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南忙碌的间隙一直没忘记去观察相其言,只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又有回转,没有再刻意的保持礼貌了,只是他对这期间的转变不得其解,也不够确定,于是等到快收工时,他别扭了半天却假装无意的蹭到了相其言跟前,问:“晚上一起吃饭?”
“嗯,好啊。”相其言没做多想的回答。
赵西南的心里则瞬间放起烟花,想昨天果然是他们多虑了,也是, 他这样优质的朋友加工作伙伴,怎会招人嫌弃,不过,在转身和往下摇坠的夕阳撞满怀时,赵西南又无不心酸的想,他这么好,却只能做普通朋友,真是相其言的遗憾。
相其言对赵西南的自恋一无所知,看着他蹙眉的表情,甚至问:“你便秘啊?”
赵西南在自怜中立马破功,再望向相其言,眼神充满怨念,相其言当他是累的,主动提出,“去那边坐坐?今天的工作也快收尾了。”
“行吧。”长时间的日晒,赵西南确实体力不支了。
两人随即摸去附近的便利店,相其言一下午都躲在阴凉处,因此自觉地走去冰柜拿了两瓶饮料出来,并先交给赵西南挑选。
赵西南没仔细看,随意拿了一瓶便拧开仰头喝下,没想竟然是草莓味的气泡水,而等他又喝了两口后,只对上了相其言那不甘的眼神,以及她手里剩下的那瓶宝矿力。
“你这人……”他不由地想笑,“真的很假打,自己想喝那瓶,就留哪瓶啊,哪儿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确实是相其言‘虚伪’的一面,习惯于礼貌的将选择权让给别人,又不想让自己太吃亏。
“那谁知道你喜欢草莓味。”
“错,我只是不挑。”赵西南纠正说,顿了顿,又接着说:“话再说回来,你没觉得自己周正周全过了头嘛?我现在想起来你和严亮之间那所谓的竞争,还是想笑,明明你当时完全可以直说。”
赵西南旧事重提,相其言则很鄙夷,“你们两个也没爽利到哪里去吧,特别是那个严亮,见了我表姐还不是屁话说不出来……”
相其言正吐槽着,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掌拍上了她的肩头,同时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十分洪亮的一声,“言言,是你不?”
相其言被这过分响亮的男声震得耳膜发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后,再去看一旁突然出现的男人,她只觉得陌生又熟悉,仔细辨认了好久,仍不确定,“你……你是?”
“我啊,你再看看,是我啊!”男人吃惊于相其言竟将自己遗忘,又指着个人吱呀吱呀了半天,眼看着实在没法唤起她的记忆,才终于不甘地自报家门,“我是周海啊。”
“谁?”相其言记得这个名字,却无法将其和眼前的人对上,恍惚了好半天后,她才不得不感叹岁月化神奇为腐朽的能力,周海,她的前姐夫,若干年前,体态可没那么膨胀。
*
“阿嚏!”区歌如有感应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暗忖是哪个龟儿子在讨论自己,而半秒过后,她又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微笑地端着茶走进了待客区。
流年不利,便是如此,今天的区歌依旧没有开张,不仅如此,反而接到了来自老顾客的投诉,说她一年前在这里做的鼻子近期忽然就变歪了。
但区歌仔细看了下这位 Vivian 的鼻子,怎么看都觉得其刚手术完的痕迹过分明显。
于是在陪着她等待医生看诊的间隙,区歌一面试着安抚她的情绪,一面出于工作的需要向对方确认,问她在这之后是否有进行过二次手术。
“您别觉得冒犯,我们肯定会对您负责的,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对您手术后的情况有一个足够的追踪和了解。”区歌带笑温柔的说,顺便将手中的热茶递过去。
第56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俗语在销售兼服务行业并不成立
事实证明,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俗语在销售兼服务行业并不成立,事实是,在这一行,你须得足够热情,但热情却往往不能让你备受青睐,甚至于越热情越心酸。
比如此时,Vivian 并没有因为区歌的温和谦卑而对她回以好态度,甚至她颇为激动的推开了区歌递茶的手。
滚烫的茶水顺势跃过杯沿往外溅,区歌迅速将茶杯放置回桌上,仍是躲闪不及,被烫到。
“啊。”她忍不住呲牙叫痛。
而 Vivian 对此却熟视无睹,开启了更为猛烈的攻击,她指着区歌的鼻子,不容有疑的骂,“什么叫做我有没有做过二次手术?这是什么屁话,怎么店大就可以欺客吗?我麻烦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的鼻子,不要逃避责任!”
