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可怎么办呐,我还不如跟着他走呢。”
她这一哭,惹得屋内好不容易歇下来的哭声,再次此起彼伏。
朱兆去世后,一直听说朱明康打算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来养。但他自己这一走,这件事也就没了着落。偌大的家产,连同朱兆母亲的陪嫁,怕是要被朱氏族人瓜分个干净。女儿们嫁了人,好歹有个着落,可这两位姨娘,又有谁来颐养天年?
许遵并未出言责令她们闭嘴,而是摇摇头,起身打算去朱明康的书房和卧室瞧瞧。
朱家并不大,朱明康的院子坐落在一片竹林里,环境十分幽静。
他的书房和卧室连在一块儿,推门进去时,书桌上的灯还未燃尽,仿佛屋子的主人还未走一样。
捕快们都是做惯了这些事儿的,当下开始全面搜查起来。
许遵看到砚台下压着一张字帖,是颜真卿的《颜勤礼碑》,不过才写了一半,字迹还是新的。
朱明康好端端地写着字,为何会突然跑去池塘边?这属实不合常理。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笔架上找了支笔,弯腰在炭盆里翻找起来。可是炭盆里除了炭灰,什么都没有。
“大人,你看。”一名捕快从窗台上找到一根鸟类羽毛。
这是一根白色的绒羽...是信鸽?许遵眼眸一紧。
刚刚进屋时,许遵记得门窗都是关着的。所以朱明康是看完信之后,才出的屋,并关好了门窗。他不曾告诉任何人,也不叫人跟随,说明他见的这个人身份不一定能见光,或者说,二人的关系不能见光。屋内摆设齐整,说明朱明康是一个做事极有条理之人,他的字才写了一半,就搁在这里没有收拾,说明他认为自己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所以,他见的人究竟是谁呢?
许遵眉头紧皱,毫无头绪,想着只能再回到前厅,询问朱明康的家人,或者,他需要桑云的帮忙——姑娘与姑娘对话,总比他居高临下去问话,有用得多。
“大人,大人,不好了!”钟大直接推门而入。
他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了,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总不至于如此慌张,除非真的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许遵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任何祸事。
“又死人了,这次是尚大人。”钟大禀道。
“尚大人?刑部侍郎尚河?”许遵的心一直往下沉。
同一天夜里,连死两个朝中大员,怕是明日早上,要变天了。
“怎么死的?”许遵将查找线索的事儿交给手下,自己边跨出门外,边问钟大道。
“吞金而亡。”钟大咽了咽喉咙,“尚家的管事来大理寺报的案,说是夜里,尚大人新纳的一个小妾侍候,本来好好的,尚大人听到外头传来一个怪声,就出了屋子,还不许人跟着。小妾在房中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尚大人,忙去禀了主母。尚夫人大半夜派人找,结果在书房找着了,已经死了。”
“怪声?”许遵留意到这个细节。
会是信鸽的叫声吗?许遵不确定,不过这却是他的第一反应。
目前来看,两起案子的死者都是被什么人叫出了门,也都是独自一人,且都在外出后离奇死亡。
但除了这一点外,并没有更多证据证明他们俩的死,有一定联系,或许只是死的时间比较接近而已。具体的,还得等见到尚河的尸体后,再做判断。
许遵出了朱府,钟大将马牵过来,许遵正欲翻身上马之时,钟大露出一丝犹豫,“公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尚大人与朱大人,都是我们最近办过的案子里,同您打过交道的人。我怕...”
