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手术室图标还亮着危险的红灯,人心便已经寻着不确定的可能找上了门。
许西泽冷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种时候,倒是要多亏了许群山曾经不遗余力地拉许西泽出去充门面,这帮中年人没人不认识这位许家的大公子。
嘈杂的手术室外顿时像是被人装了□□,把所有的张牙舞爪都塞进了忌惮的口袋。
许群山最终被确诊为慢性意识障碍,俗称就是植物人。
醒来的机会有,但短时间内估计可能性不大。
程今后来辗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刚进机场大厅。
秘书推着她的行李去办托运,她就坐在旁边的等候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严沫发消息。
乍一听到许群山的名字,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严沫说的是谁。
反应过来之后又忍不住唏嘘。
曾经那个和她约定要一起走出黑暗的少年终于还是摆脱了恶魔。
她应该替他高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别说程今,就连许西泽自己都不知道用什么心情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局面。
当然,也没有时间让他来收拾所谓的心情。
许群山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公司。
就像海上航行的船突然间丢了船长,人心惶惶。
危急关头,许西泽只能临阵挂帅,代替许群山,先去稳住最容易出事的董事会。
跟学校请的假一天接一天地延长,连续两周,许西泽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拿下董事会里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董事的点头支持,事情才终于变得轻松了那么一点点。
程今走的那天,许群山所在的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病人状况突然急剧恶化。
许西泽从成山的事务中抽空去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好结束抢救从病房里出来,出于职务习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恭喜,病人已经脱离危险。
说完又意识到,即使脱离危险也还是植物人,那声恭喜实在是有点戳家属的肺管子。
他当即便想道歉,一抬头,却愣在面前少年薄霜一般的冷淡神色里。
直到这时,这位年轻医生才想起,少年少有的几次来医院,似乎都是这样的神情。
里面躺着的是他父亲,至亲血缘,然而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似乎从没见过他动容的模样。
有钱人家的小孩果然了不起。
连情绪管理都能随时在线。
年轻医生在心里这么感慨了一句,邀他同去办公室,再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刚走两步,就见少年忽然接起了一通电话。
两句之后,年轻医生忽然睁大了眼睛,“你还好吧!”
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年竟然在他面前脸色突变,差点原地栽倒下去!
电话这头的动静传过去,苏贺辞在对面也紧张起来,“阿泽?你在哪?你没事吧?”
许西泽晃了晃脑袋,忍受着那一瞬间的耳鸣,抬手谢过扶他的医生,“没事。”
苏贺辞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叹,“虽然这么说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你要不现在去机场呢?说不定还能拦着人。”
许西泽垂着眼睫,苦涩地笑了一声。
“算了,来不及的。”
许群山出事之后,他不止一次想去挽回程今,却回回都被公司里突发的事件打断。
等到真的有了时间,字斟句酌地打下一长串信息,再惴惴不安地按下发送键。
才发现程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他拉黑了。
红色的感叹号安静地出现在信息左侧,像一个无声的嘲笑。
他被困在家和公司之间,连学校都去不了,更遑论线下去找她,和她之间的联系拢共只剩这么一点,却也被她亲手掐断了。
唯一可以称得上罪魁祸首的人如今躺在病床上,再也张不开恶魔的利爪。
那天夜里,他甚至冲动地想来拔了病床上的管子,却在出门的前一刻停下了脚步。
因为究其根本,是他自己推开的程今。
他们之间纠缠着太多的再等一等,等到最后,等到他只能从别人那里听到她离开的讯息。
他怪不了任何人。
程今坐在飞机朝外望的那一刻也在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怪的了谁?
