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真不舒服,而是潜意识里觉得连续工作打卡这么多天,得休息休息。
皇帝免了她请安。
她是真的不会去的。
懒懒地被人伺候着梳洗,又更衣上妆。
请来的太医才到门口。
秦玉逢看了看镜子里化完妆更添三分病气的脸,回头看一脸正直的蓬絮,莞尔一笑。
“叫太医进来吧。”
来的是太医令孙大人,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太医。
说是年轻太医而不是学徒,是因为对方虽然拎着孙太医的医箱,却穿着太医的官服。
秦玉逢大方地伸手让孙太医给自己诊脉,眼睛看着年轻太医。
“你是贾太医的孙子?”
贾太医正是那打算助纣为虐失败的老太医,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就彻底离职了。
那时说的是他孙子考太医院没中选。
如今不光进来了,还跟在孙太医的身边。
“是,微臣贾文林。”
孙太医不紧不慢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说:“蒙娘娘与圣上的恩德,太医院半月前又开了一场选拔,这后生基础还算扎实,但看过的病人却不多。老臣便带着他在跟前学习。”
孙太医跟贾太医没什么旧怨,本也说好等他退下之后向圣上推荐贾太医接任。
结果华妃不同意他这么早就退休。
他也不敢违逆这祖宗的意思,便半划水地在太医院混日子。
但对贾太医多少有些未能守诺的愧疚,见对方孙子资质还不错,就带在身边四处刷个脸熟,叫六宫的主子们都知道太医院有这么个新来的太医。
秦玉逢:“你祖父上次来纤云宫,也未能给本宫看脉。”
年轻太医脸色发白,直接跪在地上:“微臣祖父所行,确冒犯了娘娘,请您看在他年事已高的份上,体谅一二。”
秦玉逢觉得贾文林应当不知道自己爷爷为了让他进入太医院,帮助皇后谋人性命的事情。
不然不敢就这么进她的纤云宫。
“你是臣,若未曾犯错,不该跪我的。”她叫人将他拉起来,“我的意思是,你要来为本宫把脉么?也算是了却你祖父一桩遗憾。”
贾文林没有怀疑其他,只是看了一眼正在给华妃把脉的孙太医。
孙太医收回自己搭脉的手,又慢条斯理地说:“微臣年纪大了,其他方面的本事见长,切脉的本事反倒不如年轻时候。”
“娘娘若是不嫌麻烦,就叫贾太医也给您看看,我们各写一份脉象,若有出入便唤其他太医来诊,若出入不大,您便可选一份喜欢的载入脉案中。”
秦玉逢微微颔首,孙太医便示意贾文林过来给她把脉。
怪不得能在太医令的位置上待这么久,还能稳稳当当地准备退休,这情商,远超皇后贾老太医之流。
贾文林稳了稳心态,仔细地给她诊脉。
还很谨慎地将把脉的时间控制得和孙太医相同,方才站起身去写自己诊出来的脉象。
在秦玉逢看的时候,两人在一旁为她解释。
贾文林:“娘娘的脉象,是非常典型的滑脉……”
刚进门的静妃立刻崴了脚,淑妃也脸色微变。
孙太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但补充的速度很快:“应当是葵水将至,您在饮食上未曾注意,又在夜里吹了冷风,因而会有一些不适症状。”
“但娘娘你身体一向康健,喝上几副调理的药,葵水期间多加注意,就不会将这些症状带到下次。”
其实没感觉脉象哪里虚弱。
但皇帝和华妃都说她身体不适,他们也总得给出原因。
女子月事嘛,不舒服多正常。
淑妃将静妃扶了起来,笑着对孙太医说:“静妃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摔了一下,正巧孙大人还没走,也为她瞧瞧。”
孙太医满口答应,上前给静妃看脚。
纤云宫的门槛不低,静妃这一下摔得厉害,脚踝眨眼便肿了起来,瞧着可怖。
“静妃娘娘现下需要正骨。微臣于此道并不擅长,娘娘是想先以针止痛,等擅此科的太医或医女来,还是愿意让我等尝试一二?”
