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愤怒有力量,也有代价,区歌在终点站下车,脑子忽然一片迷茫,她很清楚的记得相其言住在哪一栋楼,却怎么都想不起她具体所在的单元,问区呈琛或徐宁,她又怕打草惊蛇,起不到震慑作用。
于是,在楼下苦站了数分钟后,区歌点兵点将随便点了一个单元,一鼓作气爬到了五楼,敲开门,但很可惜,命运的眷顾之神并没有等候她。
而后,区歌又不气不馁,接连敲开了第二扇、第三扇门,到等待第四扇门开启时,区歌已经开始研究去往天台的路了,她不想活了,她太累了,只想一跃而下。
相其言正在贴面膜,隐约见听得一阵敲门声,却不很真切,但处于确认,她还是走到了门边去确认。
从猫眼望出去,她只看见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垂头站在门口,并看不清具体的面容,这叫相其言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谁啊!”
终于听见相其言的声音,原本已濒死的区歌瞬间又活了过来,她开始用力拍门,声音更是犀利,“相其言,你个龟儿子,把门给我打开!”
第57章 我其实真正不喜欢的是不如你的我
区歌叫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阵仗堪比雪姨,相其言生怕被邻里举报,赶紧拉开了门。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当那扇门真的打开,她和区歌却都是沉默。
相其言沉默是因为区歌表现得过于凶猛,她不好轻举妄动,区歌沉默则是她前期付出了太多体力和情绪,等到终于见到相其言本人,她竟一时恍神,就像是在路上走太久而忘记自己为何出发的人。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对立站着,最终还是在卧室里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徐宁将她们叫醒,“你们两个,傻站着干嘛?”
“啊对。”相其言如梦初醒,一面要把区歌往里迎一面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算账。”区歌单枪直入。
相其言一头雾水,“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还装傻!”区歌哼道,就要开始痛批,却先瞄见后方徐宁那张写满八卦的脸。
这些事,让徐宁知道,就等于让区呈琛知道,区歌心里有顾及,清了清嗓子后,又冲相其言勾了勾手指,“我们出去谈。”
“去外面?”相其言摸了摸脸上的贵价面膜,很是犹豫,可再看区歌一脸坚定,她心一横,只得换上凉拖拿上手机和钥匙,并顶着面膜跨出了门。
徐宁被排除在外,很是不满,但面上却装不屑,“谁稀的听!”
*
今夜,区歌着实爬了太多的楼,以至于往楼下下时,她双腿都在打颤。
相其言看着区歌紧绷着的脸和轻飘飘的步子,只觉得今夜的她实在怪异。
而等下到楼下,区歌没有选择去路边摊,而是去到了一旁的小公园,不过等两人在长椅坐下后,她又接连发出命令,先后让相其言跑去买了水和吃的过来。
相其言不任劳也不任怨,全靠一颗八卦之魂撑着,想弄清区歌为何会这般表现。
但在她跑前跑后第 N 次买来鸭脖区歌又说想吃榴莲蛋糕后,她也不愿伺候了。
“吃,还是不吃。”相其言略带强硬的将鸭 脖递到了区歌的嘴边,下通牒,“不吃我就走了,你留在这儿个人喂蚊子。”
而就是这句话,突然戳中了区歌内心的委屈,她开始不由地想今夜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跟历劫一般地一轮轮吃苦,落得心疼腿也痛这身心俱疲的境地。
“说话。”见区歌不接鸭脖,还拿白眼翻自己,相其言又多说了一句。
不想,这句话后,区歌突然鼻子一抽,而后便全无预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相其言被吓了一跳,同时还陷入了无限迷茫,“不是,好好的,你哭什么啊?”还外加手足无措。
区歌不回应相其言,也不在意偶尔路人经过时投来的怪异眼光,她只认认真真又专心致志地哭了一场,直哭到眼鼻确实有些发疼发胀,泪水也不太流畅后,才潦草地抹了把脸,然后投入正事,继续盘问相其言,“你是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我……”相其言很想做渣男,就承认自己的不堪,但又怕区歌再次崩溃痛哭,于是只能斟酌着说:“我吧,确实一时想不起我错在哪儿了,但你跟我说,如果我确定了真是我做的不对,我肯定好好的跟你道歉。”
相其言摆出毕恭毕敬的态度,但还是被区歌揪出了错漏,“什么叫如果你确定了是你的不对?你就是不对……”
“……”相其言想,她今夜应该在沉默的康桥,而不是这个破蚊子多到爆的公园。
“说到底,你就是坏事做多了,一点自知没有。”区歌悲悲戚戚。
相其言脑门已挂满问号,“不是,你有话直说,我到底都做什么坏事了?”
“你每次都故意戳我短处,然后看我出丑,已成全自己的优越感。”
“我怎么……”
“是你告诉严亮我是区歌,在哪儿工作的吧?你就是想让他当场去拆穿我吧?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洗个碗要求表扬,考个第一更要炫耀,我偷用电脑你会泄密,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你告的密……”
相其言从未想过,她们表姐妹也有翻旧账的一天,想要反驳却一时气短,区歌则趁着她吃瘪的这半秒,乘胜追击地问:“你敢说那次我夜不归宿不是你告的密?”
