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梨轻知道他这是又在犯病了,大概率是因为面前这个叫做北煜的家伙,她淡淡道:“那你出去。”
“怕黑。”乐亭周面不改色,“不敢出去。”
燕梨轻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还是纵容了乐亭周的行为,反正她也没有真打算让他出去。要是乐亭周真的出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独自面对这两位。
而且看那位许伯,很像是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恸哭流涕的样子。
见对面腻歪的两人终于聊完了,许伯抹了抹眼角的泪光,问燕梨轻道:“你是燕家小女吧?”
“您认得我?”燕梨轻有些意外。
北煜倒茶的手一颤,对于许伯的话也感到有些惊诧,“燕家?”
“应风的原名是北棠,与你母亲北莲是同出的姐妹。”许伯解释道,“你与小棠很像,也难怪我们会认错,我人老了,很多事情记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小棠说过,她有个姐姐,她们俩人差了几岁却长得像双胞胎似的,直叫人难以区分。”
许伯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有些怅然,北棠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原本也该像她的姐姐那般,嫁人生子,过过平常日子,会有可爱的子女,也许他们还会唤他一声许爷爷。
可惜小棠离开得早,他再也见不到北棠嫁为人妇,子孙满堂了。
“你叫做什么名字?”许伯望向燕梨轻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疼惜。
仅凭这三言两语,燕梨轻无法对面前的这个老人放下戒心,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名字,她回答道:“燕婷周。”
乐亭周:“???”
有那么一瞬间,乐亭周很认真地思考起一个问题来,如果燕梨轻叫做燕婷周,那他该叫什么?
但很遗憾的是,另外两位的心思一门都在燕梨轻身上,根本不在乎乐亭周姓甚名谁。
许伯看着燕梨轻那张与北棠十分相似的脸,忍不住回忆起更多过往来,他说了很多以前的事。
北煜坐在一旁,始终静静地听着。
燕梨轻对这位传说中的姨母并没有什么印象,她们可能从来都没有见过一面,许伯口中描述的那些事情、那个人于她而言实在太陌生,以至于她除了茫然就是茫然。
许伯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问道:“你父母如何?”
燕梨轻答道:“他们在我五岁时就死了。”
“十三年前,也正是北……谷主死的那一年。”
许伯和北煜皆是一怔,乐亭周趁机又悄悄地握住了燕梨轻的手。许伯懊恼道:“抱歉,我……我不知道。那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燕梨轻默了默,答:“挺好的。”
她反握住了乐亭周的手,好像能从对方的掌心里获得某种力量似的。
“我这次来衢谷,是想要解开我身上的毒……”
燕梨轻刚一说完,坐在她另一边的北煜就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神情透着紧张,“谁给你下的毒?”
说罢,他伸手就要给燕梨轻把脉。
燕梨轻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也很好奇,眼前这个衢谷的新主人,究竟能不能看出她究竟中的何毒。
不一会儿,北煜猛地收回了手,脸色大变。
他慌乱的神色藏不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乐亭周皱紧了眉头,握着燕梨轻的手又紧了几分。
反倒是燕梨轻,仍显得云淡风轻。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乐亭周的手背,示意他别紧张,又压低声音道:“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还能活三个半月。
“上一次服用解药是什么时候?”北煜问她。
燕梨轻如实回答:“两个半月前。”
她又接着问道:“北煜谷主,我这毒可有法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北煜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走得匆匆忙忙,只剩下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但好在许伯反应了过来,眼里对燕梨轻的疼惜更重,他赶忙安慰燕梨轻道:“婷周,你放心,北煜那孩子定是有法子,不愿耽搁,这才匆匆离去。”
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景,尽管燕梨轻和乐亭周很想忍住,但是在听到“婷周”二字时,还是有些破防。
燕梨轻嘴角抽了一下,“好。”
许伯这才想起来燕梨轻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大活人,礼貌地询问了乐亭周的名字,后者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目光,回答道:“我叫乐离……嘶。”
话还没说完,乐亭周的腰就惨遭毒手,被燕梨轻狠狠掐了一下。他委屈道:“乐离,我叫乐离。”
许伯不太理解他们年轻人的打闹,他在燕梨轻那张与北棠有七八分相像的容貌上,仿佛瞧见了北棠的孩子。
所以光是这样坐着聊天,他也幸福到几欲泪下。
聊着天的功夫,便有人送来了食物,燕梨轻犹豫着不敢下口,乐亭周为她试了毒,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让燕梨轻动筷。
吃饱之后,许伯给他们安排休息的地方,衢谷空闲的屋子并不多,好在乐亭周很善解人意,他道:“没关系,我和燕燕住一个屋子。”
许伯愣了一下,“你们成婚了?”
