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交给我。”乐亭周说道,“他们的事,我也要掺一脚。”
“什么你都要掺一脚。”燕梨轻瞥了他一眼,语气却并非是指责,更多的是无奈。
她留下的那封信,配合上乐亭书的蛮不讲理,在短时间内给了南行舟措手不及的一击,但这人定会想出解决办法来反将一军,燕梨轻也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只是比起与南行舟的拉锯战,有更令燕梨轻苦恼的事情,经过系统的计算,确认衢谷就在定安城的附近,可这“附近”的定义实在太广,定安城处在山势复杂之处,明明是城,却落魄得连镇都不如。
她在城中问了一圈,竟没人知道衢谷的下落,半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找到她记忆里的衢谷。长时间地待在一个地方,难免追兵不会闻风而来,她心里疑虑愈来愈重。
这些人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燕梨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又抬眸看了看乐亭周的衣服,以及放在桌面上的他们二人凡是出门必须戴上的面具,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能发觉他们不是本地人。
“乐亭周。”燕梨轻忽然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做,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乐亭周:“……”
听到这句话就很想拒绝的程度。
但他毕竟是乐亭周,脑子里除了燕梨轻就是燕梨轻,对师姐的要求向来是全都接受,不能接受的也会强迫自己接受,于是他答应了。
得到答案的燕梨轻戴着面具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拿了一身灰麻衣,一根拐杖,一捧草木灰,和一些黄泥。
乐亭周疑惑地换上麻衣,又被燕梨轻糊了一脸土灰,她去掉了乐亭周身上的所有值钱物品,将一块透光的黑布条绑在乐亭周的眼睛上,将他的头发扯松散。
她将他打扮成了一个又瞎又瘸的难民,大功告成之时,燕梨轻满意地点了点头。
乐亭周:“……”
乐亭周:“师姐,你对我可真是不客气。”
他严重怀疑,在燕梨轻讨厌他的那几年,这人无数次想将他打扮成这样,然后扔下山去。
“师弟,即便如此,你还是十分英俊的。”燕梨轻违心地说道,仗着乐亭周的眼睛覆上了黑布,他看不真切,便光明正大地扬着嘴角。
乐亭周信了她的邪。
在乐亭周将要出门前,燕梨轻又嘱咐他道:“你这次出去,不要打听衢谷的消息,只扮作一个可怜人,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这眼疾仍是天生,无药可医。明白吗?”
“明白。”乐亭周起身,他不适合再从正门出去,于是跳窗而出,从无人的巷子里走至街上。
燕梨轻换了衣服,也跟了出去。
乐亭周这一路行走得跌跌撞撞,不停地跟人道歉,好几次摔倒在地,又艰难起身。好心人也不是没有,但那些人大多只给予了乐亭周一瞬的帮助,又很快离开。
他就在这城中游荡了一个时辰,就在燕梨轻以为今天就要这样无疾而终的时候,事情迎来了转机。
一个淳朴的姑娘拦住了乐亭周的去路,她握住乐亭周的手臂,后者一惊,很快抽回了手。
那姑娘赶忙解释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看你在这城中走了有一阵子,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乐亭周沉默一瞬,接着惶恐道:“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引得对方一阵同情,以为他不仅瞎、瘸,还是个傻子。
姑娘秉持着助人为乐的原则,热情地拽着乐亭周回了家。剩下燕梨轻站在巷子口,一脸的不爽。
系统幸灾乐祸道:【哦豁,攻略对象被抓回去当上门女婿咯。】
第60章
屋子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将乐亭周捡回去的那个姑娘叫做婉娘, 她把乐亭周带回家后,见他太过邋遢,便端来清水, 给乐亭周擦去脸上的尘土。
乐亭周起初不愿意, 直到对方二话不说就想动手帮他的时候, 才妥协地自己洗了脸。
当乐亭周的容貌无可避免地暴露在婉娘的面前时,后者没想到自己只是发善心,竟捡回个如此俊美的男子。她唤来阿娘、阿爹与哥哥, 四人围着乐亭周细细打量,都被他精致的五官所震撼。
一时间, 乐亭周就像是误入狼窝的小白兔, 惴惴不安地坐着。
乐亭周的这模样将自己放在了一个弱者的位置上,这户人家没遇过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更不知道在这样纯真无害的脸庞下,藏着的是什么样的诡计。
他们很快就被乐亭周的这张脸所迷惑, 以更热情的态度去照顾着他。
躲在屋外的燕梨轻看着屋内发生的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书里给了她一个善妒的描写,而她也确实如此。
不止是乐亭周, 她的占有欲也很强。
屋内的欢声笑语还在持续,看着婉娘的笑容,燕梨轻攥紧了拳头, 恨不得直接冲进去, 将乐亭周劫走。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为了不让那笑声再继续刺激她的神经, 燕梨轻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反正乐亭周神通广大, 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她就多余跟出来这一趟。
等燕梨轻走了有一段路之后,心里仍是怒气难解,她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结果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了路人,她连忙赔礼道歉,还被讹了一两银子。
简直是祸不单行,人倒起霉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遇见。
【我说,宿主,你现在的脸也太臭了一点。】系统觉得,这人的不爽表现得实在太明显了,要是叫乐亭周看了,小尾巴还不得得意忘形地翘到天上去。
它又继续道:【你要是不高兴,直接去将乐亭周拉走不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把他拉走?