“是!”相其言索性也豁出去了,事实上,这是缠绕她少女时期许久的痛,“可那还不是因为你那天偷戴了我最喜欢的发箍还把它给弄丢了。”
“一个发箍而已!”
“一个一百多带水晶我省吃俭用了好久才割肉买的发箍!”
“那也……”区歌是隐隐记得相其言省钱买发箍的事。
终于让区歌先消停了下来,相其言也忍不住开始算账,“说我喜欢戳你短处,难道你不是?”
“我怎么了?”
“你总是喜欢强调我住在你家,说我爱表现,但你也没少指使我干活,还有我订婚的事,你那么积极,不也等着看我翻车?”
“我等你翻车?我等你翻什么车?”
“你还装?真没意思!”
“你不要倒打一耙哦。”
“真的莫装了,难道你没看出来,我跟于智昂已经分手了!”
相其言一吐为敬,而后她迎来了长久的静默以及区歌眼里瞬间闪烁起的吃瓜的光。
“我去,不是吧,你们分手了?”区歌捂嘴说,表现惊异。
毕竟是在一起长期相处过的人,相其言只看对方的表情,便知道她并不是在假装,于是她脑袋开始嗡嗡嗡,想她果然不该以徐宁的鬼机灵去推断她人。
而区歌已然忘记了今夜个人的悲痛,她开始关心起相其言的命运,“哎,不是,你们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会分手!”
相其言自掘了坟墓,苦不堪言,只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面对区歌的从出轨到出柜的种种猜测,她只简单带过,说是性格不合,这其实是实话,可区歌却不这么以为,她沉思了许久,突然温柔地拍了拍相其言的手,安慰,“我懂,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你懂什么了?”
“就他那种高门大户娇惯出来的孩子,肯定不好相处,还有婆媳关系,也很难处吧。”
得,又往豪门加婆媳的狗血方向去了,相其言扶了扶额,见区歌的情绪平稳了些,开始解释严亮的事,“我没说,应该是赵西南说的,他那天去保释我们,签资料的时候,咱们的个人信息都在上面写着呢。”
“这样啊。”区歌忽然觉得耳后发痒,她今夜还是太冲动了。
接着,她开始为方才的口不择言解释,“还是那句话,我没真的讨厌你,也没把你想的那么坏,我其实真正不喜欢的是不如你的我,说到底,我是羡慕你的。”
“只能说我们是互相羡慕的。”
“你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活得自由自在啊,大姨给了你足够的空间,不像我,每一步怎么走,都要被人耳提面命的指点。”
“呵,我倒是希望我妈妈管我严苛些,她说是给了我自由,不如是在教我妥协,就你可能不太懂,举个例子吧,当时你住在我家,我是感受到压力的,我是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迎头赶上的,但自学了一阵后,我发现我实在是落下的太多,于是就去请求我妈给我请个家教,我妈妈却让我不用逼自己那么紧,说上大专也有出路,说我没那么聪明,我们家也不是什么书香世家,能出一个你已经是顶不容易了,再往后的好多事情,她也都是这么教我的,说人怎样都能活着,我这样活着已经比很多人强多了。当然,我也知道,我自己的原因更大,可到我这个年龄,工作工作不行,教育孩子也费劲儿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我妈像你妈那样逼我一把,我会不会稍微强一点……”
区歌说到最后,苦笑着打开了手旁的啤酒,喝了一口,又往回拉,“当然,主要还是怪我自己不够争气。”
人这一生的轨迹,往前往后都是无法预测,相其言以为她并没有办法安抚区歌此时的失落,只能陪着她一起默默叹气,默默地小口饮酒。
“哎,话说。”静坐了许久后,相其言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本来她还踌躇该怎么告诉区歌,但眼下,她们如此贴近,她觉得她有足够的立场和情感去说。
“我今天碰见周海了。”
“谁?”区歌蹙眉,甚至下意识的要去掏耳朵。
“周海。”
“他还没死吗?”提起前夫,区歌的态度可谓是相当鲜明。
*
亦是到了离婚后很久,区歌才恍然明白,如若一个人的身处灰暗又倍感迷茫,放任躺平远比着急逃离要来得靠谱,而她当时就因为太想快些和父母分住,达成所谓的独立,才错把其实很平平甚至很不靠谱的周海当成是真命天子,以为他的出现,是命中注定的救赎,而她只要追随着他的脚步,便能重获新生。
事实是,一个火坑。
和周海认识时,区歌毕业待业中,状况用四面楚歌来形容并不夸张,一面是来自自身的迷茫,一面是来自父母的重压,一面是来自社会的毒打,还有一面则是来自对旁人的羡艳,比如相其言,又比如当年考上重点高中如今看起来风生水起的初中同学某某……
故当时周海的出现,于区歌而言,当真像是一口珍贵的氧气,一束明亮的光。
