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旗高扬,瞭望塔上有两个站岗的探子,站得笔直,目光如隼。
这绝对不是放哨,是看中了哪个过路人好下手吧,沈佳期眯着眼,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般想着。
他倒是不怕,他们这里还有回风寨的“人质”呢。
“无垢你不回家看看吗?”沈佳期想着无垢家在回风寨,便向他提议道。
霜满天整日板着张脸,脾气又臭,白无垢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还回家看他?不存在的。
还有赵亮,满脸横肉,总是副凶巴巴的模样,没少跟他对着干。
若真是想有什么留念的话,也只有铁岭山的好山好水,还没彻底来得及游览一番。
看他不乐意,沈佳期还是让班内的一个小弟子给霜满天报信去了,信上是个地址:临初玉水台七十九号。
这是般若妻子的住处。班里人最初都为孤儿,大多数人都是后来戏班发展起来才成的亲,但居所较为分散,在此行目的地临初携家带口的人,只有般若。
白无垢的命靠一种特制的药吊着,霜满天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他,在玉霄国时还让人给白无垢送解药,现在戏班走了,总要有个去处能找到他们,要不白无垢又发病了可怎么办?
于是乎,其余人都在原地休息,等着送信的倪默回来。
回风寨上,赵亮跟一帮土匪赌骰子玩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把来人当一回事。
“启禀二当家,山下有个人奔着咱们寨子来了。”瞭望塔上有人发现不对劲,立马就上来报告。
“跟他废什么话,抢啊。”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才单枪匹马而已,随便带两个兄弟包抄就得了,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动手!虽说蚊子肉再小,可多攒几只也是够塞牙缝的呀。
“这盘押大。”赵亮一声令下,将一锭闪亮的银子压在牌桌上“大”字那边,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开盘。
“大!大!大!大……”周围土匪们的高呼声此起彼伏,彼此应和着,场面让人惊心动魄。
约莫一刻钟后……
送信的倪默一脸沮丧地回来,他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那群土匪见着他,就好像饿狼见着肥羊,抢去他身上银两不说,连外衣都给扒了。
用赵亮的话说,那买衣服不得花钱啊,能省一文是一文,所以回风寨一直贯彻的宗旨就是:不能谋财害命,但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有什么抢什么,多了不嫌多,没有东西抢也要创造条件抢。
“师父,我回来了。”倪默看到大家都在等他,刚靠近便声如蚊呐般吱了声,又低着头偷偷去看沈佳期的表情。
看着他这副模样,沈佳期忍俊不禁。
传言很多活物来到铁岭山回风寨,连毛都没根剩的,看来传言不假,瞧这阵势,真够狠。
几十米开外的丛林中,一名白衣“女子”正在赶着马车,车里躺着个跟花伶相似年岁的小娃娃,正是花雕和慕卿。
本来想一路直上走出铁岭山,却不曾想到车内人满脸痛苦模样,急切说道:“师父我想尿尿,我快憋不住了。”
真是懒人屎尿多,慕卿朝她摆摆手,表情略带嫌弃。
得到慕卿许可,小花像只蹦蹦跳跳的雀儿,一头钻进密林中。
见许久没有动静,慕卿扯开嗓子,朝她喊道:“喂,好了没啊?在干嘛呢?”
“嗯,好了好了,马上来了!”这边小花小解完,注意力又被树下的蚂蚁窝吸引去,拿根小棍棍,正躲在那里戳蚂蚁戳得开心,听到慕卿喊她这才恍过神来。
等花雕慢吞吞赶回来的时候,沈佳期已经带着收拾好的大伙准备出发,慕卿看着时候并不早了,也决定立即启程。
本为相向而行,要不了多久几人就会碰面,却发生了意外。
花雕和慕卿这是在从全县去湖浙的路上,此地名为铁岭山,山势险峻,还伴有毒虫猛兽出没,可以说是占据天险。
“师父这山好难走啊。”
是啊,不但难走,还有土匪,慕卿瞧着不远处高悬的旌旗,心里默念道,最好识相点自己绕道,不要来打搅他们,否则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保证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他。
尽管马车走得很慢,但怀中的兔儿因为颠簸像要蹦出去似的,极其不安分地躁动着。
这只兔儿是全县赵老将军家的九公子赵泽毅临行时给她的,连续几日了,花雕一直都带在身边。
花雕摸着兔子的脑袋,哄道:“兔兔乖,好好的别乱跑,小花会给你吃最新鲜的白菜和萝卜。”
但怀中的兔兔好像并不领情,趁着马车磕到石头的盹儿,倏地从她的怀中蹦哒下去,没入路边树林。
花雕慌了,忙喊道:“它跑了,我的肉肉跑了。”
慕卿只看到有什么白色从眼前飞了出去,立即勒了马,赶紧去追。
“肉肉?”慕卿以为这是兔子的名字,还纳闷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赵泽毅跟我说,兔兔养得白白胖胖,红烧起来可好吃啦,要不是为了吃,我养它干嘛?”
