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遵可没兴致和她探讨这种问题,他往堂上一坐,正了正双翅帽,冷声道:“你的人去黑市买迷药,且这种迷药的粉末在老太太供菩萨的香炉里发现,你作何解释?”
李氏又是一笑,神情似是无奈,“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妾,主母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呗,谁能想她丧心病狂,竟拿来杀人了呢?”
桑云站在屏风后,直接皱了眉头。
这个李氏,比想象中更加难缠。
第39章 莫名要当驸马爷了
“你们家主母可是大家闺秀,怎么会知道迷药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呢,还是党项的迷药。”许遵直勾勾地盯着她,气势迫人。
不过,李氏根本不害怕,她嗤嗤笑道:“大娘子是大家闺秀,她身边的婆子又不是。一个杀猪出身的,家里遭了祸,运气好,被卖到大娘子跟前,偏偏大娘子还很信任她。这婆子不光精通下三滥,手劲儿还很大,片肉剁骨的可不在话下呐。”
许遵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奇妙的温柔,语态很放松,像是跟人拉家常一样,“你连你们大娘子身边婆子的来历,都知道得如此清楚,感觉整个李家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着实厉害。”
李氏似乎吃不准许遵的意图,抿了唇,不再言语。
“钟大,请李娘子下去歇一歇。”许遵将「歇」字咬得很重。
钟大心领神会,客客气气地站出来,朝李氏道:“李娘子请随我来。”
李氏看向许遵,眼神中有不解,许遵的表情始终温柔。直到李氏不得不跟钟大离开后,顿时恢复往常的疏离冷淡。
“许大人,这...”桑云张口。
许遵却一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的欠揍表情,直接打断她:“就允许她将咱们当傻子,不允许我们骗骗她?”
桑云听完,更加疑惑。
许遵一副「你真是个傻子」的嫌弃表情,给她讲了一桩旧事,“从前在登州,我遇到过一起穷凶极恶的案子,酒坊老板一家子大小七口人全部被杀,我们刚寻摸到线索,凶手来自首了,他说是因为老板意图强迫自己的妻子,这才愤而杀人。线索全部对得上,凶手确实是他。但我们走访邻里,发现凶手的妻子嫌弃丈夫贫穷,和酒坊老板有染,更有人听到其妻子和老板发生争吵,想要逼他休妻之类的话,老板却不同意。最后的真相其实是,凶手妻子恼羞成怒,恶意捏造事实,操纵爱慕自己极深的丈夫去杀人。”
桑云最初听得云里雾里,愣了半晌,突然醒过神。
“大人你是说,有可能凶手真的是房氏。但恶意操纵这一切的人,其实是李氏?”
许遵傲娇道:“你还不算太傻。”
桑云皱起眉头,“这又回到刚才的疑问,为什么房氏会被一个妾室操弄?她就算真的不聪明,也不至于做出这些丧心病狂之事。”
“我也很好奇,不过,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咱们需要耐心等上几日。”许遵信心满满。
钟大将李氏安置妥帖,回来复命。许遵点点头,说这几日自己要闭关做其他事儿,叫桑云别来打搅他。
桑云满脸问号,在他离开后,忍不住问钟大道:“许大人克妻,是因为没有女人能忍受得了他的自恋吧?”
虽然他确实俊朗又多金,自己也确实爱慕他。但真的没有想要打搅他的意思,哪怕一丁点儿!
“许大人的未婚妻,不是他克死的。然后,关于许大人克妻的名声...其实是他自己放出的。”钟大一脸为难地说。
“啊?为什么?”桑云很惊讶,还有人热衷于造谣抹黑自己?
向桑姑娘透露公子的隐私,其实很不地道。但她都问到这一步了,而且...钟大私心里不希望桑姑娘误会公子。
“公子出身好,又不是纨绔子弟,从小爱读书,又相貌好。所以有很多小娘子爱慕于他,但是公子这个人吧,对读书啊、做官啊、挣钱啊,都比对姑娘上心,他不想为这些事分神。再说,汴京出身好些的小娘子们多骄矜,公子不喜欢骄矜的女人。”钟大最后一句话,已经接近疯狂暗示了。
桑云若有所思,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所以许大人喜欢特别谦逊的女人。
“嗯嗯,是。”钟大点头,可是想了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放榜这日,几乎满汴京有些头脸的人家都去凑热闹了。家中有人参与科考的,去看榜单。家中有待嫁闺阁女的,去榜下捉婿。
桑云费了老大劲儿,才拉着张敦礼挤到人前。
“李之纯、宋圣龙、张...张兄!你中啦!”桑云数到张敦礼的名字,兴奋地直摇他的肩膀。
张敦礼被她摇得眼睛昏花,定了定神,于混乱中将自己的名字看了又看,眼眶有些湿润。
“爹,娘...”他喃喃自语,还没等在心中告慰完亲人,身后突然窜出几名大汉,拖住张敦礼的胳膊,要将人直接抬走。
“你们做什么!”桑云呵斥道。
“咱们家主君就一个女儿,要你这位兄长去做女婿。小娘子,你就等着吃香喝辣吧!”一个大汉口齿不清地回她道。
原来,他们以为张兄是自己的兄长。
桑云见张敦礼满脸写着「拒绝」,但无奈寡不敌众,而桑云身手再出色,怕也不是几个大汉的对手。
紧急之下,她看到人群中还有几个身穿华服,带着七八个壮丁早早赶来「捉婿」的富绅,灵机一动。
只见桑云大声喊道:“我兄长年十八,一次及第,无父无母,长相俊朗,谁家要他当女婿啊?”