当时,正值热暑,她每天带着摞简历,游走于各大人才招聘市场,又频频受挫,人和心都有一种灼痛的烧伤感。而回到家,她还要面对父母的唠叨,尤其是母亲徐孟春,一会儿埋怨她学习不够努力,所以现在才找不到工作,一会儿又催促她赶紧再去学点什么,实用的好就业的,可当区歌真的提出想继续读书专升本时,徐孟春又会表现出深深的不信任,认为她根本不是学习的料,还是早些出去工作靠谱些。到后面,她还给区歌介绍了一份在超市收银的工作,让她哪怕是先过渡也做着,不要过于挑三拣四了,区歌自是不满,认为自己总还有别的选择,但徐孟春却道她高不成低不就,还说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做着收银的工作,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地她就不行了。
区歌真的顶讨厌徐孟春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别人可以所以你也可以的思维,两人在这个夏天争吵不但,而周海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她的生活的。
他在区歌家小区附近的一家餐厅当学厨,原本后厨前厅不该有交集,但那段时间区歌总是习惯在晚归时去他家吃碗面又或者喝碗蹄花汤,而周海在后厨忙得差不多,就等着最后几个食客离店,故会溜到门口蹲着抽根烟或放放空。时间久了,他自然注意到了区歌,开始时不时的给她赠送一些小吃,有时是冰粉,有时是怪味凉面,有时是酸豆角苕皮……
区歌原本对这种示好并不以为然,她从小就长得好看,自不或缺追求者,更甚她对恋爱这件事情丁点儿都不感兴趣,总觉得那些男生都傻透了,不是莽莽撞撞冒冒失失的,就是爱装爱现,远没有小说又或是综艺值得人付出心力。可大概是她那段时间太想找人倾诉,又或是抓人先抓胃这一点在女人这里也很是受用,总之,夏天结束时,她找到了一份勉强还算可以的工作,并且和周海走在了一起,而后再不久,她拒绝了家里安排的相亲,意外怀了孕,就此懵懵懂懂地走进了婚姻。
区歌其实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如若一个人就是擅长伪装,又或是会变得不那么好不那么合衬,她又该怎么在源头去避免。
婚后的周海和婚前的周海实在是判若两人,婚前,他会认真的倾听她的烦恼,鼓励她在工作之余自学,还说如果她考上了成人本科就是打三份工也会供她去读,可婚后尤其是当她有了孩子后,周海则开始让她收心,让她不要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说人太好强可不是一件好事,说她如果有能力早就出人头地了,远不用像如今这般苦熬着。
区歌入职的公司只是家小公司,很快便在她怀孕后找了个理由将她辞退,她原本是想趁着这段时间报个成人高考辅导班的,但周海却用类似于此的话车轱辘般地碾压着她的信心,她不服,与其争吵,周海则动怒把她买来的参考书撕得粉碎。
怎么会这样呢?当时区歌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都想不通他的变化,她只清楚,当初她会爱上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从不会向徐孟春一般地强调她的愚笨,并向她灌输怎么活都是活的理念,他会鼓励她,会和她一起畅想,哪怕往前踏一小步也可能会很不一样的人生。可事实是,周海比徐孟春更为暴力的蹂躏着她的心气,他不仅忘记了对她的承诺,还忘记了对自己的愿景,说什么要成为不断精进的川菜大厨,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都是放狗屁,结了婚后的周海辗转于许多饭店,都是干不长,回到家后他也只是喝酒、抽烟、打游戏,他甚至再没为区歌做过一餐饭,理由是上班照顾顾客的胃口已够累,哪还有工夫去讨好她。
第58章 人生有时候需要迷信,亦需要脑袋放空
有关于在那段婚姻里的沉沦,区歌已不想再回忆,更甚这之后还连带着那打了半年才终于得到解脱的离婚官司。
总之,现在周海于她,算不得一个人,不听到他的消息还好,但凡有跟他相关的事情传来,她也只想充满真诚的问一句,怎么?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嘛!至于曾为夫妻该有的恩义,作为离婚父母该在孩子面前树立的形象,区歌在很多公号上都看过相关文章,但落在现实里,她只想说,呸,他不配!
相其言向来很注重分寸,从不过分打探区歌的隐私,当然,从前关系不够亲密也是一方原因,所以当她听到区歌那句异常认真的发问,难免有些吃惊,她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区歌对周海的怨念仍有这么深,并下意识的想问问当时的纠葛,但区歌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心情,只不耐烦的说:“碰见他真的没必要跟我说,除非你是看见他被车撞了。”
“额……”相其言语塞了半秒,组织了下语言,才说:“那倒没有,只是今天他对我确实表现的过分热情了些。”
“哦?”区歌稍微来了点兴致,没有说周海在离婚后甚至连抚养费都没有付过,实在没理由对相其言有这般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