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我……”相其言没想到自己决定要走的事会对徐宁带来这样负面的影响,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她描述她的心意。
“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觉得对我有愧疚。嗯,事实上,西南哥,哦,不,叫姐夫吧。事实上,姐夫已经开导过我了,他说的很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得要学着尊重对方,允许对方的选择跟自己想要的不一致。我喜欢跟你生活在一起,是因为你对我好,也尊重我,从来不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也不会过分的怜悯我,容许我有试错地去生活,所以反过来,我也得尊重你,不让自己成为你的牵绊。并且有天我肯定也会有别的新的生活,也会离开你,那我就更不能因为我现在的喜欢去绑架你,说你一定要留下来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对吧?”
这话是徐宁的心路历程,更是她用来劝慰相其言让她也学着释怀学着放手的。相其言听后,只觉得无比心酸,她把徐宁带在身边,总希望她能有缓冲地慢些长大,可她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变得如此成熟又理智。
“啊,对了,姐夫还有句话说的特别好,并不是天天地随时能见面才叫在一起,心里时不时地想着对方也算是在一起对吧?”
相其言摇头,又点头,她已彻底张不开口了,怕一个音节便会带出眼泪来。
徐宁则表现得分外坚强和坚定,“还有,我也不是说去了深圳就不回来了,到时候不适应我肯定是会跑路的!另外,我知道你们还在担心我和徐安能不能相处好,嗯,我对这个哥哥感情其实也很复杂,可是他反复跟我强调,他不会让上一辈的事波及到下一代身上,并且我觉得我和他的脾气还挺相投的,有时候都还挺臭的,所以多个家人,多段和以前不一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吗?理智告诉相其言是这样的,但情感上,她又觉得不是这样,她终于渐渐明白,一路上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那缕忧愁是什么了,她失去了一段很快乐很宝贵的童年回忆,并且很可能还将要错过徐宁日后的成长。
“我……”相其言呜咽了下,最后只张开了怀抱,示意徐宁靠近些,她想温柔地抱一抱她,抱一抱这个她不想让其长大的小大人。
*
相其言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天亮时,心里已有了大致的决定。
她想,如果眼下徐宁坚持要去深圳,那就让她去吧,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她一个人,若日后,她改变了主意,她定会极力地帮她去安排。
她要做她的支撑,而不是总在关键节点告诉她这也不行那也有风险的人。
徐安看见一身黑还带着个大方墨镜的相其言时,第一句话便是调侃,“你这穿的比我这个儿子还要郑重些。”
他今天没有刻意地挑衣服穿,就一身淡色的休闲装。
相其言尴尬一笑,没有说她今天的所有打扮只是为了遮一遮红肿的眼睛和五黑的眼圈。
相其言借了赵西南的车来开,两人在去往陵园路上又买了些鲜花、水果和酒水。
算是准备完备,可停好车后,相其言才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徐孟冬跟陈小婉是合葬在一起的,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徐安,迟疑着该怎么说这件事。
徐安却又读心术般,先一步问出:“他们是葬在一起的吧?”
“嗯。”相其言的心在往下沉。
徐安则没什么进一步的反应,只淡淡地,“哦。”
“你……”
“我在不在意也就那回事,还是那句话,生死面前没得怨恨,更何况,比起对他的怨恨,我其实更讨厌我这些年的生活。”徐安说今天要跟相其言好好聊聊,这便展开了谈话,“自从去了深圳,我妈便没有间断地在向我进行‘仇恨教育’,什么你爸爸没良心,你可得好好听我的话,又什么任那个女人再厉害有什么用,都比不上我有个好儿子。儿子啊,你可得好好学习,要让那家人特别是你那个混账父亲后悔!儿子啊,你总算有出息了,我这也总算在那个男人面前挣回了一口气……总之,哎,烦都烦死了,你说,不都说离婚是为了追求另一段幸福吗?可为什么总有人要继续把自己陷在不幸里。”
通过徐安断断续续的描述,相其言大概拼凑出了他这些年的生活,很压抑,虽然母亲跟着亲戚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赚了不少的钱,可他们的生活总不能绕开成都的是是非非,哪怕后面他都去了加拿大,也未能有松绑。
“他们那一代人,大概不会觉得离婚是为了追求另一段幸福吧?相反,他们会认为,离婚是不幸的开始,而要想重新变得幸福,只能是比对方过得好,可好或不好,从来很玄妙。”
相其言和徐安走了一段路,终于到达徐孟冬跟陈小婉的墓碑前。
徐安配合着相其言将祭品摆放好后,却只是那么站着。
相其言不好多做指点,就安静地在旁陪着,而不知过了多久,徐安突然苦涩的一笑,说:“果然还是不行啊。”
“嗯?”