她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毕竟,及第的进士中,不乏年老体弱的,或是相貌不佳者,张敦礼这么一个翩翩少年郎,还是一次及第,又无父无母的,只能依仗岳家,以后发达了,好处就都是岳家的。这个算盘,谁都会打。
于是乎,一群人几乎「饿虎扑食」般扑向张敦礼。
桑云拉着张敦礼,躲开了。
“我兄长有要求的,要娶财力最强的女人!”桑云又喊了一句。
刚才回桑云的汉子,望向其他的「恶狼」,满脸愤怒,“是我们先看上的人,你们还有没有一点道德!”
“都来榜下抢女婿了,还道德?”其他人讽刺他道。
来抢人的汉子,各个血气方刚,根本受不住激,大家立刻打成一团。桑云向张敦礼使了个眼色,一边高喊「加油」,一边拉着他趁乱逃走。
城楼之上。
一穿真珠大衣,配金革带的年轻娘子看着榜下的闹剧,「扑哧」一笑。
“那个年轻人很有意思。”她指着张敦礼道。
一旁的老奴拱手站着,伸长脖子一瞧,“公主,明明是他身边那位小娘子更有意思啊,很聪明。这个年轻人有点傻。”
“我就喜欢傻的,好欺负。我要去跟爹爹说,让他当驸马。”卫国长公主声音很雀跃。
第40章 不速之客
桑云将老板娘给的定金,拿出余下的所有,去给张敦礼买成衣。
“虽说官家爱贤,不会看不起咱们小地方的人。但你去官家面前,还是要穿戴齐整,争取留一个好印象。”桑云拿尺子,一边给张敦礼量体,一边叮嘱他。
“云娘,我欠你太多,真该拿一生来还的。”张敦礼发自内心道。
明明比自己还小些呢,却在生活中处处照顾自己。家中遭大祸,若非桑云的支持,自己能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还难说。
“一生?”桑云笑着打趣他,“你该不会想以身相许吧?”
张敦礼一愣,面色一红,他还真的没这么想。
桑云不再逗他,拿笔将他的肩宽、颈宽和腰部尺寸一一记下来,随后问张敦礼:“你是想外放还是想留在汴京?”
留在汴京,生活便捷舒适。外放的话,没背景,好地方一定轮不上。去苦寒之地,生活虽不易,但容易做出成绩,升迁能快些。桑云虽是民女,却也懂这个道理。她私心里,是希望张敦礼留下来的。背井离乡,想要闯出一番天地很难,若有朋友陪着,也不至于孤苦无依。虽然汴京有许大人,有钟大哥,还有大理寺的若干兄弟们。但她和张敦礼一道坐过牢,熬过最苦的日子,感情自是不同。
“汴京。”张敦礼斩钉截铁道。
桑云脸上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呀。官嘛,小一点也无所谓,平凡的日子才是最安稳的。”
于是,张敦礼穿着崭新的成衣,跟随这一科的进士们入大内,参加殿试。
官家比想象中年轻,不知是不是张敦礼的错觉,他总感觉,官家在一众进士中,格外关注自己,总时不时拿眼神打量自己。
往常的殿试,一般都是考诗赋,由官家即兴出考题。但今年不同往常,官家打算仿仁宗,「以民事试之」,出「问题十通」。
“今年增恩科,皆因大娘娘的福泽,你们要懂得感恩。大娘娘与朕的想法相同,诗赋固然能看出一个人的才华。但做官,靠的是能力,不是才华。”官家开口道。
“是。”众进士连口称是,其实心中七上八下。因为,大家都在诗赋上下了番狠功夫,打算一鸣惊人,却没想到官家「不走寻常路」。
“这第一题嘛……”官家顿了顿,缓缓说道:“登州前些时候出了一个案子,一民女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她由叔叔抚养长大。后来,母亲也亡故,守孝期内,该女被叔叔嫁给一个品行极差的大龄男子,女子不堪忍受,故而杀夫。这个案子后来被许卿翻案,找到真正凶手。不过,在这之前,案子传到朕耳中时,大家都对这个案子有些自己的想法。如今,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张敦礼听到一半,心下一惊,他没想到,官家的第一题,竟是桑姑娘的「杀夫案」。
已经有反应快的进士,作出自己的见解。官家没有做出任何评判,反倒将目光落到张敦礼身上。
“张卿,你是登州人,这个案子,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众人的眼神齐齐望向他。
张敦礼定了定神,作了一揖,“回官家,臣与该民女是相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理解她的苦难,尊重并同情她,也相信她的人品,绝对不会杀人。站在民众的角度,法外有情,当从轻发落。站在官员的角度,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挑衅宋律。”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这件事若是臣来处置,臣理应回避。臣认为,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不应该徇私舞弊,百姓也好,勋爵人家也罢。”
其他进士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就某个角度进行各自的观点阐述,而张敦礼却就不同身份,进行做法阐述,并在最后表达了自己不畏强权,不假公济私的态度。