“你怕这事儿是冲着我来的?”许遵替他将剩余的话说了出来。
“公子,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夫人真的能扒了我的皮。”钟大看似是担忧自己,实则却是担忧许遵。
“若真有人冲着我来,我站着不动,就能免灾了吗?有时候,躬身入局,才能破局。”许遵声音低沉道,他拍拍钟大厚实的肩膀,“放心,你的皮很结实,我娘扒不了。”
说完,许遵便一扬马鞭,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钟大忙骑上另一匹马,紧跟了上去。
第135章 奇怪的鸟叫
众人举着火把,加上府衙原本就挂着的灯笼,将整个尚府照得亮如白昼。后院儿深处隐隐有哭声传来,随着众人的深入,这哭声就越发凄惨。
许遵率人将尚河与小妾就寝的寝室及书房一并搜寻,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哪怕是一根羽毛。
唯一让许遵觉得奇怪的地儿在于——尚河所吞下的金条,藏于书房的暗格之中。这个藏金点,除了尚夫人外,没有第二人知晓。所以,只能是尚河自己将金条取出,某种意义上,这指向了他为自杀的可能性。
但尚河官场和情场双得意,他为何要自杀?再者,想要自杀,什么方式行不通,要吞金自杀?生金子可以坠死,但死法颇为痛苦,叫人难以忍受。桌上的抓痕可以证明,尚河临死前一定拼命挣扎过。
许遵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尸首出神,直到黄明子提着用具箱进来,捕快们这才上手,将尚河的尸体抬到地面上平放下来。
黄明子捏住死者的下颚,迫使死者张嘴,再顺着一路向下,摸到喉咙处停下,再按压。
“死者面部无被强迫迹象,金子尚未到达胃部,卡在了喉咙处,且死者牙齿存在出血症状,死者是自发吞下金子,然后死于窒息。”黄明子判定道。
他撸起死者的衣袖,看到死者的手臂竟已出现尸斑,不禁一愣,“他死的时候比朱大人要早,至少一个时辰。”
许遵听了黄明子的话,向屋外看去。
屋外聚集了尚河的家眷们,正被大理寺的捕快拦在外头。
“让尚夫人进来说话。”许遵道。
捕快放尚河的夫人莫氏进屋,莫氏神色萎顿,尚且能撑住一两分精神,接受许遵的问话。
“你们是何时发现尚大人死在书房的?听说你们翻找了整个宅子,最后才找到这里?”许遵觉得这一点很可疑。
家中主君失踪,书房照理说,应该是最先查找的地方才是。
“是这样的,官人的书房一般不许人进,就连我,也得守着这个规矩。所以官人没回去魏姨娘那里,我们先是找了其他地方,都没找到,才会来书房找的。”尚夫人解释道。
所以说,尚河确实是死在朱明康前头。
“尚大人存放在暗格中的金条有多少?”许遵突然问道。
莫氏没有说话,而是绕到许遵身后,亲自打开暗格,将里头的金条捧到他面前数了数,“包括官人吞下的那根,一共九根,都没少。”
看来,约见尚河的那人,并非图财。
许遵将一根金条攥在手中,看了又看。这种金条宽大,且带有一定重量,还有棱有角。吞下去时,就算不窒息而亡,也会因为喉咙或胃被划破刺穿而无法存活。
尚河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或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使用这样的死亡方式呢?许遵不信人能自虐如此,定是有人采用了某种方式,逼迫尚河。也就是说,这应当是一起凶杀案。
“大人,姨娘魏氏已经被捆住拿下了,大人若要问话,妾身可即刻叫人带她过来。”莫氏又道。
“嗯。”许遵确实有话要问问魏氏,毕竟,她是除了凶手外,最后一个接触死者的人。
不一会儿,魏氏被带过来。
她被捆住手脚,只见一头蓬发,两边披分,纵然颜色姣好,全不见娇媚的影子。
莫氏身边的婆子将她嘴中的破布扯去,她直接发出一声哭嚎,许遵觉得这哭声耳熟,想了想,原是刚进府时听到的。
魏氏一直哭哭啼啼喊冤,说莫氏欺负人,要许遵为她做主。
许遵皱了眉头,钟大立刻呵斥了她几句,魏氏这才停住。
“你们主君夜里是几时醒的?你曾说,听到几声怪声,是什么声音?”许遵问她。
魏氏撩开头发,“我哪知道是几时啊,怪声?什么怪声?几声鸟叫吧。”
“什么鸟?”许遵眼眸一紧,追问道。
“我哪知道什么鸟?这个季节能有什么鸟?麻雀吧。”魏氏说着,还故意挑衅似地看向莫氏,“大冷天的,只有麻雀能飞上枝头了,麻雀也不过叫几声,又不能真的变成凤凰,但有人连这个都容不下。”
莫氏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对她的挑衅视而不见。
“你确定是麻雀,而不是鸽子?”许遵再次问道。
“可能是吧,反正鸟叫不都差不多嘛。”魏氏回道。
“你想清楚再作答,现在你们府上的主君死了,你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我也可以称你作嫌疑人。”许遵一字一顿道。
魏氏一个激灵,看了看四周,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慌了,双手一摊,哭丧着脸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鸟叫啊,就是「咕咕」的叫声,所有鸟不都这么叫嘛,大人,您就算再问我十遍八遍,我还是不知道呀。我只知道,主君对这个声音很敏感,听到后就立刻起身出去了,还不许我跟着。我怎么可能害主君嘛,害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许大人,这一片没有麻雀。因为官人喜静,平日有什么鸦雀飞到院子里,也是叫下人赶走的。久而久之,咱们院子里,就飞不进这些东西了。”尚夫人突然开口道。
那应该就是鸽子了。
两名死者在死前,都收到过一封密信。而且,死者似乎知道这封密信是谁寄来的,不然不会单独行动。