这是什么糟心事?区歌忍着手疼加头疼,只摆出更加毕恭毕敬的模样,她是个标准的贫穷且卑微的打工人,在客户这里受了委屈,第一件事想的不是找补回来,而是别闹大了被上司知道,以此收获更多的无妄之灾。
“您先冷静。”区歌努力地想稳住 Vivian,“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肯定负责,我刚才的询问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让您误会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但 Vivian 存心挑错,区歌的话她怎么都能挑出错漏来,“什么叫是你们的责任,你们肯定负责?这就是你的负责!我……我给你说,我下月就要结婚了,如果你们不能帮我修复好,我就……就告你们,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也付出代价,我要让你……”
Vivian 说着,似觉力度不够,于是又扬起了手臂,佯装着要打区歌。
区歌下意识的想躲,但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说让她打,挨了打反而能变弱势,能得到一些谈话的空间,而她的双脚就这么被这声音给禁锢住了。
区歌站在原地不动,实在出乎 Vivian 的意料,这是什么瓜女人,等到起挨打哦?她在心里腹诽着,一时间,悬在半空的巴掌,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而正在她苦恼着该如何找台阶下,下一秒,一个高个男人突然横在了她们中间,并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其实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要做什么?”男人厉声质问,并且义正辞严,“我给你说,打人可是犯法的。”
而后,他还不忘回转过身,慰问区歌,“你没事吧?”
Vivian 心中大喜,想她当然知道打人犯法,也亏得他,让她没迫于形势落入被动。
区歌的心情则颇为沉重,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坏了她的好计划。
严亮并不知自己所谓的‘英雄救美’反而‘陷美人于不义’,他见区歌表情难看,又追问:“没吓着你吧?”
他表情关切,落在 Vivian 的眼里,就是不得已的把柄,给了她新的发挥空间,“好啊,我说的没错,你们果然是店大欺客,我作为消费者正常维权,你们不仅不理会,反而让保安暴力驱赶……”
“啊,不是这样的。”区歌就要崩溃,跳上前解释,“他……他不是我们的保安。”
“那他是谁?”Vivian 厉声问。
“请问您是?”区歌也想弄清对方的来路。
严亮愣住了,他今天特意戴了顶假发,想避免不被区歌认出的尴尬,没想到不管是有头发的他,还是没头发的他,都没能逃脱被问是谁的命运。
“我……啊。”严亮有些失落。
“严……亮?”区歌又仔细将眼前的人辨认了一番,终于敢相认,只是她的语气仍充满不确定,想怎么这人上次见面还是光头,眼下就生出一头茂密的头发来。
“好啊!”一旁的 Vivian 再次机敏的抓住了重点,开启了新一轮的叫惨,“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们经理呢?喊你们经理来,我一定要投诉你,我还要找电视台举报你们……”
Vivian 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然不可控,区歌则彻底崩溃,同时她的手更开始忍不住发痒起来,早知道隐忍半天是这种结果,她就该一巴掌上去把她的鼻梁打正,既解决了问题也出了气。
*
马路边边,严亮站立或蹲下,都觉不安,再摸摸头上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的假发,更是惶恐。
他目光不停望向身后的医美医院,很为区歌担心。
事实上,区歌的处境也确实不算太好,很值得旁人为其担忧,Vivian 闹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不仅将区歌的主管吸引了过来,还引得店内的许多顾客驻足围观。
主管经验丰富,一看 Vivian 的鼻子,便得出了和区歌并无二差的结论,这应该是新加工过的,并且对方技术很差,想来这位 Vivian 是为了省钱有意挑了家小医院,而小医院只管做哪管售后,故她也只能找店大的来闹一闹,施施压。
这区歌,也是倒霉,主管心中感叹,不过却也不影响她对区歌的追责,毕竟在这件事当中,她不仅没做好顾客的安抚工作,还让事态扩大到了难以收拾的局面。
“你不用再跟我说那个 Vivian 怎么居心不良,她是来碰瓷的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倒是你,脑子是怎么长的,遇到这种明显来找茬的顾客不把她领去 VIP 休息室谈,反倒放在公共的等候区,还有你那个男朋友,长得跟黑社会一样,你觉得大家看到他,会以为他是来劝架的还是打架的?”