【因为你不高兴啊。】
-我才没有不高兴。
【……】
燕梨轻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想起了婉娘,穿着虽然质朴,但也不难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还有远在千里之外对乐亭周死缠烂打的柳年年。
这人在似空山一向受女弟子的喜爱,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燕梨轻开始时并未在意这一点,她日日瞧着乐亭周那张脸,烦都烦死了,理解不了她们的狂热追捧。
现在她看乐亭周顺眼了,便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些事,越想就越来气,不由分说地给乐亭周的头上安了个“祸国殃民”的黑锅。
-我要是去拉他,他就愿意跟我走?
【……】
系统无语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在回答的时候都带上了一种和小白痴对话时的怜爱感,【何止是愿意跟你走,你要他当场嫁给你都行。】
燕梨轻停下脚步,有了片刻的犹豫。她没将系统的话听进心里,只是回想起乐亭周坐在“狼群”里惴惴不安的表情,看着甚是可怜。
她决定回去解救乐亭周。
只是刚走没两步,燕梨轻就又再次停住脚,她侧身躲入昏暗的巷子,观察着从她方才位置路过的两人。
她看见了那两人的脖颈处,那个熟悉的印记,正是南行烽的影卫。
燕梨轻开始还以为这两人是来抓她回去的,可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们是定安城外的居民,到定安城来是采买物资的。
她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直到那两人采买完毕,离开了定安城,她的跟踪才就此作罢。
城外的路她不熟悉,贸然跟上去,会有暴露的风险。可既然定安城附近有南行烽的人,便不能再久待了。
她转头就要抄另外的小道去找乐亭周,却没想迎面撞入他人的怀抱之中,这结实的一下让燕梨轻有些发懵,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人笑着对她说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师姐。”
燕梨轻愕然抬眸,恰好乐亭周眼睛上的黑布滑落,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她在那双黑眸里,依稀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恍恍惚惚地说不出话来。
乐亭周的手抓着她的手臂,即便现在她已经站稳了,这人也没有松开手。
一个片段闪进燕梨轻的脑海里。
眼前的乐亭周似乎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们以同样的姿势,像现在这样站着。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乐亭周穿着正常,影子乐亭周穿着却十分暴露,露着两条胳膊,头发也短得不成样子。
这个画面一闪而过,燕梨轻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衣着暴露,不知羞耻。”
乐亭周:“?”
他低头看了一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自己,除了两只手掌、一个脑袋和半截脖子,就再也没有露在外面的肌肤,这就暴露了吗?
虽然疑惑,但乐亭周还是乖巧答道:“师姐教训得是,男子家家的,总在外面抛头露面多不好。我等会就把我的脸遮住,一定遮得严严实实的,谨遵男德。”
要说乐亭周这话不是故意的,燕梨轻第一个不信,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拿出了她当师姐的威严,恶狠狠地踹了乐亭周一脚。
乐亭周委屈地看她一眼。
燕梨轻若无其事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乐亭周敛了神色。
他突然的严肃让燕梨轻有种不详的预感,而这预感又很快有了应验,乐亭周道:“衢谷的大概位置有了,可是……北应风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燕梨轻怔然。
“如今接管衢谷的,是北应风的师弟,北煜。”乐亭周顿了顿,“十年前衢谷遭遇大难,被奸人所害,血流成河,横尸遍野。自此衢谷谷门关闭,十年来未曾打开过片刻。”
“衢谷没了北应风,便渐渐沉寂下来,这里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受过衢谷的恩慧,衢谷决意闭谷,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对衢谷避而不谈,假装世间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地方。”
“也幸亏婉娘年纪尚幼,对衢谷没有太深的感情,才将此事泄露给我。”
燕梨轻问道:“有多年幼?”