“我就不鞠躬了,他出轨犯错ꎭ꒒ꁴ꒒是真,我想要个父亲也是真的,这两者不相矛盾,可我也没办法让它们相互溶解,我对这个男人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
“理解。”
事实上,徐安能做到如此相其言已然觉得很了不起了,她时常觉得成年人并不比小孩来得理智,因为他们要处理的情感关系和情绪实在是太纷杂了,一不小心便会牵扯出各种怨恨嗔痴来。
“所以吧,我想说,你大可收起你的顾虑,我会对徐宁很好,因为我是真的很需要一个亲人。”
徐安又说,相其言一怔后,突然觉得在徐宁去深圳这件事上,她已彻底没了反对的立场,只是她仍忍不住的难过,就像今天不很作美的天气,早上开始便阴沉沉的,还时不时刮来的风还裹挟着些细小的雨滴,她的心,也是如此。
第100章 人似乎总是这样,哪怕最初已下定决心,但在尘埃落定时又会忍不住再次地反复
接下来的几天,就如同过年走亲戚般,今天这家吃,明天那家吃。
相其言除了扮演地陪外,还要充当说客,配合徐安去游说徐家三姐妹尤其是她的母亲松口。
徐孟夏纠结的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她想,如果徐安和徐宁的兄妹关系不是那么复杂,又或是中间没有吴丽娜那么强势的存在,她应该会很爽快地放徐宁走,毕竟有什么比孩子的前途来得更重要呢?
后面,她专门找了徐宁的班主任长谈,想知道照这么下去,徐宁能考上普通高中的几率大概有多大。
班主任老师很负责地调出了徐宁前两年的各科成绩给徐孟夏做分析,说虽然徐宁这次的进步很大,但因为基础太薄弱,需要补齐的东西很多,所以最后的这一年需要付出很艰辛的努力,才有可能勉强过线。
班主任老师相当可观,没有夹带一点鸡血,而事实上,纵使她把话说的热血,徐孟夏也是不敢接收的。
徐宁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她没办法像逼迫相其言一样去逼迫她,更何况……
她想起徐孟冬在世时,他们姐弟几个坐在一起闲聊,当讨论起孩子的教育问题时,徐孟冬表示,他一点不觉得自己有在娇惯徐宁。
“本来嘛,我们做父母的那么辛苦,为的就是让孩子过得好一些,她不喜欢学习,学得痛苦,那我就给她换条跑道,不然我赚得这些钱,积累的这些资源也是浪费,我个人用得到好多啊,就只盼得她轻松自在些……”
当时徐孟夏很不赞成,她推崇的是苦难教育、挫折教育,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孩子,如果你不在关键时刻好好推一把,那很可能就废了。
但现在,徐宁无父无母,还要什么苦难教育、挫折教育呢?罢了罢了,不如就让她过得轻松自在些吧,只希望她那个弟弟在天有灵,能再多保佑些徐宁。徐孟夏九曲回肠,最后也只能这么开解自己,然后点头答应了徐宁去深圳读书的事情。
不过,为求稳妥,徐孟夏还是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每周都要视频,寒暑假要回成都来待至少一周。
“当然,我们也会去看你,毕竟国际学校也很忙也有压力不是?”
徐孟夏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见母亲终于松口,相其言也松了口气,可却只有短暂一秒,之后翻涌上她心头的则是无尽的说不清的忐忑和惆怅。
人似乎总是这样,哪怕最初已下定决心,但在尘埃落定时又会忍不住再次地反复。
相其言忍不住想这个决定究竟是不是真的对徐宁更有利,甚至还会埋怨自己,想她如果能保证就此留在成都,那么于大家而言会不会都好一些。
可如果真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词语,事前只会掀起人的无数种不安,事后则是无法实现的马后炮,而徐安和徐宁在得到家中长辈的应允后,便迅速地着手起离开的各种事宜了,没过几天,他们便定下了离开的日期,就在下周一。
“新的学校需要面试,徐宁也需要些时间适应深圳的生活。”
徐安解释说,理由很充分,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都开始纷纷在徐宁离开的行李包里添置东西,从吃的喝的到用的,相其言见着那行李箱从数量到体积不断扩容,很想说现在运输业发达,用邮寄的也可以,可徐宁对此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抵触,相其言想,她大概也是想尽可能的多带走一些什么吧。
*
越临近分离,相其言便越觉得烦躁,她忍不住约了区歌一起喝酒,想再找人验证下她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
区歌也很为徐宁的事苦恼,最初她力挺徐宁出国,是出于让区呈琛能够专注于学业的私心,而现在,她更希望徐宁和区呈琛能够继续作伴长大,同时让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远离故土,她怎么想都是于心不忍。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更让区歌感到焦灼。
这份直播助理的工作,虽说是从扮演水果开始,但却绝不只是压榨,合同里承诺的培训都很到位,不过短短两周时间,区歌便自觉学到了不少干货,这让她干劲儿满满,同时也让她对自己 35+的就业前景有了不少信心。
而想了想后,区歌还是决定请严亮吃一顿饭,正式且郑重地向他表示感谢。她不能因为逃避他的感情,而有意地忽略他对自己切实的帮助。
饭局安排在区歌不用扮演水果的周五晚上,下午她则照旧跟着选品一起熟悉下周要上播的产品,不想,就是在这期间,发生了件叫她意想不到的事。
大概三四点时,老板领着两个人来到了办公室,给每个人都分发了个水果蔬菜包。
区歌正沉浸在工作里,伸手去接果蔬包,但头仍埋在电脑里。
“谢谢啊!”她说。
一旁的人却没立马走开,甚至也没立马松手,区歌拽了两下果蔬包,没拽动,这才抬起了头。
而旁边的人在完全看到她的正脸后,无不惊喜,“真的是你啊!‘曲歌’!”