乐亭周面不改色道:“没有。”
许伯皱眉,“既然没有……”
“无妨,我与他住一个屋子吧。”燕梨轻开口道。
许伯还是有些不愿意,有种白菜被猪拱了,白菜还自愿挡在猪面前的为难感。可毕竟他与燕梨轻才认识一天,不好像个长辈一样处处指点她的生活。
他为燕梨轻收拾好了一张床,见乐亭周主动抱着他的被褥到一旁去打了地铺,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但光这样还是不够,许伯在他们二人之间拉了一道帘子,以防乐亭周半夜盯着燕梨轻看个不停。
临走前,许伯不放心地又叮嘱了燕梨轻几句。
等到房间里终于又剩下燕梨轻和乐亭周两个人的时候,乐亭周厚着脸皮把被褥挪到了帘子旁边,只稍抬手掀起帘子,就能看到燕梨轻。燕梨轻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却并不加以阻止。
乐亭周问她,“师姐,害怕吗?”
“害怕什么?”燕梨轻翻了个身,面向乐亭周的方向,她知道乐亭周就在帘子的后面,可夜色太暗,帘布不透半点光,她看不清楚。
“很多,比如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昏暗的房间,害怕……我?”乐亭周低声道。
燕梨轻不解,“为什么要害怕你?”
乐亭周笑了一下。
这一笑过后,房间又陷入了沉默,燕梨轻搞不懂乐亭周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但对方这种话说一半就不说了,让她很是不爽。
“乐亭周。”
“师姐……”乐亭周轻叹一口气,他翻过身去,背对着燕梨轻,他放低了声音,“你要是一直这么纵容我,我会误会,以为我想要的,你都会给。”
他们之间又安静了下来。
直过了许久,久到乐亭周以为她睡着了,燕梨轻才开口道:“算不得是误会。”
在乐亭周转过身去的那瞬间,晚风拨起帘子,借着朦胧月色,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只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又重新被帘布遮挡。
乐亭周突然意识到,燕梨轻方才的那句话,并不是玩笑。
第62章
第二日清晨。
燕梨轻醒来得早, 也许乐亭周说得没错,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很不安,一旦谷内有人欲加害于她, 她插翅也难逃。
地上躺着的家伙还没醒, 一只手越了界, 大咧咧地越过帘布,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
乐亭周的手指修长,比起其他练武之人的手来, 他这双手实在漂亮得不像话。她发觉,乐亭周浑身上下好像就没有不完美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 燕梨轻又想, 乐亭周嘴有点欠这件事,倒是个缺点。
帘子之外,乐亭周醒了,他将手收了回去。这人大概没有赖床的习惯, 一醒便坐了起来,由于光照充足的原因, 这块帘布的遮挡性弱了一些,她依稀可见乐亭周的轮廓。
乐亭周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起身准备出去, 末了又坐了回来,试探性地唤了一句,“师姐, 你醒了吗?”
“没醒。”
“那师姐要怎样才会醒呢?”乐亭周笑道, “要亲一口?”
一个枕头飞来, 不偏不倚朝乐亭周而去, 他往后稍稍一仰, 接住了枕头, 又笑了。
他道:“师姐,你饿了吗?”
问题刚问完,乐亭周的肚子倒是先一步叫了起来。
燕梨轻起身下了床,掀开帘子时,乐亭周就这么坐在地铺上,冠以他那副无辜表情。她真的很好奇,乐亭周是怎么用他那张脸,表现出两种性格来的,明明打架的时候那么狠戾。
“走吧,去找些吃的。”燕梨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朝着乐亭周伸出了手,想要拉他起来。
这人又不是没手没脚,她为什么要拉他?
于是在乐亭周兴奋地伸手的瞬间,她又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乐亭周捞了个空,不满地看着她。
奇怪的是,看到乐亭周这副吃瘪的模样,燕梨轻莫名感到心情很好。她越过乐亭周往外走,将要走至门口,又折返了回来,在乐亭周不死心地还抱有期待的目光下,伸手摸了一下那块帘布。
她皱了皱眉头。
衢谷闭谷不出,东西却很齐全。
“师姐,你相信那许伯的话吗?”乐亭周这会已经学会了自力更生,靠着他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不知道。”燕梨轻回道。
如果北应风真的是她的姨母,那么在她有记忆之后,她们都未曾见过一面。除了衢谷族人的一面之词,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从谁哪儿得到事情的真相,得到任何一点关于她身世的消息。
她转过身去,看着乐亭周的眼睛,“如果我的选择错了,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燕梨轻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带着不容忽视的紧张感,她的视线直直落在乐亭周的眼睛上,不敢挪开半分。
她看见乐亭周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头,她的心情立即变得沉重起来,几欲张口收回自己刚才的那句话。
但紧接着,她听见乐亭周以一种教训人的语气对她说道:“你怎么能对我用‘请’字?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生分到这个地步了吗?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提,只要是你提出来的,什么我都能办!”
