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不是说了,天塌下来你顶着吗?你现在倒是顶啊,问我干嘛?”
齐星辉两句话,孟玉蕾立刻红了眼眶。是啊,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她怎么知道天是这样一小片儿一小片儿往下塌的啊?
刚经受过惊恐与无助的孟玉蕾本期待着回家能得到齐星辉的安慰,却没想到平添了新愁。委屈、心酸一股脑涌上来,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着,可是齐星辉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理她了。
生活还是旧模样。孟玉蕾推着童车去买菜,回家做饭、洗衣、收拾家里。齐星辉睡了一天,下午起来上了次厕所,一言不发又躺回床上去了。孟玉蕾知道他心里难受,早上受的委屈也不再和他计较,叫他去吃饭,他摇了摇头,说没胃口,用被子把头捂上又去睡了。
第13章 职场难返
日子一成不变,孟玉蕾每天尽心照顾一双儿女时,齐星辉依然浑浑噩噩。他变得寡言少语,看什么都不顺心,整天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那一小片空间里,翻翻书,看看手机,日出日落,一天一天就过去了。
一天上午,孟玉蕾推着安安刚进超市,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你好,请问你是齐经理的爱人吗?”
“是的,您是。”
“我是公司的总经理,我姓范。我想问一下,您现在和星辉在一起吗?”
孟玉蕾想起,齐星辉好像提过公司有范总这么个人。
“没有,我跟孩子在外面。”
“那就好,说话更方便一些。我是从家属信息里查到了您的电话。冒昧打扰您,我是想问问,齐经理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哦,也没有,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大事儿的。”
“是这样。今天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来见我,说星辉年假休完后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给他打过电话感觉他也是含糊其辞。我这周也试图跟他联系,可他常常关机,有一次打通了还给我发了脾气。当然,病情属于个人隐私,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规定,如果他身体不适是要办理病假手续的,如果他不方便,您也可以来办理,还希望你们能理解。”
“明白明白。”孟玉蕾点头,摸了一旁“呀呀”叫喊的儿子的额头,想要安抚他。
“于公,我是他的上级,于私,我们是朋友,我也很挂念他。他突然休年假,手上几个项目收尾得那么匆忙,搞得公司都很被动。当然,身体最重要,有好身体才能更好的工作。公司上下都很关心他,工会这边打算派两个同事代表大家去看看他,把我们的心意带过去。”
“不用不用,太麻烦大家了。他很快就好了,好了我就让他回去上班。”孟玉蕾紧张起来。
“你误会了,我不是催你的意思,但是最好也给我们一个期限。按他的工作规划,今年手上还有项目要交付,如果他这边有困难,我们需要及时做出一些调整。这些话我们都和星辉沟通过,他也清楚。”
“我回去问问他,我让他尽快给您回个电话。”
“星辉现在的情况可能在电话里不好沟通,感觉这个病对他的情绪有很大影响,最好呢,他能和我们见一面。他在哪家医院,我和工会的同事过去,正好也问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他没在医院,在家里休养呢!”
“那更方便了,我们有你们的家庭住址,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一个玻璃瓶的牛奶都快被孟玉蕾捂热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跟他商量下吧!我们商量好了给您回电话。”
“好的,那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孟玉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低头,儿子什么时候从冷柜里拿了一袋子酸奶而酸奶又是什么时候倒了他一身她竟毫无察觉。孟玉蕾心烦意乱,抽出纸巾来替他胡乱擦了一通,叫了服务员结去门口结了酸奶的账,菜也懒得买就匆匆回家了。
听完孟玉蕾的讲述,齐星辉闷不作声。
“怎么办啊?”她催促道。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从床上跳下去,又站到阳台上去抽烟。
上周家里的烟完了,可是孟玉蕾拗不过他,又给他买了几包。
“你干脆给他说我死了!”齐星辉一边点烟一边说。
“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你说怎么办?我这个样子能回去上班吗?”
“那就请病假呗!我去找蒋蔓,让她找李延科,给咱开个证明。”
“异想天开!”齐星辉猛吸一口,小小的嘴巴里吐出的烟雾将他整个脑袋都裹了进去。“公司请病假不仅要诊断证明,还要住院记录、医保记录,哪那么容易做假的?如果按事假走,也只能休一个月,这一个月只能拿个底薪,一个月不到三千块钱,连房贷都不够。”
“那可怎么办呀?”
“我要是知道怎么办不都跟他说了吗?他的电话还能打到你那里去?”齐星辉显得很不耐烦,“范总的意思很明白,要想拿钱就回去上班。不上班就把手上的活儿交出去,让别人干,别耽误了公司挣钱。”
“可要真生病了呢?”
“生病就是请病假,拿底薪。我们的收入主要靠项目和奖金,干得多挣得多,没有项目更没有奖金,哪还有什么钱呢?”
“那咱先请病假拿着底薪呗,总不能直接不干了吧?”
