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趟也没白忙活,至少许星宁是听进去了。
逄总助说的这层利害关系她之前的确没想过,稍微动脑分析下,这事儿曝光之后,外界难免会觉得是她伙同沈从宴给人下套,再以受害者身份澄清,自炒一波。
毕竟说她完全不知情,就连身为局中人的周铭都不信,更别说其他人。
“行,通稿怎么写的先不管,”她心头那股火气消了些,却又紧跟着绷直身体,仿佛即将进行的是一场义正言辞的审讯:“就说你为什么给他音源,让他借此抹黑我?”
沈从宴看她一眼,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然后垂下去,很好地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星宁的眉头也越拧越紧,就在她耐心告罄之际,耳边传来一句很轻很轻的:“想留住你。”
“……什么?”
不知是不是脑震荡带来的影响,她觉得自打走进这间病房起,整个人就晕晕乎乎的,总疑心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你问我这么做的原因,”像是想清楚了什么,沈从宴再抬起头时,眼里一片清明,他不闪不避地迎向她的视线:“是为了留住你。”
四目相对,他眸光平静:“我不想离婚。”
他知道她有多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让演艺生涯沾上半点儿污迹,更不愿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越是处于“出轨门”的风口浪尖,她越不会在那个节骨眼离婚。
许星宁心尖一颤。
半晌,终于问出长期以来在她心底或许早有了答案却始终不愿相信的问题:“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沈从宴的声音又低淡下去,短短几个字,自嘲意味十足,“你只是不信罢了。”
“不管沈氏许氏还是星盛,都不重要,我想要的只有你。”他说。
许星宁下意识反驳:“撒谎,上次在和赵岩的饭局上,你明明就是一副想和我撇清关系的样子。”
“许星宁,我不是没有脾气,”沈从宴直直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你不打一声招呼离开江城,跟躲瘟神似的,我还说不得半句气话?”
她不知道,那天她追着他走到停车场,他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过多回应她。
因为他怕,怕再多说两句,会忍不住将她带回家禁锢起来的冲动。
可后来,当他们在病房里双手交握,当他得知她被恐吓时的心急如焚,当他在阳明山别墅发现她还保留着自己曾经的物品。
他才发现,或许等到他死去那天,才能真正对她做到放手。
“我说千百次我爱你,你听不进去一次,但我说一次气话,你就耿耿于怀这么久。”
“你这样,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
许星宁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半个音节。
我想要的只有你――类似的话,其实早在她怀疑他谋害许建勋,利用许氏资产组建星盛时,他就说过。
可也正如他所说,她不信,甚至潜意识里觉得,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抱有极强的目的性,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提防他。
但此时此刻,那双墨黑的瞳孔里除了诚恳和她的倒影,再找不出别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坦率和一连串的控诉让他反客为主,在这场审讯里,许星宁反而成了被动的一方。
怕再多看一眼,就要溺毙其中,她有些无所适从地别开眼,刚要开口,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是沈乔南。
接起电话才知道他来看她,结果在病房里没找着人。
“你等等,我这就来。”挂断电话,许星宁看了眼沈从宴,不自在地咳了咳,小声嘟囔道,“别以为这么说就没事儿了,等下再跟你算账。”
她出门时,刚好碰到从洗手间回来的逄总助。
见人走了,逄总助想了想,主动走进病房请罪:“对不起沈总,我刚才冒犯了,不该插嘴你和太太的事。”
沈从宴抱着电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面板。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勾了勾唇,嘴角漾开一抹浅淡笑意:“没事。”
更令逄总助大跌眼镜的是他接下来那句:“你做得不错。”
逄总助:“???”
沈从宴不再言语。
就许星宁刚才的反应来看,袒露真实想法亦或偶尔示弱,都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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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星宁回到病房时,沈乔南刚把手机收起来。
见她没有大碍,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开玩笑地问:“怎么回来这么快,你是不是背着我长小翅膀了?”
他左边胳膊抱着一束鲜花在胸前,手上还拎着一大袋吃的,许星宁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夸张道:“哇!我说在隔壁就闻着味儿了呢,好多我爱吃的。”
“隔壁?”沈乔南转身放下花束,不由失笑打趣,“你这才住一晚上,就交了病友串门去了?”
