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耳边传来了很多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刚才去换衣服的同事们从更衣室出来看见了她，也好像有其他人从走廊经过，在朝她奔过来，用温暖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她的身体。
奇怪的是，明明在公司的走廊里，她却觉得那人长得莫名很像许西泽。
再次清醒，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医院。
头顶的白炽灯亮的晃眼，她乍一睁眼，险些被亮光刺伤眼睛，躲避不及的时候，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替她挡住了全部的光线。
那手本就修长好看，被光在四周镀了层边，就更显白。
程今愣了两秒，扭头，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许西泽。
那一瞬间，很难说程今是什么心情。
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下意识在他面前故作轻松，就像是不希望在乎自己的人太过担心。
“好巧啊，”她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我怎么跑这来了？你怎么也……”
但她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许西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
胃病影响了脑子，程今沉默片刻，被落在外面的智商重新回来，才忽然想起，如果真是许西泽送她来的医院，那恐怕早听过医生的诊断了，她这装的毫无水平。
果然，下一秒，许西泽便低低地呵了一声，“程今，这么多年的胃病史，还不知道好好吃饭，你是不想要这个胃了，还是想找死？”
有这么严重么？
程今不以为意地压了下嘴角，以她的性子，这种话是一定要反驳回去的，但触到许西泽的眼神，她忽然又住了嘴。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太重，许西泽偏头揉了下眉心。
没人能理解，当时他看见程今在自己面前苍白着脸倒下时的心情。
这一个礼拜，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程氏门口等程今下班。
连着好几天没等到人之后，他听说公司的技术部门最近遇到了一些难题，技术人员都在加班加点，基本不回家。
作为许氏如今的技术顾问，许西泽很清楚技术部门忙起来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没有想办法进去打扰程今，而是默默等在门外，这样哪怕只有一天回家，他也能遇上人。
然而，这样的佛系心态维持了短短三天就宣告失败。
从前那七年，隔着遥远的山川和海洋，他知道他们不可能见面，那种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思念其实很虚，所以尚且还能忍受。
但人心就像蜜罐，有时候打开了一条缝，便很难再捂严实。
当思念变成有实体的对象，他才发现自己奋不顾身地想见她。
于是他拉下脸，花了一天时间搞定了公司的门卫，又刚好掐在周五下班的时间点进了门。
结果就让他看见了或许这辈子都很难磨灭的场景。
医生说，程今这应当是积了多年的老毛病，病因是高三那年突发的一场急性肠胃炎，算算时间，刚好是他骗了她之后。
如果当初知道这件事会给她带来如此大的伤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做。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幸好今天有他及时赶到，如果是在国外的时候发作呢？她身边有人照顾吗？
只要想到程今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零零地捂着肚子去医院的场景，他就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点滴打到凌晨一点，室外的空气被寒风裹挟着干涩。
程今被人兜头罩了一套深青色的围巾帽子，裹得像只企鹅，安静地站在医院门口，等许西泽将车开过来。
围巾帽子是许西泽的，程今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他的气味，清清爽爽的，让人舒服。
她不自觉抬手紧了紧围巾，刚放下来，便看见许西泽的车从不远处开过来。
医生开的药早被许西泽拿进车里，程今空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副驾的车门，坐到了他旁边。
车里的光线并不明亮，许西泽侧过眸子，视线落在程今的侧脸。
就算苍白的脸色满是病意，程今的五官轮廓依旧能打，尤其是侧颜，微微垂着眼时，有股睥睨众生的气势。
事实上，这一整晚，许西泽的话都很少，比他平时的话还要少。
而程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亏，也便不敢多话。
直到车子在夜色中径直略过她家，在高架桥上越飙越远，她才忍不住道：“我家过了。”
许西泽轻踩刹车，将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我知道。”
