，这对那些凭自己努力拼命通过选拔的将士不公平。所以只能把你安排在备选队伍里，这已经是破例了。”
陆明绯从善如流点头，“明白明白，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是……”
陆光恕视线汇聚在她左眼上，“你这只眼睛。全西北的人都知道忠靖侯家的小女儿天生一只金瞳，为了不被人看破身份，你得把它遮起来。”
陆明绯一只手盖住左眼，单用一只右眼去看他。
“这样？独眼龙？”
陆光恕把她手拿下来，语气里有点责怪：“还不是你自己非要去？你好好在家待着做你的陆家小姐，哪里用得着变成变成独眼龙？”
陆明绯满不在乎摇摇头，“这有什么？我遮住就是了，放心吧大哥，我不会让人认出来的。”
“对你我可永远放心不了。”
陆光恕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回头问她：“对了，你从长安带回来的那三个下属想怎么安排？”
“我已经想好了，就让那位姑娘和那个小大夫留在家里，跟在大嫂身边吧，他们俩知根知底，又很会照顾人，尤其溪宁，别看年纪小，医术却十分了得，至于龚喜，我准备带他去军营。”
陆光恕点点头，“也好，我看他年轻力壮，人也还算老实，带进去也好照顾你一下起居。”
“哥我不是为了让他照顾我……”
“嗯，互相照应。”
他扫了扫陆明绯这副单薄身体，心里直叹气。
“今天晚上好好睡觉，等到了军营里面可就再没暖和安睡一整晚的机会了。”
陆明绯笑道：“放心吧陆指挥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陆光恕揉揉她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忠靖侯门口陆光恕和他的亲兵队伍整装待发，陆明绯穿着一身武装，左眼上戴了一只眼罩，骑在马上跟在队伍最后面，陆光恕一声令下队伍向军营方向开进，从晌午走到天刚擦黑，半天时间到达军营。
西北军营远远看上去就像几片漂浮在沙砾石海上的山丘，中间圈着一大片空地作为平时将士整队操练以及各种生活活动的场地，再往远处看是绵延不绝的城墙，旌旗猎猎飘荡在寒风中，沉重鼓声随着风沿着脚下紫红色的土地波动到耳中。
陆明绯和龚喜像两个没见过世面似的，呆呆站在那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刚操练回来的一对明光铁骑。即使被将官练了一天也没从他们身上见着一丝狼狈不堪的样子，排着队伍昂首阔步从身边经过，整齐有序的打饭吃饭，整个过程都从容有序的可怕。
他们的确是一支军队，但军容素质已经优秀到超神入化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行了别看了，眼珠子瞪出来你也进不去那支队伍。”一声破锣嗓子在她脖颈子后面忽然来吆喝一句，陆明绯冷不防被吓一跳，转过身一看，又把对面叫自己的那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吓了一跳。
“嗬，还是个独眼龙！老子今天可真算开了眼了，就算是后备军也不能要个你这样的残废吧！”
还没等陆明绯发作，陪着她来的龚喜二话不说先上去塞给他一点碎银子，满脸赔笑道：“这位大哥你好你好，哎呦哪有什么残废，是我们公子从小酷爱研究弹药火器，不小心弄伤了眼睛。但是一点都不碍事，我们公子甚至比别人还要看得清看的远呢！”
那人掂了掂手里的钱，看着陆明绯嘿嘿一笑。
“和我有啥关系，既然上边都招你进来了，那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两位兄弟以后不用跟哥客气，有事你们张嘴就行。”
“哎好嘞！”龚喜连脸谢他：“谢谢大哥！那我和我家公子以后在这儿的日子就全仰仗大哥了！”
中年人一笑：“这个不急，以后再说，现在天晚了。走，我带你们看看你们的营帐，认识认识一个营帐的兄弟。”
第一百八十章 认识新室友
“来来兄弟们！我们这间帐子里又多了俩兄弟！”
“又来！这炕已经够挤的慌了！”
“就是，又来，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崔五贯你可拉倒吧全屋就你没资格说这话，一天天呼噜声音那么老大，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营帐里三个人怨声载道，抱怨着打量着抱着行李卷呆呆愣愣站在门口的陆明绯和龚喜，抬手招呼他们两个进来，围着这俩人耍猴似的调笑。