烟头烫了齐星辉的手,齐星辉骂了句该死,用脚上女儿宽大的拖鞋将烟头踩灭。孟玉蕾已经说过好多次让他不要把烟头扔在地上,可是窗台上的烟灰缸太高,他要在凳子上踮脚才能够到,被烟灰缸砸了一次,他又扔在地上了。孟玉蕾看他心烦,也不敢唠叨,只能由着他抽,由着儿子闻二手烟。
“我再想想吧!”说完,他拍了拍手,钻进了卫生间。
孟玉蕾将儿子抱去客厅,悄悄打扫了卧室窗台下的烟头。
两个人的午饭做的相当对付。自打齐星辉变小,他的胃口也小了很多,每顿饭比女儿吃得还少。扒拉了几口米饭,他放下筷子,道:“你去找蒋蔓,让她问问李延科,能不能开出住院那一套,先按病假努力吧!实在不行,就办辞职。”
孟玉蕾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当齐星辉真提出来,她还是觉得后背发凉。齐星辉的收入断了,家里就是坐吃山空,仅有的五六万存款最多也就能撑半年。
“你在家,我出去工作。”孟玉蕾咬着嘴唇说。
“我在家倒是没问题,可是你出去,行吗?”
“怎么不行?我明天就去琴行,我以前带课的时候一个月也能挣上万呢!现课费都涨了,应该会挣得更多。”孟玉蕾回头看了眼儿子,“倒是你在家,让我不放心。”
“这么个小人儿,让他吃饱穿暖,把他盯着不出危险不就行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玉蕾心中隐生酸楚,原来她在家带孩子这件事,在齐星辉眼中竟那么简单。
“那明天试试吧!”她低着头淡淡道。
多年没来,原来孟玉蕾代课的那家琴行早已易主。孟玉蕾在里面转了半天,竟连一个工作人员也不认识。一位西装革履束马尾的女生以为她要买琴,跟在她身后问东问西好半天。孟玉蕾犹豫半晌,开口问:“顾老师还在这里带课吗?”
“哦,您是想要上课啊?”
“不是,我随便问问。”
“我们这里没有姓顾的老师,但我们的老师也很专业,都是全国知名音乐学院钢琴专业毕业的,我可以带您看一下老师的档案。”
孟玉蕾点头,心想也行,正好看看还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她跟到柜台,看着小姑娘打开电脑,一张一张钢琴教师的简介翻过去,却全是陌生面孔。离开琴行七八年,没想到这里已物是人非。
“还没挑到您想要的老师吗?”
“其实我就是钢琴老师,我原来在这里代课的,只是离开时间太久了,所以你不认得。”
“哦,怪不得,我才来了两年。”
“我以前在这里带过几年课,跟孙总一直合作的很好,后来因为个人的原因离开了,现在又想回来,所以——”
“我明白了。但我们经理不姓孙,姓赵。您留个联系方式吧,等她来了我给她说一下。”
“好的,那谢谢你了。”
孟玉蕾留了电话,又收了一张琴行的名片。她本想再问小姑娘现在课费的行情,又觉不妥,便匆匆离开了。
既然来了文艺路,她决定多跑几家琴行。一开始,她很是不好意思,好像主动上门找工作是极丢脸的事情,常常是售琴员给她介绍了好多架琴她才敢开口说自己想代课。而话音一出,售琴员立刻会变了脸色,像是她让人白费功夫的指责。后来,她终于勇敢了一些,一进店就自报家门,说想要来代课,有两家琴行说他们的老师已经饱和,除非她能自己招来学生,另有一家规模大一些琴行,直接叫来了教学主管,现场问她的教学资质和过去带课的情况。
主管是个略显严肃的中年妇女,四十岁上下,穿束腰的套裙,精干却略显臃肿。她开门见山问孟玉蕾以前都带过什么学生,教些什么教材,学生有没有得过什么重量级的奖。
孟玉蕾耐心答道:“您放心,车尔尼的 599、849、299 我都教过,还有《小奏鸣曲》、《二部创意曲》这些都没有问题,考级当然是最基本的要求,我过去带的孩子还有区上、市上比赛拿奖的,春芽杯拿一等的有两个,二三等奖的五六个,这些都有照片的。对了,还带过两个艺考生,后来考到了音乐学院音教系。”孟玉蕾说起自己过去的成绩依然充满自信。
“那就好,那你自己弹一段儿吧!”说完,主管走向身边的三角钢琴,掀起了琴盖,手抱在胸前微笑看向孟玉蕾。
八十八个琴键,黑白交错。往昔,她对键盘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可八九年未碰,竟让她有种眩目的感觉。她坐在琴凳上,两只手反复揉搓,却没有信心再去触碰琴键。
“不好意思,好久没弹了,手还没开。”
“没关系,随便弹,想起来什么就弹什么。”
两只手畏畏缩缩地伸向前去,指甲却像叛徒一般暴露了一切。她的指甲好一阵子没剪了,上面还沾着女儿给自己涂的粉色指甲油。
孟玉蕾分明看到主管皱了眉头,如果她站在主管的位置上,也会立刻判定眼前的人是多么不专业。可是主管似乎很有耐心,依然歪着脑袋等着她。
“您这边有没有谱子?”孟玉蕾问道。
主管懒洋洋的转头朝柜台喊:“小张,拿几本谱子过来。”简单一个转身,孟玉蕾看得出,主管对她的态度已不似刚才那般尊重。
姓张的年轻人拿来了一沓谱子,主管接到手里,也不顾孟玉蕾的眼光,自己先翻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儿,她把一本儿谱子递出来,问道:“肖邦,能弹吗?”