主管的面黑如炭,区歌的心如死灰,她最近业绩太差,已经被约谈好几次了,此时面对主管的指责,实则没什么底气去反驳,只在最后涉及严亮的部分时,她才忍不住地纠正,“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只是认识,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却表现弱弱。
“行了别解释了。”主管将区歌打断,无奈叹气,问:“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就……继续跟她好好谈谈?”区歌硬着头皮说,心里在打鼓。
主管闻言立马露出怒其不争的表情,“你……”
“我……”
“区姐,按说你年纪不小了吧,可为什么做事情还是这么不成器,你真的……”主管深吸了一口气,在把更难听的话往肚里压。
区歌屏息听着,不是出于小心翼翼,而是怕自己爆发,没有人能在被小自己好几岁的人训斥时还能保持冷静,但打工人能,背负着房贷需要养育孩子的人身段还能更柔软些。
总之,区歌克制了又克制后,没有失态,“我能学的,你教教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我肯定能做好。”
“你真的……”面对区歌的好脾气,主管真像是徒手打棉花,“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件事我会交给别人跟进,相应的你这个月肯定是要扣工资的,还有,你也做好准备,假如这事最后得不到妥善处理,影响了公司,惩罚就不止扣工资这么简单了。”
区歌还想再做争取,但主管又提及了她最近那难看的业绩,并敲打她,让她多找找原因,不要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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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司出来,天已大黑,区歌机械地调动着已是无力的四肢,从台阶下到平地,张大嘴打了一个浓重的哈欠。
而还未等她完全地把嘴合上,便先瞄见了几步开外站在路灯下的严亮。
“你……”区歌错愕间,差点扯到下颚,迅速最好表情管理后,她没走进,没好气的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见着区歌终于下班,严亮又激动,又无措,他用了两步便跨到了区歌跟前
区歌感觉一道阴影瞬时覆盖过来,很有压迫感,可当她仰起头对上严亮那张写着朴实的脸,压迫感又一扫而空了,这小孩,好像依旧很老实,没怎么变,区歌忍不住暗想。
“我……就……那个……”严亮支吾了好多秒也没开口说出个所以然来。
区歌没耐心等,又问:“你是提前就知道了我在这儿?”
这问题,严亮也是无从作答,继续嗯嗯啊啊,区歌叹口气,“算了,不重要。”再问:“是相其言跟你说的?”
严亮习惯性的先点头,意识到不对后,又赶紧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她跟我说的。”
可区歌哪里肯信,她哼了声,心里认定是相其言故意为之要看她好戏。
“行了,你别嗯嗯啊啊了,时间挺晚了,我也挺累了,我先走了,你也走吧。”区歌说完就不由分说地转身。
身后严亮却没叫住她,只问:“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这句话引得区歌心里瞬时叹息起,她更忍不住反思想,她对严亮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欺骗他的人是她,忽略他今日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她,可最后怎么反倒是她先发制人的咄咄逼人。
“那个……”区歌停下了脚步,又回转过身。
严亮见区歌折转眼底不由崩出丝丝惊喜,而这也是区歌要去浇熄的,正所谓一码归一码,她不是要和严亮吃晚饭,更不是来叙旧的。
“今天还是要感谢你,但是如果以后你再遇到我有类似情况,还是不要拔刀相助了,一来我有能力自己处理好,二来即使我没有能力我也有承受力,我担得住,三来很多事情并不如你看到的那般简单。”
区歌说完,不等严亮做回应,又赶忙接下一段,“不过,我更希望的是,你别来找我了,你肯定已经知道,我叫区歌,不叫欧阳欣怡对吧?”
话到此处,区歌声音不由哽了下,时隔多年再提及这个名字,她实在是难掩羞耻。
严亮点点头,他感觉区歌仍有好多话要说,没有做多的回应。
“就……”区歌忍不住侧了侧身,想掩饰尴尬,装得尽量坦然些,“很抱歉吧,编造了那样一个假身份和你认识,不过你也理解下,我当时吧,确实很不顺,很想从区歌这个名字里短暂的逃脱出来,再者说,当时我们萍水相逢,你也实在不能要求我更真诚了,总之……对不起了,你呢,也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吧,我也不想去探究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为真相的话我刚才已经全都告知了,为叙旧,那真的大可不必。”
终ꎭ꒒ꁴ꒒于说完了,区歌心底长舒一口气,可严亮仍是沉默,他心底想,真是难以开口啊,每一分每一毫的心事都是难以开口。
难以开口诉说这些年他偏执的喜爱和追寻,怕吓到对方,难以开口说他在她工作的地方办了美容卡,实在是太羞耻,难以开口说他已经接连来过好多天了但每次都是远远看到她便落荒而逃,好不丢人,难以开口说比起知道真相又或是叙旧他更关心的是她过得好不好……
眼看对面的人半天都没做回应,区歌就当他全盘接收。
“那我走了。”
“别……”严亮终于还是开了口。
区歌看他,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没想到他仍是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这人怎么这么楞啊,区歌被噎住了,“哎。”她选择无奈转身,可下一秒,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又再次转过了身,说:“那个……你戴的是假发吧?如果你想在我们这里植发,还是不要了,我们这儿的这项技术,不怎么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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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行,相其言这个人真的不得行。
区歌坐上回家的公交车,一路上都忿忿不平着,她很想立马微信轰炸相其言,来个世纪大拷问,可沉思半晌后,又觉得这样不够爽利,最好的质问该是面对面眼瞪眼指头尖尖戳到对方脸上才对。
于是,区歌在愤怒力量的感召之下,中途下了车,转坐上了去往相其言住所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