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余宙蹲在她面前,整个人都乖乖的。
哟,挺新鲜啊。林清颂挑了挑眉头。
“行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她挥挥手,觉得自己大度的样子真是酷爆了,“再说,对于我们江湖儿女而言,这也不是大事。”
林清颂自己不放在心上,倒是秦北栀在边上满脸担心。
“但是那铁丝油乎乎的,又不干净,万一破伤风怎么办?”
“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呀?”林清颂笑着打她。
“她也没说错,你这伤口还是处理一下的好。”余宙拿过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盐,他把盐倒进瓶子里,随后把它们摇匀,“这里也没别的东西,我给你用盐水消个毒。”
在余宙抓她之前,林清颂赶忙收腿:“等等……”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不是认真的吧?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在我伤口上撒盐?”
余宙明显被噎了一下。
“我这没事儿!再说了,你那一手倒进去多少盐啊,这东西浓度那么高,淋上去不得疼死……我不要这个。”
林清颂整个人往秦北栀的方向缩,试图寻找依靠,可不料友军在关键时刻叛变了。
秦北栀一把抱住林清颂:“我觉得余宙说得很有道理,你的伤口真的得消毒!这样,要是你怕,你就缩我怀里,我抱着你。”她朝余宙示意,“快给她清理伤口,人我控制住了!”
林清颂恍惚间看见一个又一个问号飞出了天际。
咋回事啊?
按说,如果她真不愿意,她还是能扑腾一会儿,或者踢个腿。
可那实在太没面子了。
局面成了这样,与其被控制着擦盐水,还不如咬牙自己来。只可惜余宙的手永远这么快,林清颂刚做好打算,他那边已经沾好盐水擦上去了。
“欸,你轻点……”
“很疼吗?”余宙半抬着眼睛望她,“你忍一忍。”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凉亭的阴影落了一半在他的头发上,而阳光斜斜照来,正巧映照在他的侧脸。
习惯了余宙动不动就和她挑事儿,突然看见他这样温温柔柔的样子,林清颂觉得很别扭。
草丛里跳过一只蟋蟀,碰着了叶尖,带得那儿晃了两下。
少年半皱着眉,嘴唇微微抿着,表情认真而专注,还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只是擦个盐水,哪里至于这样?
林清颂想到这儿就笑了出来,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
“你这样哪像是在给人擦药啊?”她顺口道,“我真该给你拍下来,余宙,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在和我求……”
“嗯?”
他抬头看她,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林清颂咽了一下口水,意识到有些玩笑不好随便乱开。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胡乱比画了几下,像比身高一样:“喏,我是说,你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我吧?”
余宙仍是没心情开玩笑,事实上,刚一看见她被划伤,他就担心起来。
“我弄完了,你疼不疼?”
“弄完了?这么快?”林清颂低头,腿边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呢,够仔细的。除了最开始那几下,我都没什么感觉。”
她拍了拍秦北栀的手:“行了,还不放开,热死了。”说完又忙把余宙拉起来,不想再看见他这个姿势,“你腿不酸吗?蹲这么久。”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想法,林清颂嘟嘟囔囔没话找话。
“虽然你后边的动作很轻,我没觉得疼,但如果有碘酒就好了,碘酒没这么难受。”
余宙眨眨眼,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
林清颂抬眼,恰好看见他这无辜又可怜的模样。
“好了,原谅你了。”她笑嘻嘻的,“不过要是你过意不去,那等会儿,你不如为我的吃喝负个责呗?我要吃肉串、玉米,还有鸡翅和茄子,饮料我要可乐!我就坐这儿不动了,小余子,你给本宫拿过来。”
好不容易插科打诨将前边飘来的暧昧气息打散,连秦北栀都跟着她笑出来,却不防余宙一个急转弯又拐回去。
“我会对你负责的。”
余宙说完就去取了托盘,拿着林清颂点的东西去架上烤,只留下双双顿住的林清颂和秦北栀。
用那样的表情说出那一句话实在是很惹人误会,若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余宙,林清颂一定会觉得对方是故意的,是在借机撩她。
可偏偏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
秦北栀骤然想起以前课间,林清颂对她吐槽的那句话。
当时,林清颂拿着角度尺,满脸凝重地和她说,余宙真是自己见过的最最最钢铁的钢铁直男,程度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那种。
“怎么说?”她问。
“你看啊,连我的尺子都有弧度。”林清颂比着角度尺,又指指余宙,“他没有。”
思及此,秦北栀缓了缓,没再多想什么。
可她们了解余宙,没有多想,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刘青被忽略了很久,她站在边上将一切收入眼底,手指在裙摆上拽了几下,也不知是在不甘心什么。
树丛里穿过几只小鸟儿,天边的薄云渐淡,像是被蒸发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大家边烤边吃,满足又热闹。只除了余宙跑来跑去什么也没吃到,倒是给林清颂端茶倒水,让她吃了个爽。
真是乖巧得很。
第三章
因为她的出现,他多了许多秘密。那些秘密都和她有关,却都不能够告诉她。
1.