可当舷窗外的风景随着高度的攀升逐渐变得微小,又逐渐被飘渺的云遮蔽的时候,眼前一片渺茫,心里的思绪也仿佛随着故土的抽离而烟消云散。
人们总说,告别时要用力,要不留遗憾。
所以这些天,她和无数人说了太多遍再见,却没找到那个最想见的人,也没说出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话。
但无论如何,到这一刻,都结束了。
那个玫瑰一样绚烂的夏天,和她曾经无限勇敢过的青春。
再见了,许西泽。
不过这一次我走的很远很远,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校园篇打板杀青~~~~
下章进入都市篇,时光机启动,嗖――
第40章 很高兴再见到你。
程今已经七年没有回过潭江了。
再次回到这片熟悉的地方的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身临其境地走进一张蒙尘的老相片,故土重游的那一瞬间,你可能突然就会意识到,某些远去的记忆依然存在, 某些你以为早已遗忘的场景也只是换了种样子, 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
就像她眼前的这条小路。
高中的时候, 每次放学回家,她总会从这里经过。
夜色朦胧, 人行道上的路灯还是记忆中的昏黄,汽车轮胎压过柏油马路,沙沙的声响由远及近,又飘向远方。
不远处就是绿都港透着破败的灯红酒绿,程今静静地走着,忽然放慢了脚步。
她记得,从这个街角拐过去, 会看到一条幽深的小巷。
在某个遥远又宁静的夜晚, 她和许西泽一起经过这里的时候, 于无声处窥见过里面一对亲密的小情侣。
因为那次经历, 之后每次经过这个路口,程今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当时是生怕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如今, 大抵是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只是没想到,巷子里竟然真的站着一男一女。
石板墙斑驳如初,唯一那盏路灯也依旧年久失修地滋啦作着响, 面前的一切都仿佛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 程今在似曾相识里睁大了眼睛, 却没有像当初一样停下脚步。
大约是听见了巷口的脚步声,阴影里的两人停下动作,一齐朝程今看了过来。
这一眼仿佛魔法生效,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因为她在这二人身上,看见了许西泽和尹星瑶的脸。
巨大的空茫中,面前的窄巷仿佛跃进时空隧道,带着两个身影在她眼前极速退去。
四面八方的街景扭曲成光怪陆离的线条,坍塌瓦解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用一种遥远却清晰的语调缓缓说着――
“不会再见,不会再见……”
程今猛地睁开了眼睛。
梦魇缠身的感觉太过真实,以至于她眼神空洞地缓了片刻,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
身下的床垫柔软舒适,她出国这些年,程传学在吃穿用度上从没有过一丝亏待,当年那个在筒子楼里也能睡得无比香甜的糙女孩不可避免地被养出了一点大小姐的骄矜,只是随便感受,便能觉出这床上用品的价值不菲。
屋内的陈设瞧着像一间酒店,清新淡雅的室内熏香让人无端生出满身倦懒。
她半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或许是这个姿势加快了平躺时的血液流速,程今神经一跳,刚才还一片空白的大脑突然涌入了无数破碎的画面。
山雨欲来的台风天,觥筹交错的酒会,前来找她的程淼,想不起来但令人作呕的男人,还有……那个人。
再然后,所有的记忆都断在那一瞬间,那个,她把许西泽摁倒在墙上的瞬间。
……
我去。
当初出国的时候,程今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国外一待就是七年。
程传学提过要接她回来,以前的朋友们也不止一次地在聊天软件里哀嚎过想她,但无论怎么嚎,她始终都没有踏上归国的飞机。
这次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程家的企业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
她在国外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或许能帮上忙。
要不是为了躲学校里一个玩命追她的师哥而改早了航班,原本她不会来参加晚上的酒会,也就不会发生那一系列的事……
所以说人生在世,还是应了那句报应不爽。
老天爷一定在报复她,白白践踏人家的心意。
但是非得用这么抓马的方式吗……
屋外响起轻慢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朝近处走来。
程今愣了一秒,从弯腰弓背的软脚虾挺成了一棵苍劲有力的长青松。
下一秒,男人出现在房间门口。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沉默在空气中无限蔓延,仿佛蕴含着七年的时光在周围静静流淌。
在国外上学的时候,程今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再见到许西泽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大概率会是潭江一中的校友聚会,他作为杰出的校友代表站在台上发言,而她周围还是那群混得一般的寻常人,她会隔着巨大的礼堂仰头看他,再在之后的自由交流环节,坦然地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用这四个字去祭奠曾经的初恋,是她当时能想为体面的方式。
然而现实是,体面这两个字大概天生便与她无缘。
许西泽穿着贴身的浴袍,刚洗过的头发还挂着水珠,被随意地扒梳到脑后。
他似乎比记忆中高了几公分,身上属于少年的稚气褪去,原本常戴的那副眼镜不见,那双清浅的眉眼轮廓被岁月雕琢得愈发深邃,举手投足,已全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疏风朗月的气质依旧如初,只是比起不染纤尘的白雪,还多了些难以捉摸的神秘,更似高山顶上终年不散的浓雾。
这么一看,她会在神思混沌间做出那般轻浮的举动,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多年不见,他变得更帅了,帅得让人失去理智。
至于她……等等,她怎么也穿着浴袍??