“也可以这么说,”许星宁把袋子放到小茶几上,随手拿起一包零食,正要拆的时候,想起吴妈辛辛苦苦做的饭,又乖乖放了回去,“不过是沈从宴受伤了,就在隔壁住着。”
非要说的话,他俩也勉强算得上是病友。
“二哥也在?”沈乔南的笑意一下凝固住了,却又很快舒展开,“那我看看他去。”
许星宁正拆着保温桶,闻言忙叫住他:“等等,你昨晚那个录音,现在可以给我听了吗?”
沈乔南顿了顿,推说:“你先好好吃饭,这件事一会儿聊。”
许星宁心下奇怪,但也没多想,更何况跟沈从宴你来我往对峙一番有些费脑,她这会儿也是真饿了,打开饭盒正要动筷时,兀地想起什么。
她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吴妈,你晚上还给我做饭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她问,“那可以多带一份吗,这儿还有个受伤的需要补充营养。”
既然是病友,她大发善心给他分点儿好吃的,当是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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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间病房中间隔了厚厚的一堵墙。
隔壁那间房门虚掩着,沈乔南正要推门而入时,听到逄总助说:“跟精神病院那边核实过信息了,确定是他。”
而后是沈从宴的声音:“空一天行程出来,我亲自回趟晋城。”
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叮嘱道:“找人看好他。”
逄总助应了声好,见他转身往门外走,沈乔南急忙闪身回到许星宁所在的病房。
许星宁咬着勺子抬起头,好奇地问:“你怎么也这么快回来了?”
沈乔南整理好表情,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冲她笑笑:“二哥好像睡着了,下回再来看他。”
刚看着不是还挺精神?这人入睡也太快了。
她点点头“哦”了声,表示知道了,然后伸手摊开掌心。
“什么?”沈乔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莫名:“录音呀。”
可沈乔南却挠了挠额角,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来其实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许星宁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什么意思?”
沈乔南紧攥着手机的长指蓦地一松,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一脸歉意:“那份录音……没了。”
许星宁惊得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不等她问,他抢先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昨晚带人下去拦截周铭的时候碰到了手机界面,录音被我不小心删掉了。”
许星宁皱了皱眉:“但你知道那份录音说了什么。”
“当然,”沈乔南点点头,却有些迟疑:“是当年那个船员,我去晋城就是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他的踪迹,他亲眼看到有人把鸡心螺混进了推给许伯父的餐车里。”
许星宁嚯地站起身:“那人是谁?”
可沈乔南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见她满脸不解,他解释道:“找到他时,他人在精神病院,精神时好时坏,那段录音是在他清醒时录的,后来不管再问什么……”
他摇头叹气,结果不言而喻。
许星宁沮丧地坐回去。
如同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当她以为即将窥见天光时,前方就会出现一堵墙,告诉她所谓曙光,不过又是一场空欢喜。
没过多久,沈乔南接到公司那边的电话,说有事需要他处理。
许星宁催促他去忙,站在窗边目送他开车驶离了医院,才拿起手机,订了独自飞往晋城的机票。
她此前从未怀疑过沈乔南,但那么重要的录音丢失,却被他这样轻巧地带过。
她决定亲自去晋城一探究竟。
第29章 娇纵 以后,别那么不惜命
傍晚时分。
许星宁一手一个吴妈送来的保温桶,不请自来地窜进了沈从宴的病房。
后者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掀起眼皮看了看,很快再度阖上眼,淡淡地问:“进门前应该先敲门,你不知道吗?”
“规矩真多。”许星宁自顾自地摆好餐具,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儿。
打开保温桶的盖子,见病床上那位还纹丝不动,她拿起筷子敲了敲碗沿:“吃不吃饭?”
沈从宴睁开眼,似乎才看到那两个硕大的保温桶,挑了挑眉,明知故问:“给我也做了一份?”
“对啊,我虎口脱险心情好,帮扶一下病友,”许星宁典型的刀子嘴,末了还不忘趁机挖苦一句,“免得有些人受了伤还只能吃外卖,问起来只能惨兮兮说一句‘习惯了。’”
她学着他的口吻,最后三个字显得有些冷沉。
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洒满了大半个病房。她模仿得惟妙惟肖,生动的眉眼连同发丝都笼罩其中,衬得整个人熠熠发光一般。
沈从宴心念微动,胸腔某处好似一下被什么填满,是近年来少有的充盈。
他下床走到小木桌旁边,同她面对面坐下,桌面较窄,两人相距不到一米。
“喏。”她很自然地把筷子和汤勺递给他,也不等他,自己先喝了口汤:“怎样?吴妈煲的汤不比你那五星级酒店的厨师手艺差吧?”
