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在雁南二路,具体地址我发你短信。拜托你了,因为需要你们的配合,还请千万不要迟到。”
“行,我一定准时到。”孟玉蕾咬牙。
正愁怎么安排孩子的问题,齐星辉单位的电话也打了进来,好在齐星辉还有一张嘴给人解释,“我身体突然不舒服,昨天早上在卫生间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别别,千万别来看,住一阵子就好了,好了我就回去上班。唉,好,谢谢,麻烦你们了。”
挂了电话,齐星辉哭丧一张脸,对正在做饭的孟玉蕾道,“这可什么时候能变回去啊?撒谎可真难受,这谎话不知道能维系多久?”
“这当务之急还是得再找找那个吉普赛老太太。”
“可是你真的确定是老太太的原因吗?万一不是呢?”
“不是她还能是谁?你还能想出什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齐星辉手托着下巴,眼珠子骨碌转了半天,道:“好像是真没有呀!”
“晚上那个李延科要向蒋蔓求婚,让我过去配合一下,正好我结束了再去一趟酒吧一条街,看能不能找到那个老太太。”
“行,孩子放妈那儿,我给她说。”
这次有齐星辉亲自给母亲打电话,说孟玉蕾要去他单位帮他取印材料还要寄出的话,婆婆这才答应取消晚上的广场舞,在家管两个孩子。
孟玉蕾把两个孩子收拾妥当,大包小包地送到婆婆那里,紧赶慢赶地出了门,可因为晚高峰,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天台的户外餐厅里,已经搭起了花架,微凉的夜空之下,灯光和玫瑰拼接在一起,有种置身戏剧的梦幻感。孟玉蕾啧啧地看着,李延科的用心让她很是感动,可是她了解蒋蔓,她大概不是那种能被这些浪漫桥段轻易打动的人。
这些年来,蒋蔓也在成长,只是在家庭以外的领域,而这种成长所体现出的精明与成熟更让孟玉蕾赞叹。蒋蔓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即使她不会一清二楚地表达出来,但她遇到事情时的笃定与理智常常让孟玉蕾佩服不已。
提前到场的除了孟玉蕾,有蒋蔓的几个同事,还有一些亲戚朋友。远远地,夜岚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挽住了孟玉蕾的胳臂,“可算见着一个熟人了!”
“你怎么也来了?”
“我妈前几天不舒服我不是通过蒋蔓找过李博士嘛,然后就认识了。没想到李博士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人帮过我的忙,我说什么都得来了!”
夜岚穿着黑色小短裙,挎一只白得发亮的小包,上面迪奥的 LOGO 闪闪发光。再看其他人,也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和他们擦肩走过,孟玉蕾还能闻到不同的香水气味。看着大家光鲜体面的样子,孟玉蕾忍不住自卑起来。下午忙着接笑笑,准备儿子的辅食,等忙完也已经差不多要出门了,竟忘了换身漂亮衣服再化个妆。孟玉蕾忍不住懊恼起来。
男主角李博士出现了,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修身西装,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他一副喜气洋洋的姿态向大家解释他的求婚流程,丝毫没有羞涩之感。根据他的策划,在蒋蔓坐定之时,音乐会响起,朋友们要跳着舞从四面八方出来,有人拿鲜花,有人拿气球,还有人拿着蒋蔓最喜欢的史迪奇公仔。在蒋蔓惊讶欢喜之际,他会掏出戒指,单膝跪地,向她说出爱的誓言。
听说这是李延科两千多买来的策划,孟玉蕾有些替他不值。但是作为朋友,她只有努力配合的份儿。她跟着领舞学着蹩脚的动作,从餐厅玻璃门的倒影看过去,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臃肿笨拙的大熊。
“跳舞可比弹琴难多了。”夜岚在孟玉蕾身旁轻声抱怨。
孟玉蕾有些难过,离开钢琴已经七八年,她似乎没有资格再聊那个话题。
捱到八点,李博士下楼去接蒋蔓,众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藏进了餐厅的室内区域。这家餐厅今天被李博士包了场,餐厅提供的自助餐看起来也不错。大家坐了两排,吃着饭喝着饮料聊天,话题都绕不开李博士和蒋蔓两个人。
“李延科工作好,书读得多,人也长得满清秀。听说家里做工程的,也是个小富二代。他家里老早就给他买了大复式,装修花了五十多万,就等他结婚呢!蒋蔓真是有福气啊,找到延科这样条件好的人!”一个染了黄头发的中年大姐感慨道。
“蒋蔓家条件也很好,又不缺他那几两银子。”孟玉蕾毫不客气回怼。
中年大姐脸上不大好看,依然不罢休,“是吗?蒋蔓家有几两银子,倒是说来听听啊!”
蒋蔓父母都在大型国企,父亲是领导,平素低调惯了,蒋蔓自己做生意,也并不常把父母挂在嘴边。这些情况孟玉蕾心里都清楚,却不方便拿出来说,只道:“蔓蔓这几年自己做生意,不比李延科挣得少。”
“她自己挣得再多,想要买大复式买奔驰越野也没那么轻松吧?”
