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这要怎么办
看完热闹,桑云一脸落寞地回到客栈。
张敦礼见她的神情,估摸她是「无功而返」,忙拉着她看自己新写的章回,想冲散她的失落感。
桑云却没什么耐心看,「咕噜噜」灌下一杯热茶,歇了会儿,就说起自己刚刚的遭遇。
“大理寺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的,看守的衙役眼高些也正常,日后想办法就是。”张敦礼又将话本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最后一回,快写完了。虽然短些,但现下正时兴着。”
桑云定睛看了几行,刚才还看不进去的故事,这会儿却入了迷。
“写得好哇,风尘女子不自轻自贱,情义两全。”她夸道。
“真的吗?”张敦礼因桑云的夸赞,升起一丝信心,她摩挲着笔,叹道:“我家中遭遇横祸,幸得你帮助,这些日子,吃你的住你的,实在羞愧。若是我此次落榜,咱们总要赚些钱生存下去。我本来还没什么信心,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
提到赚钱,桑云目光发亮,她好奇道:“你将话本子卖给书斋,能卖多少钱?怎么卖呢?”
张敦礼回道:“据我了解,应当是买断和分配制两种。买断的要求高些,给的钱多些,能有个三十贯,但要是本子火了,跟咱们无关。分配制的话,除去印刷的费用,卖多少本,都是跟咱们均分的。”
“你是新人,买断会好些。能有三十贯的话,够咱们住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还能见不着许大人?实在不行,咱们给丁衙役写信,把咱们的遭遇告诉他,让他给许大人写信。或者,咱们告御状去!我就不信,太平盛世,那些腌渍东西能一直躲在阴暗里,我绝不能叫你平白背负这血海深仇!”桑云脑子转得很快,说话掷地有声,面上都在发光。
“桑姑娘,我们……”张敦礼虽感动,但听到她打算告御状,不免头皮发麻,忙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张兄,这样,今日我们暂且歇歇,明日我再去大理寺碰碰运气,实在不行,我去许大人家门口蹲着,听说,他家里大有来头,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去书斋卖话本,咱们晚上见。”桑云开始安排上工作了。
“成。”张敦礼说不过她,也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同时也觉得,她这样的安排并无问题。
有了计划,桑云的心情敞亮许多,她点了一份酱牛肉,同张敦礼一人一半,就着汴京酒楼才有的一种饮品——暗香汤,吃了个半饱。
翌日。
桑云和张敦礼均起了个大早,桑云前往大理寺,张敦礼则走向寺后街。
寺后街,顾名思义,就是寺庙后的一条街,从前会有和尚在这里摆摊儿,放些经书,由香客自己请回去供奉。后来渐渐的,这里开了许多书斋和书摊儿,成了文人雅士最喜欢闲逛的地方之一。
张敦礼看着林立的四五家书斋,正犹豫着要先入哪一家碰碰运气。突然,有个大高个儿路过他身边,猛烈地撞了他一下,张敦礼没有防备,身体向前倾倒,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彻底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到底是谁撞的自己,也不是身体磕碰到石板的疼痛,而是从袖中散落出的纸张。
张敦礼连忙去捡,耳边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从街道一侧狂奔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到道路两边,被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张敦礼眼睁睁看着马车冲过来,却愣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将瘦弱的张敦礼拎起,拽到道路一旁。
马车呼啸而去,张敦礼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定睛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人群中,他雕刻般的五官显得拔群,只是神态气质都显得疏离。救完自己,他很快离得稍远些,仿佛不想同自己扯上任何关系。
但张敦礼还是礼貌作揖:“多谢恩公相救。”
男人点点头,随即离开。
张敦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他消失在人海中,才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自己的衣裳裂开一道口子,并且脏兮兮的,不用照镜子,张敦礼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
正因为狼狈,他连连走入两家书斋,书斋的老板正眼都不瞧他。
这些老板,都以雅人自居,虽打交道的都是些落魄书生,但读书人都讲究自己衣衫整洁,这么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老板们自是看他不上。
不过,也有例外——街道末端的书斋老板一见他,就迎上来,仿佛能预见他的来意似的。
“来卖话本的吧?”