区歌愣了下,将眼前的男人端详片刻后,没能在记忆里找到对照,只能硬着头皮,“不好意思,你是……”
“我啊,杜有德。”
区歌没回应了,脑子一片混乱,一旁,杜有德却是兴奋,“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这些年你怎么一点没变啊!‘曲歌’!”
“啊……我……”区歌愈发慌乱了,她的姓氏是多音字,确实经常有人叫错,但明知是错的还非要这么叫的,这么多年便只有杜有德一个人了,那个当年她花八百块在劳务市场雇佣的‘出轨对象’,她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再跟他碰面,而更叫区歌无措的是,接着她又看见了不远处正在跟老板聊天的刘娇美。
区歌想,她就不该让一些记忆死灰复燃,那些记忆是很邪门的,会把一些她拼命回避的人和事重新地带入到她的生活里,然后叫她生不如死。
区歌怎么都没想到,严亮的母亲刘娇美还有她雇佣的‘出轨对象’杜有德都是这间公司的供应商,她下意识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杜有德见她这副模样,以为是她身体不适,问:“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啊?”
他音量很大,成功吸引住了老板以及刘娇美的注意。
老板出于对员工的关心,走上前查看,刘娇美也跟在一旁,看见区歌,一瞬吃惊后,却也不太意外,她的那个儿子,要肯听她的话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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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有德神经很大条,分发完果蔬包后还不忘找区歌叙旧,区歌别扭地跟他去了楼下咖啡厅,而通过杜有德的描述,她得知他现在在邛崃老家种植猕猴桃,而刘娇美则是他的合伙人,也是她,帮他牵头跟电商接了轨。
“那个嬢嬢,相当厉害,前些年自己做精品水果生意,一个人把四川这边有名的水果产地都跑了个遍,看到有前景的,不仅从那儿批发,还入股,并且她脑子好活络,一点不像个六十多岁的人,电商刚流行起来,她就开始尝试了……”
另一面,他还不忘夸赞下自己的合伙人,也是通过这番描述,区歌才对严亮和他的母亲有了更深的了解,敢情严亮还是个水果小开,她心里如是想,突然有种说不清的失落,像是更明白自己与其之间存在的差距一般。
“啊,对了,不能光说我了,‘曲歌’你呢?过得怎么样?”
区歌有些苦恼,“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曲歌’了啊?”
“啊?不是当时你说的吗?让我最好不要记住你的真名,也不要记得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一桩事。”
啊,区歌的头更疼了,“你也不要把我们之间的那一桩事说的如此暧昧。”
“啊?暧昧吗?”杜有德并不这么认为,反而表示,“其实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避讳谈这件事,做错事的明明是那个男人,你只是在断臂自保,多悲壮,多让人尊重!哎,说到底,是你那个男人不是东西,我是真不能理解打女人的男人,像我现在娶了老婆,我每天只觉得疼还来不及。”
杜有德过分健谈,区歌却很被动,只能苦涩一笑,“怪我遇人不淑吧。”
杜有德再次不愿意了,“你怎么又怪上自己了?”
“哎。”区歌叹了口气,实难去描述她在这件事上的心境,顿了顿后,只提出一个请求,“那个……你能继续就我们之间的事保密吗?同时人前也不要对我那样热情,我挺有压力的。”
杜有德实在是不明白区歌的顾虑是为何,但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点头应了下来。而或许许多男人都如他一般,不能理解女人为何即使做了正确的事也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力量上的绝对优势让他们免受了太多苛责,所以他们眼中的世界要来得容易许多。
终于结束跟杜有德那并不顺畅的寒暄,区歌只想快些赶回工位在工作中找寻些安全感,不想刚下电梯便跟刘娇美撞见了。
她应该是要离开,又或许是有意地在等她,不管怎样,出于礼貌,区歌都没办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刘娇美并不想做讨人厌的妈妈,更不想对一个女人表现恶意,可事实是,她再豁达,也还是希望严亮能够选择个更稳妥的结婚对象。
“你……在这边做的还行?”
“嗯,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