“她又不是没房?而且宝马迷你开得那么自在,也不比奔驰差吧!”
两个人唇枪舌战,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朝她俩做了“嘘”的手势。中年大姐朝孟玉蕾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找人换了座位离开了。孟玉蕾在背后朝她做鬼脸,被夜岚笑着拉住了。
“这么多年,你这不认输的性格真是一点儿没变!”
“欺负我可以,欺负蒋蔓可不行!”
“人家也没欺负蒋蔓啊,是你啊,心眼儿太小!”
“什么叫心眼儿小?蒋蔓和李博士,人家好好地谈恋爱、结婚,他们是因为相爱才要在一起,干嘛非要那么世俗地把他们放在天平上比一比,谁家条件好,谁挣得多,好像谁赢了就高人一等似的。俗!”
夜岚怔怔地盯着孟玉蕾,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怎么了?你在国外待着,不是应该更相信感情这一套吗?”孟玉蕾问。
“对,是,只是没想到这些话会由你说出来,毕竟,你都结婚这么久,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我就是生八个十个,也不影响我相信感情。”
“所以,阿蕾——”夜岚一脸小心翼翼,“结婚久了,真的还有爱情吗?”
孟玉蕾突然怔住,“爱情”这个字眼,似乎离她的生活已经好遥远了,连言情小说和偶像剧她也很久没有看过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不是,刚订婚,其实也是有点儿小恐惧的。”夜岚晃动着手指,大钻戒在闪闪发亮,“虽然跟法国人订了婚,但其实我骨子里还挺传统的。我爸跟我妈三天两头吵架,离婚都不知道喊了几百遍,但从来也没发狠离过,就这么心烦意乱地吵了半辈子。我不想要他们那种婚姻,好像随时都能把对方情绪里最坏的东西逼出来。而亚历山大呢,他完全就是我爸的反面,浪漫,也温柔,简直唯爱情至上。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但是你知道吗?他前女友的数量就比得上一个足球队,而且各个各国各种类型的,感觉哪种类型的他都有兴趣交往一下。我们认识才一年多他就跟我求了婚,现在想来,我答应了他也是有很多冲动在里面的,可是等冷静下来,我发现自己真的没信心能跟他过一辈子。以他的性格,哪一天厌倦了,肯定毫不犹豫就跟我离婚了,可是我又不想离婚,我想要有个人能陪我终老。”
夜岚慢悠悠讲着,眼睛里有种罕见的示弱,这让孟玉蕾觉得陌生。大家都三十多了,不像当年那样把“被爱”当成一种理想与虚荣,聊起心事似乎也更能放得开了,大概见过了很多无奈吧!
“阿蕾,你的婚姻,就是你当年想要的样子吗?”
孟玉蕾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你知道的,我单亲嘛,其实我比你们更渴望有一个幸福的家。但是结婚前,反而没有那个精挑细选的过程,我也没想过具体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比如他有多少钱或是他有多大的本事,都没想过。可是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遇上了,在一起了,意外怀孕了,然后就结婚了。我奉子成婚的,你知道的吧!只能说,我感谢老天爷,他帮我选的这个人还不错。我跟我老公说不上有多幸福,但我想不出有更好的可能了。”
“那就是最好的选择。”夜岚笑起来,“真为你高兴。”
孟玉蕾微笑以对,心里出现了齐星辉如今的样子。他这会儿大概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吧,拿着跟他胳膊一样大的遥控器,眯着眼睛,为了一个发球失误唠唠叨叨。他身上穿着儿子的衣服,却不会再让孟玉蕾觉得可爱,反而觉得厌烦,他什么时候才能变回去呀!
“可婚姻也充满了考验。”孟玉蕾自言自语。
“什么考验?”