“诶哈哈哈真笑死个人了，你这么点小个儿还是个独眼，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没让你烧火做饭去啊！”
叫崔五贯的那个推搡了一把陆明绯，陆明绯抬眼瞪着他：“你推谁呢？”
“呦呵，个子不大脾气还不！怎么着，还想跟哥哥我比划比划？”
他又充满挑衅的推了推陆明绯肩膀，“你，你不是个儿！”
陆明绯被他这两下推恼火了，摔了铺盖卷路胳膊挽袖子就要和他干，龚喜赶紧在一边劝和，另外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兵也调和两句好话：“得了得了，崔五贯你看你这人就是嘴欠，还有你。”
他又看了看陆明绯，“你初来乍到脾气就敢那么冲，咋着？背后有人给你撑腰啊？欸对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呢？你叫啥名字啊？”
“对啊，说了这么半天，小鸡仔子你叫啥名字啊？”
陆明绯刚才挽袖子的时候光顾着生气了，袖子挽起来一截白嫩的藕段似的胳膊白花花露出来，吓得她赶紧把袖子放下去，清了清嗓子。
“你们也没说你们叫啥，既然你们先来的，就请几位前辈先介绍介绍吧。”
“呦呵。”崔五贯嬉笑着看看旁边几人，“也行，我你听见了，叫崔五贯，你知道为啥我五贯不？”
陆明绯：“不想知道，下一个。”
那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那个长得还算斯文清秀的人道：“我叫百瑞，他叫荀松生，领你俩来的是咱们这间营帐的头儿，孟川。”
陆明绯还算礼貌的点头示意，“我叫……我叫陆飞，他是龚喜。”
崔五贯嘿嘿笑出声：“龚喜？嘿这名字好啊，龚喜谁啊？你爹娘咋想的给你起个这？”
孟川拍了他脑袋一巴掌：“别贫了！明光铁骑那边饭放完了，你们还不赶紧拿上吃饭的家伙等饭去！要是晚了抢不上饭敢像昨天一样在炕上饿得打滚鬼叫影响我睡觉，你看我削不削你就完了！”
“知道了老孟！”
崔五贯飞快的抓起桌上的饭盆跑了出去，百瑞和荀松生紧跟在后面，老孟看他们三个走出去，上下打量一眼陆明绯。
“你脾气还真挺大，初来乍到的，听我一句劝，把你那驴脾气收一收，你在家里人人惯着你，在这儿可没人容你撒野，你横有人比你更横，有的是人能治你。”
陆明绯：“我又没要他们怎样，是那个崔五贯先来找茬，我难道任他欺负不成？”
“呦你以为这就是欺负了？”
老孟感叹一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真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小少爷，你说你来这儿干嘛呢？”
他转身要走，挥挥手给她留下一句：“东西放下记得吃饭，军中的饭管了不管饱。”
陆明绯看他走了，松了一口气，龚喜好像比她还紧张，擦了一把冷汗，一看陆明绯急得差点咬舌头。
“绯……绯绯姑娘！”
陆明绯赶紧上前捂住他嘴，“别瞎叫！”
“不是！”
他唔唔的把她手拿下来，一脸惊恐的指着她脸。
“你额头白了！”
陆明绯为了女扮男装的效果更好，来之前在脸上抹了还几层黑灰。但估计是刚才跟人吵架情绪激动出了汗，汗把黑灰冲掉了露出原本的肤色，她立马在地上摸了一把土往自己脸上抹，龚喜提心吊胆的一直往营帐外面看。
“我说绯姑娘……”“叫我陆飞。”
他抓着门帘扁了扁嘴，“您这也太冒险了，阿弥陀佛希望刚才亲戚们没有注意到你的脸。”
陆明绯把铺盖卷捡起来放在炕上开始收拾。
“我怎么冒险了？”
“恕我直言，您就不应该来这儿！您说您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现在又成了漠北王妃了您干非要来这儿艰苦奋斗呢？您说您要来就来吧，还非得带上我，我可是想在忠靖侯府里好吃好喝混吃等死一辈子的！现在您瞧瞧这儿。”
他仰着脑袋要死不活的打量一五十年周围环境。
“这还能再简陋一点吗？我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我生怕这半夜房顶掉下来，或者您被人一翻身被人压着。”
陆明绯白了他一眼，“考虑还挺多，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是吧？”
“为啥带我来？”
“就冲你这个怕东怕西的怂样！年纪轻轻挺大一个个子，一点血性都没有，唯唯诺诺的不像个男人样子，就得带你到军营里治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