慕卿一向都不喜欢养小动物,因为被他养着都活不长,花雕倒是例外。原本以为她养小动物是为了好玩或者可爱,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闻言,慕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小吃货,都把赵泽毅带坏了。
可想到自己盘中的红烧兔肉跑了,慕卿寻找的动力更足了,赶紧跟上她的步子,共同去找肉肉。
只余车前一马,在天地悠悠间,安然地吃着草。
恰逢柳源戏班路过,有人提议道:“班主,这儿有辆马车唉,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不知是哪家公子小姐的坐驾,停在这里,也不知人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有啥好看的,净瞎凑些什么热闹,这么磨磨蹭蹭,还想不想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的地方啦?”
沈佳期本来不是爱凑热闹之人,催促他们赶紧继续赶路,少管别人的闲事,免得自己引火上身,待会天黑投不到什么好去处,只得与山里的猛兽一起过夜,那可真是危险。
“哎,兔兔别跑!”看到岩石后的一片雪白,花雕朝兔子喊了句。
却没发现,草丛里蛰伏着条花色的响尾蛇,响尾蛇听到动静,摇着尾巴向花雕发出警告。说时迟,那时快,在响尾蛇即将攻向花雕的千钧一发时刻,慕卿捡了块石子朝响尾蛇掷去:“小心!”
花雕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慕卿的一声惊呼,兔兔受到惊吓,蹦远去,而花雕面前,挂着条花色的“绳子”——那条响尾蛇被慕卿用石子击中七寸,早已歇菜,所以花雕只看见尸体。
见兔兔早已没入林深处,想着里面会有更多危险,慕卿跟花雕商量:“我们不去找兔兔了好不好,兔兔跟着妈妈一起回家了,等我们出了这座山,再一起去吃兔兔好不好?”
“嗯”,听闻有兔兔可以吃,花雕很快便妥协,跟着慕卿继续赶路。
殊不知,这一大一小并坐车首的两人,被回风寨瞭望塔上两个探子盯上了。
“你看,那条道上的那个小妞,是不是很标致?要不,咱们把她掳上来,给寨主做压寨夫人吧,你看怎么样?”其中一人开玩笑道。
回风寨有回风寨的规矩,寨子里从不收留外人,更不会留一个底细不明的女人,之所以这么说,也是给枯燥的值守时光添一点乐趣。
果然,这美女要比着看。寻常里看寨子外的那些女人,也没觉得有多难看,跟眼前的女人比起来,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你傻呀,没看到旁边的小娃娃啊。”旁边的人提醒道。
“也对,残花败柳,怎么配得上我们将军的天人之姿?娶一个已婚的女子,那不是损了他的气度。”
“唉,可快点走吧这两位,这山上危险,再不下山,指不定有什么豺狼野豹出没。”
慕卿牵着花雕,在他们二人视线中渐渐淡去,同落日余晖融为一体。
第25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2
兜兜转转,柳源戏班一行人还是回到了耿安。
推开尘封木门的那一刹那,沈佳期只觉得无限心安。这里是临初,是柳源戏班的发源地,宅子是他几年前买的,用作戏班的中转场所。虽是寻常无奇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可这里没有危险,没有居心叵测,没有勾心斗角,亦不用对那些权贵摇尾乞怜,在这儿的日子安分踏实,就很好。
二十多个人收拾了一上午,终于把屋子打扫得干净亮堂,中午何婶宰鱼杀鸡,弄了满桌子好菜,打算犒劳下疲于奔波的众人,也想开解下沈佳期和叶童舟结郁的内心。
自从叶童舟跌落戏台摔坏了腿,他就变了,虽然时不时会拖着一副病躯四处晃悠,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