孟玉蕾正愁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服务员来叫,说是音乐已经准备好了,让大家按刚才彩排的位置就位。夜岚抱起鲜花,孟玉蕾拿着气球,大家跟着服务员的引导朝外走去。众人皆老鼠般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那一双璧人,可是脸上却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与其说是对爱情的祝福,更像是围观一场戏剧的热闹。
第10章 闺蜜之夜
棚顶的彩灯亮了起来,音乐响起,是浪漫的爱情旋律。远远的,李延科推了推眼镜,站起身来。他一个招手,众人踩着节拍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领头一个李延科的同学舞步最欢快夸张,笑容也最滑稽油腻。大家在他的带领下朝小情侣步步逼近,像要将他们生擒活捉在笼里一般充满气势。
在欢闹中,蒋蔓却被突然出现的人群吓了一跳,她先是皱了眉怔在那里,接着,似乎意识到了𝖒𝖑𝖟𝖑自己表情的失礼,忙又挤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李延科喜不自禁,向大家从容招手,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只蓝色盒子,单膝跪在了地上。他的动作一气呵成,眉宇间意气风发,脸上写满势在必得的骄傲。他仰面向蒋蔓说着什么,目光温柔而炙热,灯光映在他白色的衬衣领口映着彩虹一般绚烂。
蒋蔓红着脸,吃惊未消,又添了更多的尴尬。她依然稳稳地坐着,长发挡住了她的脸颊,她将杯子放回桌上,抿嘴看着李延科。
灵光乍现的一瞬间,孟玉蕾明白,蒋蔓不会答应他。与其说这种“灵光”来自对她与蒋蔓交往多年的彼此了解,不如说是她的第六感。蒋蔓这种最是外柔内刚的人,在小事情上她什么都可以迁就你,但在大事情上她绝不会对任何人妥协。对生活、对感情、对未知的人生,她永远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气球拿在手里,孟玉蕾的舞步慢了下来,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她索性停了下来,有些忧心地看着两位主角。
果然,音乐声徐徐变小,蒋蔓没有接受求婚。她向李延科说着什么,然后将他扶了起来。李延科将戒指扔在桌上,像落水狗刚被捞出来一般僵僵地坐回位子上,呆呆地望着桌面。而蒋蔓则转向了众人,从容优雅道:“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来捧场,你们都是我和延科最亲密的亲朋好友。”她叫了几个名字,冲大家艰难微笑,“我和延科在一起快两年了,这段时间里,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陪伴我、包容我、支持我,我们在一起很默契,也很开心。如果我想要结婚,我只会和他结婚。但是今天,在场的都是我们俩最亲的人,所以在你们面前,我不想隐藏,更不必勉强自己。对于婚姻,我还没有准备好,或者说,还有一些恐惧。我希望延科,希望你们能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准备好了,我会主动向延科求婚,到时候我也会单膝跪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蒋蔓转过头去,望着李延科伸出了手。可是李延科捂着脸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蒋蔓走过去,手扶他的肩膀,却被他躲开了。蒋蔓的话说得再得体、再漂亮,也许都抵不过求婚被拒绝的尴尬和伤痛吧!
那位黄头发中年大姐站了出来,“多大的事儿嘛,这婚迟结早结不都一样嘛!蔓蔓还能被别人抢了咋的?”
孟玉蕾觉得那位大姐顺眼了许多。
“今天辛苦大家了!难得人这么齐,咱就当聚会了!”蒋蔓朝服务员伸手,“再加几张桌子吧!给大家上点儿东西吃!算我请。”
“自助餐在里面,客人们刚才就在里面用餐。”服务员笑道。
“麻烦给挪到外面吧,外面空气好,大家在一起好热闹热闹。”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离开。
蒋蔓挨个叫人,安排大家入座。很多人推说有事,便拎起包要离开。蒋蔓也没拦着,和他们一一道别。走到孟玉蕾身旁时,她捏了捏她的胳膊,小声说:“我一会儿找你。”孟玉蕾心领神会。她们已经习惯在彼此为难的时候互相陪伴。
蒋蔓忙着招呼朋友,脸上一直挂着林志玲式的笑容,可是孟玉蕾却知道此刻的她心里有多难过。李延科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像个受了批评而负气的孩子,有人向他告别,对他说安慰的话,他也板着脸微微点个头,连句像样的回应也没有。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竟喊住他一个朋友,也跟着一起走了。戒指还放在桌上,像被他丢弃的玩具。
蒋蔓没有拦他,也没有提醒他。两个人直到分开,也没有再互相对视一眼。九点多钟,餐厅只剩下蒋蔓和孟玉蕾,还有李延科未结的账单二万六千八。
蒋蔓付了账单,孟玉蕾把戒指盒拿在手心,逗她道:“蒂凡尼的,你赚了。”
服务员拿小票过来,问未上的主菜和甜点怎么办。
“甜点打包,给笑笑带回去。主菜现在上吧,再帮我拿半打啤酒。”
服务员离开,孟玉蕾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
“浪漫的红酒不要,非要喝啤酒。”
“和你喝啤酒多自在!”
春日的晚风轻轻拂来,棚顶的小灯在风中轻晃,发出微弱的细响,灯光也跟着抖动,像刚刚参与了那一场碎梦。
“你都提前知道,怎么也不给我通个气儿?”蒋蔓问。
“人家李延科要给你惊喜,我不能扫了他的兴不是?”
“你看这弄得多难堪?”
“我也是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你可能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为什么?”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你看他刚才那表现,我能答应他吗?遇到挫折立刻就垂头丧气,哪像个有担当的男人?”
“你这就过分了,要说挫折也是你给他制造的,还嫌人家没担当,猫抓耗子也不带这么虐的。”
“他没担当不是一天两天了。”蒋蔓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啤酒,倒在两只杯子里,“三十好几的人了,上次跟他们科主任闹矛盾,还是我出面去解决的。”
“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为了科室奖金什么的,俩人不知道怎么就杠上了,差点儿打起来。你说他,去医院才多久,老虎头上拔毛,多幼稚!最后还是我领着他,提了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大过年的跑到主任家里去给人家赔礼道歉。唉,不说了,这种事儿多了去了。”
孟玉蕾一时有些惊讶。在外人看来多么漂亮美好的一对儿,在内竟也有这样疙疙瘩瘩的事情。
“他今天搞这一通,说实话,是挺用心的。但你不觉得很幼稚吗?跟那种在大学宿舍楼下点蜡烛求爱的行为有多大差距?还嫌不够丢脸,把所有亲戚朋友叫来一起瞎起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