贵人们不常受伤,所以太医院比较热门的是内科,女科,儿科。擅长这些的人也更容易露脸和晋升,他这话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但孙太医作为老中医,其实是懂点骨科的。
不敢现在就给正骨,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力气不足,动作慢了,让静妃痛得在另两位娘娘面前丢脸,她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孙太医谨慎地想着,并堵在贾文林去静妃跟前的路上。
年轻太医去碰嫔妃的脚踝,更不合适了。
静妃闻言陷入纠结。
痛肯定是怕的,但也怕等人过来的时候脚变得更加难看。
秦玉逢觉得这俩太医实在是有意思,直接掀了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静妃跟前:“姐姐来见我,却在纤云宫崴了脚,实在是叫我心里感激又愧疚。”
“好在妹妹很擅长正骨,可以立刻给你拨正。”
静妃惊恐又抗拒,还要做出感激的表情:“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但还是……啊!”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关节摩擦声后,秦玉逢完成了正骨。
关节看着还肿着,但疼痛感缓解了许多。
“好啦。”秦玉逢拍了拍手,笑盈盈地看着静妃,“叫太医院给你开些敷药,小心歇着便好。”
她态度这样好,静妃也没好意思说着扎心的话,随口扯着:“妹妹你现下觉得好些了吗?”
“挺好。”
在其他人拼命为她遮掩的时候,秦玉逢意外坦然:“再有两日,兄长就要凯旋归来,我要是真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着急上火。”
也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是怎么昏了头。
才给她找这种借口。
静妃:“后宫之中,少有妹妹这样说话直白的人。”
“这当然是因为我觉得说出来无妨,又不在乎脸面。”秦玉逢继续笑着。
淑妃意味深长地说:“不在乎脸面的人,宫里多少还是有些的。”
俗话说,爱哭的小孩有糖吃。
静妃也深谙此道,常借着所谓的“孩子心性”,看上什么喜欢的,就跟皇帝央求。
只要不过分,皇帝都会答应。
各宫羡慕之余,也常在背地里骂上两句不要脸。
静妃听完,先是非常震惊。
淑妃是什么人?
打从王府里,就是一副不争不抢,万事不管的模样。
这样尖利的话,是从未说过的。
但正因为淑妃是这样的人,她明朝暗讽起来便格外有杀伤力。
静妃后知后觉地有些难堪,低着头说:“既然华妃妹妹没什么问题,那本宫就先回宫歇息了。”
“好生歇息,我改日再请姐姐来宫里吃茶。上回一同去的空翠亭,可不算是邀静妃你来纤云宫,这次本该尽地主之谊,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秦玉逢边送她,边对这几次的交友活动进行点评,并不那么真心地说道:“只希望是好事多磨吧。”
皇后那边是点谁谁完蛋的风格,静妃这边,她还没有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虽说是在她这里吃了瘪,但能叫上头寄予厚望,总该有几板斧。
静妃不想维持笑容,便痛呼两声,权当没有听到她的邀请。
秦玉逢便热情款待了淑妃。
淑妃喝着她这里的茶,喝了一口觉出来是甜的,矜持地放下,说:“你今日没去请安,皇后可是气得不行。”
秦玉逢问出自己久违的疑惑:“我与皇后先前没怎么打过照面,敢问她从前便是如此么?”
这皇后的架子拿的比皇帝的都大,属实让她有些不明白。
总不能是严氏给皇后的底气吧?
“从前便是如此。”淑妃的目光扫过候在一旁的宫人。
寻善:“奴婢带人去库房里取些补品,送去庆瑞宫给静妃娘娘。”
说着便将大半的人带出去,仅留下温慧在殿内候命。
淑妃拿扇子遮住脸,凑近说:“皇后,恐怕是有疾,无法生育。”
所以拼命地抓住权势,处处彰显自己正室的地位,要求所有人敬着她,顺着她。
第17章
虽然秦玉逢并没有收到这样劲爆的消息,但这话从淑妃口中说出来,她便信了八分。
而且也并非没有破绽。
五年前的今上,可只是无母族无爵位无父宠的十三皇子。
与他年龄相近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都没有娶正妃。
十皇子与十一皇子母亲是皇贵妃,十二皇子已经封了郡王,严氏要嫁家主嫡女,这三位都能试一试。
就算这三位不行,上头还有正妻去世,太子热门人选的七皇子永王,严寄瑶嫁过去当续弦身份刚好。
偏偏嫁给了今上。
还给那时的他递消息,说上报天子求娶。
这个行为被普遍解读为严家想要抬高女儿的身价,其实也可以解读为怕因为无所出而被休。
淑妃作为比皇后更早入王府的侧妃,对皇后的关注不必皇后对她的少。
且因着自己有隐疾,她更容易去猜别人是不是也有隐疾。
而有了怀疑,许多事情便可疑起来。
严寄瑶嫁进来的时候,也不过十六,便开始喝坐胎的药。
喝得很大量。
淑妃悄悄查探,发现喝药的其实不是严寄瑶,而是她的陪嫁侍女。
年纪轻轻,就想借婢女的肚子生孩子。