他俩该不会是……
杀千刀的程淼,到底喂她吃的什么???
无数句打招呼的话被塞回肚子,程今不受控制地在这个惊悚的事实里咳的昏天黑地。
眼前被递了一杯水,程今无法道谢,只能涨红着脸接过,水是温热的,舒适的刚刚好。
她一边给自己顺着气,一边仰头喝了两口,转眼又见许西泽递过来一条毛巾。
连毛巾都是温热的。
程今愣了一下,随即半开玩笑地感慨了一句:“对一夜情对象这么好,时间也让你转性了吗?”
“你说什么?”许西泽低声问道。
程今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屋子里灯白如昼,如豆的光点坠进他漆黑的瞳孔,映出半分茫然的神色。
这是走神了还是装傻呢?
程今用毛巾擦完嘴,攥在手上没再给他。
他还记得她吗?
“好久不见,”尽管场面无比狗血,她还是觉得该用这句话来开场,“我是……”
“程今。”许西泽看着她说。
他竟然记得她。
“不愧是许大学霸,”程今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酸涩,故意鬼扯道,“记性就是好。”
但或许是这句话扯的不大成功,她话音落下,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面前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释放着清冽的气质。
太诡异了。
无论是一夜□□后,还是旧友重逢,这种相顾无言的氛围,都太诡异了。
要是搁在从前,以程今的性子,大概会直接了当地问他在想什么。
但这些年的海外生活到底叫她懂了些世故,像这种局面,有些话还是不能说的太直白。
于是她拐了个弯,问道:“星遥知道你来京市吗?”
这话应该是问到了点子上,因为程今看见许西泽盯着她的神情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而后,他偏头捏了一下眉心,又转回来,口气里像是带了些自嘲,“多年未见,你就只关心她?”
不然呢?
她莫名其妙睡了个有妇之夫,小三的帽子都半扣不扣了,难道不应该问一下他老婆吗?
“我不是关心她,”程今说,“我是担心我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既然她醒了,也就没必要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抱歉,”换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程今找到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张金卡,“刚才我大概有点神志不清,如果有侵犯到你的地方,就用这个赔吧,虽然你好像也不缺钱,但什么都不表示,我实在心里有愧。”
说完,她将金卡推到许西泽的面前。
许西泽意料之中地皱起了眉,程今便笑了,“钱不多,算我买你一个封口费,你应该也不希望星遥知道今天晚上的事吧?”
“程今。”许西泽叫住抬脚欲走的程今,有什么话想说,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打断。
程今背对着他,“许西泽,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你应该多关心星遥。”
事实上,程今一点也不高兴。
七年前,她漂洋过海,在漫长岁月的自我放逐中,以为自己早已走出年少的感情。
然而,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她才惊觉,原来七年时光根本什么也没有改变,她还是不可自拔地迷恋着他,不然也不至于,当理智都退潮时,身体还那样诚实。
但他们最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海外留学的时候,她从严沫那里听说了许西泽和尹星遥的婚讯,她喜欢的那个少年,早就已经彻彻底底地属于别人了。
深更半夜,酒店大堂灯火通明,见程今从电梯里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程淼和谢敏娇就迎了上去。
“小今,”中年女人嘴上关心,眼底的算计却难以掩盖,“你还好吧?许大公子没把你怎么样吧?别怕,你跟阿姨说,阿姨给你出气。”
“对,妹妹,”程淼也跟着道,“姐替你撑腰。”
程今冷淡地扫了这对母女一眼。
当年程传学去谭江接她的时候,只字未提这对母女的事。
以至于程今一度以为程传学是个纯情又贴心的单身老父亲,但看到这对母女,她又发现自己能理解,程传学不带他们去的原因。
谢敏娇原本是临岐市一家很有名的酒吧的陪侍,靠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把自己从一个小店员熬成了头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