沈从宴也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竟破天荒地附和了两句:“嗯,是不错,平时很难吃到这种家常口味。”
许星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一抬头,目光触及他额角醒目的蜈蚣疤,举着勺子僵在了半空中。
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沈从宴,”她放下勺子,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要想吃家常菜,以后可以常去阳明山,但我有个条件。”
沈从宴示意她继续:“你说。”
许星宁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声音闷闷的:“你以后,别那么不惜命。”
沈从宴停住动作,认真地看向她,墨黑的瞳孔藏着星点光亮:“你在担心我?”
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
“……”
看在他是因为自己受伤的份上,许星宁告诉自己不要和他计较。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怕她又冒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沈从宴先一步把自己那份多宝鱼夹给她,算是堵住她的嘴。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
“啊?”许星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去别墅吃饭这事儿,她点点头:“当然可以,我赚的钱让你偶尔蹭蹭饭还是没问题的。”
没成想,他蹬鼻子上脸地反问一句:“只能偶尔?”
许星宁有些后悔提这一茬了,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假笑道:“那怎么着,难不成我不在家吴妈还能专门为了你开小灶啊?”
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沈从宴嗯了声:“你下个月初才进组。”
言下之意,在这之前他随时都可能会去。
许星宁摸了摸鼻尖,含糊道:“反正你去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有点儿事,过几天出院了可能要先去趟别的地方。”
去晋城这事儿她暂时没打算说,好在沈从宴似乎也没有兴趣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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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五天,大概得益于吴妈精心研究的营养食谱,许星宁的复查结果良好,沈从宴的伤口也拆了线,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出院。
出院时间比预计的要早,许星宁把去进程的机票改签到了第二天中午,考虑到酒店去机场要近许多,她当晚依旧准备入住淞瀚。
上车开始就抱着电脑埋头工作的沈从宴没注意到她报的地址,直到逄总助把车停在酒店门口,他才诧异地偏过头,问:“你不回家?”
“我……”
许星宁想了想,随口扯了个蹩脚的理由,“我得去拿上次落在酒店的东西,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有点困,懒得折腾回阳明山了。”
不早了?沈从宴挑挑眉,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下午三点过三分。
许星宁注意到他的表情,还想说什么,他却并不打算拆穿她,配合地点点头:“早点休息。”
分开后,逄总助按原计划把车往公司开,在他打方向盘掉转车头前,后排的沈从宴却忽地开了口:“逄总助,今天周几?”
逄总助不疑有他:“周六啊,怎么了,沈总?”
沈从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沉吟道:“周六大家都放假了,我们专程去公司做什么?”
“不是您说……”逄总助刚起了个头,忽然有眼力见地闭了嘴。
因为去晋城一来一回难免要耽搁个一两天,这段时间沈从宴都在加班加点地处理工作,今天去公司就是为了最后过一遍各项合同。
“也对,您才刚出院不应该这么奔波,要不就在酒店将就住一晚?反正合同在哪儿都能看。”
说完,逄总助从后视镜里看了眼。
沈从宴淡淡颔首表示默认,逄总助收回目光,心想,老板的心思倒也没那么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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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嘴上说着困,但毕竟生物钟摆在那儿。
许星宁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就收到了时雨的消息。
【时雨】:星宁姐,我旅游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特产
【时雨】:你在哪家医院,我这就去找你
许星宁刚想婉拒,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好。
时雨虽说是她的助理,但对她有种近乎于妹妹对姐姐的情感,再说人家大老远还想着给她带特产,心意是好的。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晚上俩人还可以作伴吃个饭,这么想着,她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许星宁】:我今天刚出院,现在在酒店,你来这儿吧
然后把酒店地址发了过去。
说是住院,但她伤得其实还没沈从宴重,只是再健康的人在医院待久了,看起来都难免带些病气,她闲着无聊,干脆动手给自己化了个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