然而那时的皇帝虽然想要避开夺嫡之争,但不想走浪荡子的路子,只专心在王府学习,那几个陪嫁到如今都没能爬上他的床。
皇后在新婚最受宠的那段时间里,便一直没有消息。
“静妃其实有过身孕,但那时的皇后……当真是可怕。”淑妃神色有些恍惚,抓紧秦玉逢的动作泄露出她内心的恐惧。
后面的事情不必说也能猜到。
皇帝至今为止都没有子嗣,不仅静妃的孩子没了,其他人也没能生出孩子来。
秦玉逢握着淑妃的手说:“现下还不是生育的好时候。”
登基前的皇帝怎么想的无人知晓,现在的他肯定不希望自己有皇子。
世家势重,自己却连后族的势力都没有管明白,若是有个年幼的皇子,皇帝该时时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淑妃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又不是不能生育,多年盛宠却膝下无儿女,自然是她有意的。
在没有能力保护好孩子之前,她不会让对方降生。
秦玉逢则是处于另外的考虑。
她连皇帝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都还没完全接受,再来一个孩子她能疯。
皇帝估计也能疯。
两人就“暂时不生孩子”一事达成一致。
结果皇后第二天就给了所有人一个重磅消息――“陆贵人怀孕了。”
而且还已经过了三个月。
陆贵人是皇后的表妹,不算受宠,又被皇后管得紧,处于大家不想得罪又不想搭理的尴尬地位。
竟悄无声息地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满座震惊。
秦玉逢乐得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半遮住脸,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下朝而来的皇帝立在门口。
方才下过一场不讲道理的夏雨,他发上沾着雨水,睫毛承着湿气,虽站在屋檐下,却仿若与众人隔着一场沁凉的雨雾。
在听到皇后所言的一瞬间,他脸上既无惊讶,也无惶然。
眼瞧着喜意爬上那张脸,秦玉逢慢一拍地察出一抹冷峭的美来。
小皇帝不仅是个脾气好的仁君,也是位果断善演的天子呢。
皇帝将披风丢到小太监的怀里,颇为急切地说:“赵海德,替朕将身上的雨擦擦。”
秦玉逢勾起眼尾,打着扇子站起来,摇曳生姿地朝着殿门口走去。
登时,全殿的人都看向她。
正在看陆贵人的皇帝察觉动静,偏过头,见她这阵仗略有些无措,又红了耳根。
不知是脑补了什么东西,竟有些暗自的期待,默不作声地将正在给自己擦头发的赵海德往旁边推了推。
赵海德:“……”
秦玉逢停在陆贵人的面前,缓缓凑近。
陆贵人脸上的欣喜褪去,忍不住往后仰了一些,说:“华妃娘娘您这是?”
“怀孕的宫妃,对我来说有些稀奇。”
她歪着头,莞尔一笑,十分美丽,谁看谁迷糊。
陆贵人迷茫地被她握住一双手,又懵然地听着她说“这手有些冷啊,多喝热水”。
怎么回事啊?
这不该是皇上该说的吗?
皇帝站在她们不远的地方,靠近也不是,不靠近也不是。
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秦玉逢发表了一系列道听途说的保胎养生知识,并表示:“本宫那里有上好的黑枸杞,回头命人送到你宫里去。”
陆贵人已经有些麻木,勉强守礼地谢恩:“多谢华妃娘娘。”
皇帝在这方面的知识水平与秦玉逢不分伯仲,等华妃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站在陆贵人跟前,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便干巴巴地说:“华妃说得很有道理,你首先保重了自己的身体,皇儿才会健康成长,待回宫后,朕派太医和擅此道的医女为你好生看看。”
陆贵人做不出羞涩的表情,也干巴巴地说:“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皇后却不愿意这件事就此打住,笑着提醒道:“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是大喜事,陆贵人的位分是不是该抬一抬?”
皇帝点头:“该是如此。”
“那……封作婕妤?”
“不,宫里的两位婕妤先后都生过不小的病,寓意不好,所以朕打算给思婉充媛的位分。”
充媛,九嫔最末。
一个非常微妙的品级。
到了九嫔,就能为主位,但其实成为一宫主位的可能性不太大。
像是顾充仪,就是住在灵玉轩这种不大不小的宫室,位置也相对偏僻。这还是因为她是潜邸老人,在皇帝面前有两分情面。
不然住侧殿也是可能的。
而陆贵人借着皇后的关系,住的是没有主位的傍花居,有了这个位分,她就能住主殿。
若是能晋到昭媛的位分,她便能自己抚养皇子或是公主。
这不是没可能。
按照传统,等她生下孩子是要再晋位分的。
皇后让皇帝晋陆贵人的位分,本是安抚,没想到砸了自己的脚。
她登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说:“越级晋升……会不会不太好?陆贵人方怀上皇嗣,还未生育,按照规矩,即使进行封赏,也该到生下皇儿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