孟玉蕾接到手里,原来是一本夜曲集。尽管都是她原来弹过的曲子,可是这么多年,肌肉记忆根本所剩无几,若要视奏,也有一定的挑战性。可是孟玉蕾知道,她不能再退却了,必须硬着头皮上了。
“可以,不过好久没碰了。”她翻开谱子,选了相对简单的第一首,“我试试吧!”
可是第一个音下去,孟玉蕾就意识到,她的手指有多么陌生,而她的手指又对键盘多么陌生。她努力盯着谱,试图找到曾经的感觉,可是手指下去,音总是错的。旋律还是熟悉的,她心里知道下一个音应该落在哪里,又该何时响起,可是手指下的键盘却完全不听使唤。她找不到想要的音色,更没有沉浸到音乐里自如的感觉,仿佛曾经无比驯服的宠物如今已不服管教,还要反目咬自己几口。
孟玉蕾紧锁眉头咬紧牙关,磕磕绊绊地弹了两段,主管终于叫停。
“视奏还可以。”她面带微笑。
可是孟玉蕾却双手冰凉双颊发烫。今天的表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满意的。
“很抱歉,我很久没有碰过琴了。”她站起身来。
“底子还是非常好的。”
“你这么说我太惭愧了。”
“既然放弃了怎么又想重新开始?”或许因为同为女性的缘故,主管的目光温柔了许多。
“放弃是因为结婚生小孩儿,现在孩子大一些了,又想出来工作。”
“我一猜就是这样,我琴行一个小姑娘上个月就因为怀孕辞职了。如果你愿意来卖钢琴的话正好可以顶替她的位子。”
“谢谢,我还是想当钢琴教师,毕竟这方面我更有经验。”
“也可以,但是我们琴行的老师目前没有空缺。”
“没关系,我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有空缺了您给我打电话。”
主管点了点头。
“我想问一下,咱们这里老师的课时费是多少?”
“分情况。琴行有买琴送课的活动,这些学生一节课八十,报课的学生一节一百,如果是你自己招的学生就可以更高一点儿,琴行只收琴房的钱。”
孟玉蕾心里凉了半截,这明显是给兼职大学生的课费水平。与其这么去代课,还不如卖琴挣得多。
离开琴行,孟玉蕾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文艺路上。已经下午两点了,肚子饿得咕咕作响。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齐星辉和儿子的吃饭问题。齐星辉说他给儿子喂了锅里的粥,而他自己吃了两块面包就饱了。齐星辉说他要哄儿子午睡了,孟玉蕾便放心地挂了电话。
四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汽车尾气裹着灰尘飘在空中,远处的楼宇都像加了薄薄的滤镜。麦当劳里,孟玉蕾要了可乐和汉堡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刚吃了两口,蒋蔓打来了电话。
“修车场来电话了,说车好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陪你去取。”
“我下午可以,你呢?”
“行啊,我去家里接你。”
“我在文艺路呢,你来这边接我吧!”
“跑那儿干嘛去了?”
“见面说吧!我给你发定位。”
一个小时后,在蒋蔓的车里。
“什么?你要重新代课?”蒋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然怎么办呢?齐星辉再不去上班就要被开除了,我们手上那点儿钱也维持不了多久。”
“可是那课费也给的太低了。先不说你每天得带多少节课能赶得上齐星辉的收入,就说你怎么招得来那么多学生?琴行能给你几个学生啊?”
“我怎么敢奢望能挣到齐星辉那么高的工资?生活过得去就行了。先撑上一阵子,说不一定他一觉起来就变回来了。”
“一阵子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
“要是三年五年都变不回来,我真就把他交给国家去研究了。”
“我才不信你真能舍得。”
“舍不得就当宠物养了。”孟玉蕾仍笑着,可是心里却多了分酸楚。她换了话题问道:“你最近跟李延科怎么样?”
“就那样呗,舍不得分手,又觉得我没答应他求婚让他很没面子,每天百转千肠,纠结不已。大多数时候很正常,就是偶尔会给我耍耍小脾气。唉,懒得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