张敦礼腼腆地点点头。
“拿来给我看看。”老板伸手道。
张敦礼将纸张递过去,老板才翻看几页,就直接否决:“写得不行。”
“哪里不行?”张敦礼被人直接否定,下意识有些不服气。
老板似乎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拿出几本印刷本,递给他道:“我说话直,你也别生气,你这样的落魄书生,我每年不见个一百,也有五十了。大家都想挣钱,竞争自然就激烈。你知道大家喜欢看什么话本么?千金小姐喜欢天上的神仙哥儿。贩夫走卒不识字,去茶楼听说书,就喜欢乞丐遇神仙,点石为金发家的传奇。所以能改成民间戏曲的,也大多是这类。就算是卖给别的书生看,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吗?就是这些……”
张敦礼看着面前印刷本的名字:《王相公与我娘亲二三事》、《那日我被榜下捉婿》……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老板还在不断说着:“你这故事虽曲折励志,但没人看呐。这世道男的想娶有钱寡妇,女的想嫁风流多情俏郎君,有几个人打算靠自己的呐……你应该多写写满足大家梦想的故事。”
张敦礼被退了稿,落寞地走在街道上。周边景象万千,他浑然不觉。
忽然,脚下一阵刺痛。
张敦礼皱眉,他低头抬脚,发现自己居然踩到了一枚细长的钉子。
哪个缺德鬼?竟干出这种缺德事?张敦礼忍着痛意,将钉子拔除,却发现四周的地上,散落着三四枚同样的钉子。他弯腰拾捡钉子的时候,发现其中一枚上还沾着毛发。
这是……马毛?
张敦礼突然想到刚刚那辆突然冲过来,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马车。马车上无人驾驶,马却仿佛发了狂。
看来,令马受惊发狂的原因在此。
不过,这个时辰这个点儿,这辆马车出现在闹市,而自己又刚巧蹲在路中间捡纸张……难道这辆马车是冲自己来的?
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张敦礼立刻联想到什么,通体发寒。
第23章 又见许大人
另一厢。
桑云在大理寺前再次吃瘪,无论使出何种套路,守门的衙役都不为所动。于是,桑云打上了伯爵府的主意。
其实,当她打听到许大人居然是永乐伯爵府的公子时,她的内心产生过一种奇妙的失落感。
非要纠结出一个原因的话,她原本以为许大人心系百姓,皆因自己吃过苦,故能将心比心。谁知,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这距离感一下子就拉开了。
这原因还可以剖得再深刻一些,只是桑云不敢多想。
永乐伯爵府门前挂着红灯笼,似有喜事临门。桑云上前,自报来路,麻烦看门小厮去通传一下。看门小厮看着她,虽充满警惕,但态度倒是比大理寺的衙役温和许多。
“姑娘是说,是咱们二公子邀你来汴京的?恕我直言,你跟咱们二公子的关系是……”小厮不断打量她。
“他帮过我,我们之前……”桑云话说一半,突然想起许遵不近女色的传闻,她琢磨着,要是实话实说,这伯爵府的看门小厮会不会就此看低自己,以为自己是来碰瓷的也不好说。但是,如果一个不近女色的人,突然近了女色,那可就值得重视一番了。
于是,她故作姿态,将一缕发丝捋到耳后,低声道:“总之,还请小哥让我见许大人一番,见了,自然什么都明了了。”
小厮狐疑不决,再加上桑云确实有几分姿色,被勾去几分魂魄的他笃定道:“那姑娘稍等。”
桑云按捺住欣喜,乖巧地点头。
不一会儿,小厮便回头,拉开大门。不见许遵,却见一个打扮讲究的婆子,笑眯眯地看了她几眼,说道:“咱们夫人请你过去,跟我来吧。”
夫人?什么夫人?桑云懵了。
但来都来了,绝没有退缩的道理。于是,桑云跟上前去。
穿过一道又一道回廊,桑云目光新奇地看着这大宅院里的景致。汴京城的富贵,不光在民间,更是在富贵人家的庭院里,每一处假山、池子、草木都经过精心设计与打理,就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对着此等风景,也不会心生烦闷。
“姑娘,到了。”婆子引她进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儿,推开厢房的门,自己却没进去。
桑云独自迈进去,看到一着碧穹色赶上裙的妇人端坐在那儿,用一种好奇的神色打量自己。单瞧妇人穿戴的颜色,应当年岁不小,可她保养得极好,神态里还保有一分天真。
“请夫人安。”桑云不知对方是谁,但行礼总是对的。
“你是遵儿的外室吗?”贵妇人开口问道。
幸而桑云没有喝水,否则真该全喷出来,她被妇人的直接惊吓到,冷静下来后,已由妇人对许遵的称呼,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
“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他不正常呢,现下好了,原来他还是喜爱女人的。你不要担心,我断不会为难你。这伯爵府的规矩大,我也不喜欢。以后分了家,你是良民,可以入门当个贵妾。”
“不,不……”
“嫌身份低?那等你生下孩儿,也可做如夫人的,总归遵儿名声不大好听,短时间内也说不到正室。”
名声不好听?说不到正室?桑云有些好奇。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呢,妇人又热切地往她手中塞了一根形状奇特的木棍,说道:“我正好要去打马球,你陪我去吧。”
诶?大理寺。
许遵听到家中下人的禀报,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来人支支吾吾,根本不敢看他,低头又重复了一遍:“有一位桑姓娘子去了伯爵府,说自己是您的外室,夫人喜极,拉着她去了光禄寺少卿夫人举办的马球会。”
“岂有此理。”许遵脸直接黑了。
钟大听了却乐了。
事情是这样,自家公子见不得桑姑娘在蓬莱受苦,想要将她超拔来汴京。甚至好人做到底,打算给她在大理寺安排个职位。但又有意考验她的韧性,所以特意吩咐了看守的人,见着这位桑姑娘,不要轻易应她。结果,桑姑娘居然找到了伯爵府上,还找去了夫人跟前,还报自己是公子的外室……真有她的!