如此看来,两个案子确实有一定的联系。可是朱明康和尚河...似乎并无往来,两人压根不是一类人。
“公子,咱们现在做什么?”钟大低声询问许遵。
“让人再仔细地搜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信件一类的东西,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都不可随意走动。”许遵吩咐道。
“是。”钟大应道。
“两具尸首都抬回去,黄仵作那儿也许还会有新的发现。此外,让桑姑娘明日分别来朱家和尚家一趟。”许遵又道。
“是,不过...公子,咱们现在做什么?”钟大又问了一遍。
“回去睡觉,天该亮了。”许遵看了一眼窗外。
明日,朝堂之上不会太平静,自己还需保存体力,应对万变。
第136章 画眼睛的纸扎人
翌日。
桑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前去开门,看到钟大,听钟大将昨夜发生的案子给她讲了一遍后,很是吃惊。
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公子让你同朱家和尚家的女眷们聊聊,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钟大表达完许遵的吩咐后,又添了一句自己的想法,“我看现在公子可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钟大哥就会打趣我。”桑云嘴上娇羞,面上的得意恨不能飞上眉梢了。
她回屋洗漱,将自己收拾了一番,随后掩上门,按照路途长短,随钟大先去了尚家。
桑云跟过好几起案子,她本人和她的耳目馆在汴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只是因为近些日子光顾着查案,耳目馆的生意倒是耽搁不少,桑云决定好好办案,多赚些钱,招两个伙计,替自己招揽生意。
“姑娘的大名我听过,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尚夫人坐在椅子上,手上捻着一串佛珠,态度和气。
光线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远远望去,宛如一尊活菩萨。可是大宅院儿桑云也踏足多次了,没见过真菩萨。
“尚大人若是被杀,夫人觉得凶手会是谁?”桑云问道。
尚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似乎没料到桑云会这样问。
“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我又不会查案,怎么会知道呢?”莫氏缓缓而道。
“尚夫人嘴上称呼尚大人为官人,可是自家官人没了,尚夫人却并不伤心,为何呢?可是因为尚大人宠爱小妾,尚夫人早已心寒,您二人夫妻情分淡薄,才会如此?”桑云直勾勾地盯着莫氏说道。
莫氏与她对视,眼底淡淡的,毫无波澜。
“还是说,尚夫人觉得自己儿女双全,长子又有出息,也许没有丈夫的日子,能更舒心呢?”桑云微笑着,将许遵那一套逼问的手法学得炉火纯青。
“桑姑娘,你太放肆了!”莫氏身边的嬷嬷怒视桑云道。
桑云却丝毫不畏惧,只是站在那儿,笑着望向莫氏。
她在审问一事上,越来越得心应手,也越来越胆大,这一切都是从许大人说心仪于自己开始的,被人爱慕着,就仿佛有了靠山。哪怕从高处坠落,也一定会被稳稳接住。
莫氏并不生气,她只是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交由桑云。
“拿回去给你们许大人吧,里面有他想要知道的。”
桑云翻了两页,她看不太懂账本,但好歹识字,发现这上头都是尚河与其他官员的一些人情往来。
莫氏是想暗示自己的丈夫行污受贿?可她为何主动将这个交给自己?若尚河真的犯了行污受贿之罪,难免拖累她和她的儿子。她难道想大义灭亲?不能够吧。
桑云还在想着,莫氏却道自己累了,令身边嬷嬷送客,实则是赶自己走了。
接着,她又去了柴房,尚河的宠妾魏氏一直被关押在此。虽是有吃有喝,但已然脏臭不堪,没了人形。
魏氏并不十分配合,口中除了唾骂莫氏外,几乎什么都问不出。
桑云亦是皱着眉,离开柴房。
到了晌午,钟大请桑云在路边一家汤饼店,吃热腾腾的汤饼,还大出血地要了一小碟子糖蒜。
“怎么样?妹子,问出什么来没有?”钟大每每遇到新的案子,总是很着急,讨好似地剥了一颗蒜,递给她,“来,尝一尝,这以前可是贡品,有钱人才吃得起的。”
桑云咀嚼着一小瓣蒜,摇摇头道:“尚府的后院儿就是两个女人的战场,一个疯子,一个假菩萨。”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尚夫人给了我这个,让回去交由大人。”桑云将账本放到桌上。
钟大好奇地翻开看了看,可惜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更不用说账本,压根看不懂。
“她给你这个干什么?”
“不知道。”桑云埋头喝了一口汤,含糊不清道:“或许只有大人才能知道吧。”
“那咱们先回大理寺,还是去朱家?”钟大征求桑云的意见。
“去朱家吧,大人他...这会儿应该也要吃饭呢。”桑云提到大人,声音便温柔几分。
“老板,来三碗汤饼,也来一碟子糖蒜。”一个男人的声音高喊道。
钟大和桑云回过头,看到身后的桌子上,坐了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他们身边还堆放着一个七尺高的纸人,和许多其他的纸扎品。
“兄弟们,这一单能挣不少,咱也尝尝有钱人吃的东西。”刚高喊要糖蒜的男子,将刚拿到手的碟子举到其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