封闭的车厢里，男人的声音显得愈发深沉，听得程今心头一跳。
程今看着他，男人的侧颜被路灯映照得轮廓分明，下颌冒出的几条青筋，似乎展示着他正在竭力隐忍什么情绪。
“你现在需要人照顾。”他说。
“不用，”程今随口一接，原本想说在国外的时候很多次都自己挺过来了，去医院也挺小题大做的，但想了想还是没提，只道，“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再不济，打个电话，严沫也会来。”
车里安静了片刻。
许西泽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近乎泛了白，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程今一怔，转头看向驾驶座，
“程今，对不起，”许西泽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干透了，每说出一个字，都好像在用刀锋划过咽喉，“不管我们最后能走到哪一步，至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程今愣了两秒，将脑袋转向了窗外。
半夜的马路上车流很少，四下安静一片，车身在路面投下模糊的阴影。
“那，”半晌，她用近乎喃喃自语的音调问道，“你要怎么照顾我？”
漫长的红灯闪成绿灯的一刹那，许西泽轻点油门，将车子从路口径直开了出去。
“去我家。”
第51章 废什么话。
发动机的声响湮没在夜色中, 程今看着许西泽从车头前面绕过来，拉开副驾的门。
“诶等等，”她抬手推拒了男人弯腰进来，要抱她出去的动作, “不至于, 我好多了, 而且腿也没毛病。”
许西泽一顿，漆黑的眼睛对上程今的视线, 片刻，探进来的身子缩了回去，单手撑着车门，另一只手朝程今伸过来，“那我扶着你。”
程今眨了眨眼。
车位旁边就是一盏路灯，夜半无人，光线清冷, 冷空气从敞开的车门钻进来, 吹得颈侧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头脑却越发热。
她将手伸过去, 放进了他的手心。
车就停在居民楼下，走不了两步路, 程今被他牵着, 一路走进门廊、电梯……
“先别急着睡, ”进门的时候，许西泽顺手开了客厅的吊灯，淡声吩咐, “去沙发那等我一下。”
程今点了点头, 脱下外套和围巾帽子, 放在玄关的衣架上，独自走去客厅。
坐进沙发里的那一刻，她整个人狠狠地松了劲儿。
许西泽人看着冷，手心的温度却出乎意料的热，那股温热的感觉仿佛有实体，就缠在她的指缝掌心，久久萦绕不去。
程今摊开自己的手心，看了两眼，又翻过去看了看手背，直到不晓得飞去哪里的思绪忽然被震动的手机叫醒。
真是，昏了头了，牵个手而已，至于吗！
程今无语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拿起手机。
自己突然病倒了，跑着的程序不能没人管，在医院吊水的时候，程今找了一个技术组的同事去帮忙盯进度。
但大概还是程序内部有问题，想要的结果一直跑不出来，直到刚才，同事还在和她汇报进度。
时间已经很晚，她给对方说了先回去，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
退出聊天框，又收到了严沫的消息。
[严沫：滴滴，美好的周五，大忙人今姐睡了没？蹦迪去啊！]
[程今：睡倒是没睡]
[程今：不过蹦迪还是算了]
[程今：我不在家]
[严沫：？]
[严沫：别告诉我你还在公司加班]
[程今：那……倒也不是]
[严沫：那你在哪？]
程今犹豫了一下，如实回复：[被某人抓回家了]
聊天框里的信息停滞了两秒，左边的头像发过来一串足以刷屏的问号。
再然后，文字消息全被一条条语音取代。
许西泽进门之后就一头栽进了厨房，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程今朝那边看了一眼，默默掏出耳机。
“我靠！！！”
刚一点开语音，程今的耳膜差点被严沫喊裂，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将音量调低，又重新点开。
“我靠！什么情况？你们这进展是不是也太快了？我还说半个月呢，你这有一周吗？”
“今姐啊今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我们女人不能太容易被拿下，不然会被看扁的你知道吗？”
“不过话说回来啊，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啥的时候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不然……”
程今果断摁掉了后面的语音。
……就不该告诉她！
聊天框里的语音还在一条一条往外蹦，想也知道，严沫那张嘴，一旦进入某个少儿不宜的话题，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她干脆直接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将耳机拿下来的时候，一抬眼，刚好瞧见许西泽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厨房过来。
客厅灯光的颜色是暖调，从头顶铺洒下来，映得男人的五官轮廓清晰又温和。
程今看着他端着碗坐到自己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严沫那话的影响，身侧的沙发塌陷下去的那一刻，她抬了下眼，视线在不经意间从许西泽的眉眼一路滑向那两瓣薄薄的嘴唇。