自从林清颂被铁丝划伤了腿,余宙就再没有和她拌过嘴,甚至还为她任劳任怨起来。既没有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故意安排她擦黑板,在她擦不到的时候来嘲笑她问她要不要帮忙,也没有在她面前吃泡泡糖炫耀自己会吹泡泡,问要不要教她。
虽然这一桩桩都是小事,但量变引起质变的道理在哪儿都适用。这些那些林林总总加起来,余宙就像是变了个人,弄得林清颂怪不适应的。
尤其是他坚持在晚自习之后送她回家这件事儿,林清颂别扭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习惯一点儿。
她家门口的路灯很亮,楼下有个花坛,花坛边上就是自行车棚,她平时都把车锁在那儿。
“我到家啦,你回去吧。”林清颂转着车钥匙转身对他笑。
余宙点点头:“上楼注意安全。”
“上楼有什么好注意安全的?”林清颂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好歹也是女孩子,危机意识不知道吗?”余宙没下车,他单腿撑在地上,探了身子过去,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前天学校进行的安全知识讲座,我就知道你没听进去,学习心得也没写吧?你这……”
“哎呀,行了行了,我怎么越看你越像我爷爷……对了!”林清颂后退两步,她撩起校服裤,指着自己的小腿,“你瞧,我腿上的伤已经好了,这疤都快掉了,下星期你是不是不用送我了?我家邻居看见你几次,都问我来着,别弄得人家误会,我还得挨个儿解释……”
她揪着书包带,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表现出来。
“有什么好解释的?”余宙干咳两声,“把裤腿放下来吧,大街上随便撩裤子像什么样?”
“你有没有弄错啊,我可就撩到了小腿!余宙同志,你清醒一点,大清早就亡了!”
她的表情实在夸张可爱,余宙看得好笑。
“我知道了,下星期再说,时间不早,你先回去吧。”余宙朝她挥手,“下周见!”
眼见着和这人说不通,林清颂也只能先放弃了。
“那晚安啦。”“晚安。”
月下灯下,少年目送着眼前的人上楼,她的背影被镀上一层光,马尾晃晃的,叫人恨不得去扯一下。
林清颂开声控灯的方法很中二,要么是高亢的一声歌,要么是偶像剧里的台词,而余宙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回在楼道里喊:“上帝说要有光!”
那一声之后,灯亮了三层。
楼层上的声控灯陆续亮起,余宙停了一会儿,等它们全部又暗下去才离开。
离开时,他的嘴角轻轻扬着。
而月似银舟,破开波澜,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共感觉」,拥有它的人,能够切身体会到别人的欢欣和痛苦,它的比例不低,每两百个人里就有三个人拥有这种能力。
这样的人,是真的能对别人感同身受。
余宙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知道的「共感觉」,只是这会儿忽然想了起来。
他在想到这个理论的同时,也想到那天看见林清颂被划伤了腿,却还逞强说没事的样子。
夜风灌进他宽大的校服,扬起他的衣角。
余宙抿了抿唇,回忆起帮林清颂处理伤口时,自己受到的痛感——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是那两百分之三,但我能够感觉到你。那是第一次,我看见理论中的描述发生在自己身上,很神奇。
少年骑行在回家的路上,夜空很黑,路灯一盏盏被他抛掷身后。
他弯着嘴角,在回家的路上,又多了一个秘密。
2.
最近林清颂来得很早,每回她到教室,里面都没有几个人。
她打着呵欠,摸出一张纸,在先前没写完的正字上加了一笔。这是第四个正字,而这个月是三十天,算上周六补课,还剩下八天……
“算什么呢?”
余宙凑过来,成功地吓得林清颂掉了一支笔。
“至于吗?”他弯腰帮她把笔捡起来,“吓成这样?”
林清颂狠狠把笔拿回来:“要你管!”
近日的温度有些凉,她放在桌边的豆浆已经有点儿冷了。
余宙碰了碰:“还不喝?”