“大概十四五……”话没说完,乐亭周就察觉到燕梨轻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于是他立马转口道,“这样的小孩一点都不知道守口如瓶,什么事都敢往外说,万一我是坏人呢?万一我要杀遍衢谷余下族人呢?”
“还是师姐又聪慧,又进退有度,能将秘密烂在肚子里。你看,我脑子有病这事,你就没告诉别人。”
“……”
燕梨轻不得不服,“你真是为了拍马屁,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乐亭周扬起一个无害的笑容。
他们又在定安城歇息了一个夜晚,次日清晨才动身前往衢谷,有了线索之后,系统再次进入了计算模式。
他们在山势复杂的丛林转转悠悠,直到日落西山之际,才走到了衢谷所在的位置。正如婉娘所说,衢谷大门紧闭,不予通行。
走了一天的路,也戴了一天的面具,燕梨轻觉得有些闷热,反正这儿左右也没有别的人,她打算摘下面具透透气。
她将手放在面具上,又停了一下,“这附近有埋伏吗?”
乐亭周摇了摇头,然后问她,“可是气闷?”
“嗯。”燕梨轻说道,“我想摘面具透透气。”
乐亭周看了一眼他们的四周,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点头道:“摘吧。”
闻言,燕梨轻摘下面具,长呼一口气,只觉轻风拂面,好不凉快。她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将面具重新戴上,谁曾想,她的手刚刚抬起,他们面前那道古老的巨门忽然缓缓朝内打开。
门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定定地望着燕梨轻的脸,很快,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老人泣不成声。
在他的身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有孩童,有壮汉,有妇人,他们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燕梨轻的脸上,有愕然,有惊喜,有迷茫,更甚者竟然直接痛哭起来。
燕梨轻和乐亭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困惑。
不一会,人群里又冲出来另外一个人,明明是青年的脸庞,却生了满头银发,他直跑到燕梨轻的面前停下,愕然地望着她的脸。
他伸出手来,想要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一场梦。
但他的手还未触及到燕梨轻的脸,横空就插来另一只手,“啪”地一掌拍开他的手。
他转头怒视阻碍他的人,与此同时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但就算对方哭成狗,乐亭周的心也还是跟石头一样硬,他将燕梨轻护在身后,同时拔剑直指对方喉咙。
北煜却好像没看见那把剑似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燕梨轻的身上,他神情恍惚地问道:“师姐,是你回来了吗?”
可不等燕梨轻回答,北煜的眼神里又流露出一丝痛苦,北应风死的那年是二十岁,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就算再回来,也不该是当年那般模样了。
“你是谁?”北煜问她。
第61章
关于这个问题, 燕梨轻给不出答案。抛去似空山的一切,她也不知道她应该是谁,有关亲生父母的记忆早已消散殆尽, 她记不得他们是谁, 记不得他们的模样, 而同样的,在她的故地大概也没有人还会记得她。
可即便她沉默着,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回答, 衢谷的人还是将她和乐亭周邀请进了衢谷。
那一道道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让燕梨轻感到十分不自在。好在北煜看到了她别扭的神情, 便嘱咐其他人散开, 独留下了燕梨轻一开始见到的那位老伯。老伯姓许,衢谷的人都唤他许伯。
衢谷四面环山,像是一个深陷地底的巨坑,衢谷的人生活在这儿十余年, 挖井水,种植农作物, 将这谷底建造成了一个世外桃源。
许伯与北煜住在一起,他们的房子是个上下两层的木屋, 燕梨轻和乐亭周跟在他们的身后,从木屋侧方的楼梯上二楼去。
脚下的木梯有一定的年份了,走在上面吱吱呀呀地响, 乐亭周担心这楼梯随时都会坍塌, 便主动握紧了燕梨轻的手。
到了二楼, 北煜为他们打开了门, 他一眼就瞧见了燕梨轻和乐亭周交握的双手, 失神了好一会, 还是许伯开口,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四人围着方桌坐下,屋外天光渐暗,许伯点上了灯,北煜则是沏了一壶茶来。等到他们要正式开始谈话时,乐亭周忽然抄起凳子,一屁股坐到了燕梨轻的旁边,险些没给她挤飞。
要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燕梨轻左右得给他来上一拳,好叫他安分守己。她用眼神警告了他一下。
乐亭周拒绝接收她的警告,作死地又贴她贴得更近了。
忍无可忍的燕梨轻低声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腼腆,害羞。”乐亭周一脸的无辜,“这儿外人好多,我害怕。”
他们虽然刻意地压低了声音,但毕竟距离很近,许伯和北煜能听到他们说什么,这两人看着腼腆害羞的乐亭周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