燕梨轻:“……”
【呵,油嘴滑舌的臭男人。】系统评价道,【最会骗人了,你看看婉娘,看看那年幼的婉娘呦——】
燕梨轻:“……”
在这俩的夹击之下,严肃的氛围荡然无存,燕梨轻心里的紧张感也散了不少,甚至摆出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我让你去杀了南烟雨,你也愿意?”
乐亭周眼睛一亮,却还是沉稳回道:“杀了她?”
-我为什么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兴奋?
【去掉‘好像’,但凡长眼,就能看出他是真兴奋。】
-他有那么恨南烟雨吗?
【还好吧,应该没有南烟雨恨他那样地恨她。】
燕梨轻弄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乐亭周的态度无疑给了她一丝希望,这是她唯一可以嘱托的人了,加上乐亭周有着主角光环,不会轻易死亡,寻遍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乐亭周更适合来做这件事的人。
她沉思片刻后,说道:“若是我在衢谷遇害,你逃出衢谷后,便去杀了南烟雨。”
乐亭周静静地看着她,他眼神里的情绪复杂难懂,燕梨轻只品出一丝……动容?
-他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被我感动到了?!
【看着好像是的。】
【就说他有病吧,你还不信。】
-我什么时候不信了?
系统一针见血道:【你从来都是嘴上信信,压根没往心里去!】
燕梨轻无力反驳。
随后,乐亭周朝着燕梨轻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认真回答她道:“我会的,如果你在衢谷发生了不测,那么就算南烟雨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誓要将她斩于剑下。”
“师姐,你的要求我会做到,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道理,而我只要相信你就可以了。”
他的语调诚恳又坚定。
但关键是燕梨轻根本就没打算说理由。
短暂地吐槽过后,燕梨轻才反应过来,她竟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编,就敢对乐亭周说出这样的要求。
就好像默认了“只要她说,乐亭周就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似的。
她拍开了乐亭周的手,“行了,一会把你饿坏了,去吃点东西吧。”
“好。”乐亭周开心应下,跟在燕梨轻的身后,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嘴里只能吐出“师姐”两个字来。
“师姐,师姐。”
“师姐师姐师姐。”
“师姐——”
忍无可忍之下,燕梨轻说道:“再吵,就把你嘴撕了。”
乐亭周这才乖乖闭嘴。
她和乐亭周出了房间,这才发现楼下聚了不少的人,那些人有的提着竹篮,有的背着竹篓,里面盛满了各种各样瓜果蔬菜。
他们把东西塞到许伯的手里,即便许伯已经拿不下这么多了,他们也没有放弃地把带来的东西统统堆在一旁。
也许是担忧会吵醒燕梨轻,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之前在屋内没听清,现在到了屋外才听了个七八分。
燕梨轻怔怔地看着楼下这一幕。
而楼下的人也终于发现了她,人群里便有人喊道:“燕姑娘,我们给你带了新鲜的水果!”
“这是我家的鸡蛋,也是带给你的。”
“还有我的!我的!”
“我家的玉米可甜了!”
“……”
楼下顿时吵吵闹闹的一片,但大家都很有礼貌地和燕梨轻保持着距离,没有冲过来。
乐亭周就站在燕梨轻身侧,将楼下的一切看在眼里,那些人看起来很热情,好像恨不得把北应风对他们的恩惠,全都给回到燕梨轻的身上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燕梨轻的动作。
可他在燕梨轻的神色里看到的不是感动,而是害怕。没人知道燕梨轻此刻的想法是什么,连乐亭周也不例外,但他知道燕梨轻的反应和南行烽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乐亭周顾不得其他,主动地握住了燕梨轻的手,燕梨轻的手有点冷,但好在他的手很暖,可以为燕梨轻驱散寒意,他压低了声音,用着只有他和燕梨轻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道:“师姐,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霎那间,燕梨轻神情里的害怕消失了。她看了乐亭周一眼,任由乐亭周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到楼下去,乐亭周代替她向众人道了谢,为她做了一切她不想做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