“这不是刚刚看完东西吗。”
“对了,你上回不是说起不来,不往西边的街道走吗?怎么还去那里买豆浆?”余宙扯了把椅子坐下来,“我记得你腿伤了的那个星期,早餐都是我给你带的,现在变这么勤快了?”
林清颂叹了口气:“别问了,问就是欠了人家,给人买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买一份。”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个包子,边啃边抱怨,“给他带完这个月,以后我再不这么早起床了。这家包子还要排队,有这个工夫,我多睡会儿多好啊……”
“带完这个月?给谁?我也没见你给谁带早餐来着。”
“不是咱们班的。”林清颂比了个手势,“二楼。”
余宙挑了挑眉。
二楼?那应该是秦北栀了。
难怪她能坚持起床。
“其实你早点儿起也好,早餐吃好了,一天的精神……”
“你别和我提一天的精神,我一天的精神都毁在这上边了。”
余宙失笑:“你是早起了多久?还一天都毁在上边。”
这个说法未免太夸张了。
“十五分钟,四分之一个小时。”林清颂放下包子举起那张纸,“你看,这里是四个正字。一个正字是五天,也就是说我早起了二十天,每天十五分钟,加起来就是三百分钟,所以我整整少睡了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啊,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像是被霜打坏的茄子一样,林清颂瘫在桌子上,满脸的郁闷。余宙正要笑她,外边却忽然进来了一个男生。
“清颂!”男生一眼就看见她,“你怎么趴这儿了?”
“嗯?”她坐起身子,“穆淮?”
男生摊开手:“喏,这是你买早餐找的钱吧?扔我袋子里了,看上去怪客气的。”
林清颂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来这一码事儿。
“对,没注意,谢谢你呀。”
“该我谢谢你才对,每天帮我带早饭……对了,看你这样,你是不是睡眠不够?不然你别帮我带了,我自己在食堂吃也成。”
林清颂摇摇头:“不行,都答应你了带完这个月。”
“那我就不和你客套了!我先回班上,明天见。”
“再见。”
林清颂和穆淮挥完手,再转回来,身边的余宙已经变了张脸,整个人都阴沉沉的,积雨云一般,又沉又冷。
“他是谁?”
林清颂放好零钱,拍拍口袋:“穆淮啊,和北栀一个班的。”
“你每天早上就是给他带早餐?”
“嗯。”林清颂点点头。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上个月学校里交水费,而她忘了带钱,原本是想和秦北栀借的,不料秦北栀身上也不够。就在林清颂郁闷着准备回班上再问别人借的时候,穆淮凑了过来,干脆地把钱借给了她。
林清颂不认识穆淮,只大概从秦北栀那儿听说他挺热心的。但到底也不熟,还是不好意思,于是她第二天就带了钱来还他。可没想到,他说大家都是同学,怎么都不让她还,就算塞给他,他也能乾坤大挪移,再把钱移回她的手里。
翻来覆去几次,林清颂实在争不过他,也就放弃直接还钱了,转而和他商量着给他带一个月早餐。
余宙不清楚这些,他只联系着自己看见的,冷冷说道:“自己的身体不关心,照顾起别人倒是有模有样。”
很奇怪,他的话里带了些不知来由的讽刺和敌意,让人听得怪不舒服的。
先前还好好的,这个人什么情况?
“我怎么了?”林清颂被他怼得莫名其妙,“你是一大早吃枪药了还是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讲话这么冲。”
“你不是说要考过我吗?马上又要月考了,还有心情关心别的事,还给别人带早餐?”
这两回事也能扯到一起?
“我也不想带呀,我还起不来呢……”
“是吗?他刚才说让你不用带,你怎么回答的?”余宙学着她的样子,放软了声音,“不行,都答应你了带完这个月。”刚一学完,他立马又恢复冷淡脸,“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林清颂被这一波连环攻击弄得既不解又火大。
“不是,我……这个……”她结巴了一阵,骤然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这关你什么事啊?”林清颂小脾气上了头,“月考和带早饭有什么关系吗?我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管得够宽的。”
余宙也不晓得在生哪门子的气,也不再回她话,椅子往边上一放,转身就走。他撂椅子的动静很大,凳腿落地,带出很响的一声,林清颂被结结实实惊了一下。
果然,怪人永远都是怪人,怎么变都正常不起来。
在余宙回座位之后,林清颂怄气地大动作整理着桌面,单方面下决定再也不要理余宙,他们之前那段和平共处的时间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她沉默了一个早自习,越想越憋气,课间掏出镜子拿反光射他,不料他立起书本做了物理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