不久之前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她想起那个夜晚，因为醉酒而将他压在沙发一隅。
明明那时候的印象都已经模糊，这时候倒是全然记了起来，以至于许西泽也朝她看过来的时候，程今一下便转过了头。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空腹太久，喝点白粥再睡。”温吞的声线伴着瓷勺的轻响在耳后响起。
程今维持着扭头的姿势，沉默。
聪明如许西泽也不可能是程今肚子里的蛔虫，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是不愿意喝这么寡淡的东西，在用后脑勺无声抗议。
“我去加点盐。”
“不用不用，”程今把身子转回来，飞快地看了许西泽一眼，近乎是从他手里夺过了小碗。
“慢点，小心烫。”许西泽从茶几上抽了一张纸递给程今。
程今一边喝粥，一边伸手去接，因为视线阻隔的关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
这么一触即走的功夫，程今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又加快了。
她彻底将脸埋进粥碗里，直到望着许西泽把空碗送回厨房的背影，才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这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她像是逃过一劫般躲回了先前许西泽就帮她收拾出来的卧室。
然而在闭上眼睛之前，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底却又闪过一丝遗憾，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
第二天早上出卧室的时候，房子里没有人。
初晨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地笼罩着餐桌上的娇艳欲滴的水仙花。
程今和同事约了今天上午去公司讨论昨天的程序，等了一会也没见许西泽回来，便打算收拾收拾直接去公司。
结果刚走到玄关，就听见外面有人摁响了密码锁。
许西泽拎了几个装菜的袋子，将某个屡教不改再次忘记吃饭的惯犯逮了个正着。
“……”
惯犯被摁在餐桌旁边，吃完了许西泽亲手做的营养早餐，又兀自窝在沙发上缓了会神。
“不是要去公司？”许西泽卷起袖子，露出紧实的手臂线条，一边收拾桌上的餐具，一边朝她看过来。
程今愣了一秒，她以为他会送她。
“……我自己去？”她暗示了一下。
没想到许西泽竟然点了点头，他看向客厅的挂钟，“从这打车过去差不多半小时，你们约十点的话，还赶得及。”
程今：“……”
行。
说什么又要追人又要照顾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许西泽你行。
程今有点生气，到公司之后，她将这股悲愤化为力量，竟然很快就解决了昨天同事们纠结半天也没找到的bug。
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大家凑头在公共办公室，商量点外卖。
“附近新开了一家川菜，据说还挺好吃的，尝尝不？”
“行啊。”
“今姐你吃吗？”
事实证明，昨天昏倒之前听到的声音是错觉，同事们并没有看到程今倒下的样子，不知道她有胃病。
程今对卖惨没有兴趣，也懒得说太多，正犹豫着是随大流得了，还是对自己好点吃个清淡的外卖，就听见几个女生忽然看向窗外，眼睛都亮了。
“诶！是那个帅哥！他又来了！”
“哪呢？我去，真的！不过今天不是周六吗？他等的人也加班？”
“啊啊啊他进来了！这是送爱心午餐来了吧？呜呜呜我太羡慕了。”
程今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刷手机的手当场一顿。
女生们的话题围绕着帅哥到帅哥女朋友，聊得不亦乐乎，把原本说好的点外卖彻底抛在了脑后。
程今在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恍然回过神，站起身便朝门口走去。
公共办公室就在一楼，她顺着走廊，很快就看见了站在大厅里正辨认办公室指示牌的许西泽。
“你……”
“今姐――你去哪啊！”视线相交时，后面忽然传来同事喊她的声音，程今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上前拽住了许西泽的手腕。
“跟我来。”
她自己的办公室在三楼，推门进去的时候，许西泽轻笑了一声。
他个子高，被程今拉在身后，那清浅的声线像是从头顶飘落，不轻不重地勾了下程今的耳朵。
程今耳朵一痒，放开他转过身来，“笑什么？”
“我这么见不得人吗？”许西泽勾唇看着她。
程今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只好解释道：“不是，你不知道技术组那帮人，八卦起来没完。”
这是实话，但也不知道许西泽信了没，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看了她一会，便走到桌边，放下了带来的餐盒。
程今凑过去，顿时闻到食物的浓郁香气，四个小盒，荤素搭配，看上去营养又美味。
“这是你做的？”
“嗯，”许西泽拆开筷子，递给程今，“某人早上不吃早饭，耽误了一点时间，不知道火候到了没，尝尝？”
程今接过筷子，心里却是一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