接下来的其他试题,张敦礼均三言两语,却态度鲜明地表述观点。
殿试结束后,身为主考官的官家和其余考官都未作出点评,而是分别说了些场面话。虽不是笔试,但殿试结果也不是立刻就能出来,君臣之间也许私底下还有些看法需要交换。
只是,在进士陆续退下时,殿前伺候的太监却突然叫住张敦礼,态度恭敬。
“张公子,官家有请。”
张敦礼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心,又猛烈跳动起来。
另一面。
大理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刻,许遵正坐于堂桌前,阅读林知州的来信。信上透露的信息,令许遵眉头不展。这位的到来,令许遵感觉十分意外。他本以为,将李氏扣下,是房氏先忍不住,会自动找上门来,没想到却是肃亲伯爷。
“伯爷来此,有何事?”许遵从椅子上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他。
肃亲伯来得低调,不但穿着朴素,且只带了一名随从。
“许大人,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肃亲伯态度很是客气。
“请。”许遵想了想,将他引向一边的偏房。
这间偏房是大理寺的官吏们日常午歇的地儿,只有一张榻,几张椅子,一张桌子而已。许遵嫌弃简陋,硬是在榻上和椅子上铺了层价格不菲的波斯绒毯。
出于尊重,许遵将铺着毯子的椅子,让给了对方。
“许大人,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为舍弟家的案子来的。”肃亲伯虽年纪不小了,体态发福,但由于常年养尊处优,又谈吐得宜的缘故,给人儒雅的印象。
许遵喝着茶,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更为直白的下文。
肃亲伯迟疑着,缓缓开口道:“舍弟家门不幸,纳了李氏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姨娘被她所害,理应一命抵一命。至于娇奴,她不过是个风尘场所的女子,家中也早已没人了,死了就死了吧,还请许大人不要再查下去了。”
许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请求很有趣。
老太太的命案由李氏背,娇奴的命不值钱,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一个教坊女子的生死。甚至,连她的死,也可以算到李氏身上。所以,他此举是要保下房氏?
第41章 大吃一惊
“伯爷,你似乎和李老板关系不错。”许遵话中有话。
肃亲伯温厚地笑了笑,“家中兄弟不多,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一道读书,一道玩耍,怎会关系不好?何况,姨娘对我有恩。我少时出天花,虽是种痘成功,但府中众人对我避之不及,是姨娘日夜照顾我,我才恢复得这般好。”
许遵点点头,佯装好奇道:“既是关爱庶弟,那他并不喜房氏,你应当知晓。他内心也许巴不得寻个由头休了她呢,你为何要保她呢?”
“至亲至疏夫妻,既是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房氏门第高些,脾气就大些,对待妾室就刻薄了些,但她刚失了孩子,怪可怜的。再者,若此案真牵扯到房氏,房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吧。”肃亲伯佯似真诚地看向许遵。
许遵却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丝躲闪的狡诈。
“原是伯爷心善,我还以为跟令子的前程有关呢。”许遵幽幽而道。
肃亲伯的神情精彩,却因过分老道,这份精彩很快就掩在了如水的温润里。
“犬子天资平平,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听说许大人是甲榜进士出身,犬子若有许大人三分勤奋与天分,我也不至于动歪心思了。”
说实在的,许遵在朝堂中,很不喜与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大夫交往。因为他们过于迂腐,但更不喜与这些皇亲贵族打交道,一个个的,人精似的,口中探不出虚实。
就说这位肃亲伯,明明是许遵捉住了他的痛处,偏偏他轻飘飘认下,又轻飘飘揭过,夸了许遵,又道出自己的心酸无奈,许遵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伯爷的诉求我已经明白了。”许遵面无表情地说道。
肃亲伯对许遵「识相」的态度感到满意,他端起另一杯茶,还未喝,只看一眼,见其色白如雪,叹道:“这是龙团胜雪,许大人办公时都喝这样好的茶叶,可见品味不俗。”
“我孤家寡人一个,无妻儿要养,俸禄买些茶叶喝一喝,也无不可吧。”许遵漫不经心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