“走。”许遵已经无心办公。
“去哪儿啊公子?”钟大忙跟上。
“马球会。”许遵咬牙切齿道。
汴京城新郑门外的金明池,是专供皇亲贵族打马球的地儿。官家有时候还会亲临此处,所以这一块的防卫一直较为严格。
桑云以婢女的身份跟在纪氏身边,帮她提球仗,为她奉茶。
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但桑云瞧着别的贵妇人身边的婢女怎么做,她便跟着做,总归没出什么错。
桑云生平第一次见着这么多人上之人的女眷,第一次见到打马球这种运动项目,亦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骑马,可以如此英姿飒爽。
今日所见,不光令她开拓眼界,心中默默生出向往,叫她忘却心中烦恼事,还听到些似乎不是自己应该听到的东西。
譬如,光禄寺少卿夫人吴氏与许遵的亲娘闲谈,道出自家官人疑似在外养外室的事儿。
“这些个腌渍货,各个想攀高枝儿,也不怕摔着自己。”吴氏咬牙切齿。
许遵他娘看了眼桑云,目光中似有安慰。桑云觉得奇怪,愣了下,才后知后觉,他娘估摸是怕自己听了吴氏的话,多想些什么。这……桑云觉得,这个误会似乎很难解释清楚了,她默默反思自己为了见许大人用出的险招,真的坑死自己了。
“你也不必在意,总归你为他生育两子一女,什么样的女人能越过你去?”许遵他娘安慰吴氏。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不痛快。不怕你笑话,我曾派人去找过那女人,可是狡兔三窟啊,好不容易找到她住的地方,居然人去楼空了。”吴氏不甘心地说道。
桑云耳朵竖起,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心中暗道,原来官夫人也不似她想象中的温婉贤淑,也会嫉妒吃醋,和寻常百姓家的妇人没什么区别嘛。
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喧哗。
桑云随着喧哗声看过去,只见许遵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官服都未脱,似有什么急事,但风姿意外惹人注目。
第24章 重审灭门案
许遵看也不看桑云,向纪氏身边的贵夫人们一一行礼后,径直道:“母亲,我来接你归家。”
一旁的吴氏立刻拈酸道:“你可真有福气,我的儿子可没这么贴心。”
纪氏看了看许遵急匆匆的模样,又看了看桑云,这姑娘见着自家儿子眼神发亮,心中更加笃定了什么,当下就向吴氏和其余人道别,跟着许遵离开金明池。
许遵骑马,桑云跟随纪氏坐马车。马车宽敞,角落里还熏着香,桑云明明是享受了自己从未享受的待遇,却心惊肉跳。
到了伯爵府,纪氏回自个儿院子更衣。桑云则被许遵带到了前院儿的一处偏房中。
门一关上,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再加上身处陌生的环境,和许遵的一声不吭,桑云心虚更甚。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声地说道。
许遵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手指漫不经心地叩击太师椅的扶手。
桑云盯着他这个惯性动作,想起他在蓬莱县查案时的料事如神,继而想到张兄家的灭门惨案,心中积蓄的勇气逐渐压过心虚——
她直视着他开口道:“大理寺的衙役不让我进去,也不肯通传,我这才找上你家的。其实我本来也不想毁你名声,可是你们家的看守一看见我,就往那方面想去了,我就顺水推舟……结果你娘也是这么想的,她都没有给我辩解的机会。”
许遵默默看着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有女人脸皮如此之厚,理不直气也壮。
“你知道这事儿会对我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许遵终于开了口。
“我可以去说清楚的!再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有急事啊。”桑云一脸坦率又无辜。
“那倒也不必。”许遵突然道。
“什么?”桑云一时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许遵面色不自然道,顿了顿,又切回了正题,“所以,你有什么急事?”
桑云站定,将张家的灭门惨案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说着说着,还不忘告状:“钱知县派人收了尸,封了张家,清理了现场,可是却一直不去查案。我想帮张兄查,他反而将我们关押了起来。若非许大人的来信,叫钱知县有所忌惮,我们恐怕还不能来汴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