沈佳期也随着叶童舟变了,从前沈佳期很严厉,很追求完美,凡事锱铢必较,现在他身上多了几分柔情和宽容,人也开始变得随和。
喷香的饭菜,大多数人都吃得挺开心,沈佳期却怀着心事,有意识无意识地把最好的肉段都夹给叶童舟,花伶在一旁不依不饶道:“师父偏心,好吃的都给了童童哥哥。”
沈佳期在叶童舟堆成小山的碗里又添上一筷子肉,又给花伶夹了块肉:“童舟哥哥是病人,需要多吃点好吃的补充营养。”
叶童舟倒是什么都没说,亦没有推辞,沈佳期夹多少他就吃多少,两人像是配合着演一出默剧。
花伶越是无理取闹,叶童舟面上越是平静,沈佳期心里越是愧疚,他是班主,这一班人的安全他都有责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酒足饭饱,沈佳期找的大夫也来到大别院,医是名医,是耿安最好的大夫,沈佳期花大价钱请来的。
一番望闻问切,老先生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本来想直接告诉大家结果,一抬头看见沈佳期的目光怨恨得跟带了刀子似的,硬生生把嘴边话吞了回去。
于是乎,在众目睽睽下,叶童舟被老先生翻来覆去,各种盘问折腾,除了腿之外什么脾虚气亏的毛病都被诊断了出来。
叶童舟内心只觉得凄凉,像是戏折里的可怜人儿,被无情的作者搬弄着命运——明明没有救了,却还垂死挣扎,妄想一二。
但沈佳期都是为了他好,叶童舟心里再怎么绝望,都未表露心迹。
大夫即便没有说结果,从头到尾面上密布的阴云已然表明了一切,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告诉大家,叶童舟这腿,是彻底残了,没救了。
望着老先生背着药箱逃难似地冲出大门的背影,沈佳期突然觉得好累,带着这么多人走了这么久路,他真的不想走了,要不,就呆在临初吧,这里是柳源戏班的开始,也可以是戏班的继续。耿安国小是小了点,但只要业务跑得勤快一些,糊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他再也不想任何人成为下一个叶童舟了。
初秋的太阳,依旧有些毒辣,气温也迟迟居高不下,大家练戏却一点都没耽搁,院里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只是再没了那个少年袖舞飞扬,吴侬软语。
叶童舟躺在太师椅上,嗑着面前的半碟儿瓜子,看着花伶在墙角吊嗓子,心生慰藉,露出难得的笑意,嘱咐道:“师弟,我不行了,戏班里的旦角就靠你了。”
是的,师弟,以前叫她师妹,现在全戏班都改口了,女子不能抛头露脸,花伶以一个小男孩的身份呆在柳源戏班,衣着打扮,皆是男式。
旦角是指戏曲中的女性形象。柳源戏班二三十人,多是粗犷大条的汉子,唱旦的没几人,他们中有些年纪也偏大,唱年轻一点的旦角难免显得违和。花伶不一样,要模样有模样,又正是小小的一只,等她长大了,长开来,唱功再予以加强,不说青衣,怎么着也是一个很棒的小花旦吧。
毕竟演绎女子,谁能比一个女子演绎得更好?
“嗯!”花伶重重地点头,心想童童哥哥腿受伤了,不能接着上台表演,她要接下代替他的重任,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绝对不能辜负童童哥哥所托。
每天花伶都会把叶童舟搀到院子里,缠着他给自己指导,白无垢没了玩伴,也天天跟着花伶一起练各种把式。有无垢调节气氛,三人每天有说有笑。
看着两个小师弟刻苦练功,叶童舟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绝望,他虽然已经不能唱戏,但是他的小师弟们都未来可期。
眼见着半个月又快过去,沈佳期去了玉水台七十九号找般若的妻子司空冰,看她有没有收到霜满天送来的药,花伶、白无垢两个小鬼从来没游赏过临初,就想凑凑热闹,便一同前往。
司空冰正围着布裙打算做午饭,见到沈佳期,把舀水的瓢往灶台上一摔,第一句话不是“你今天怎么来了”之类的寒暄,而是:“姜云蔚那个死鬼哪儿去了?又不回来看我!”
姜云蔚就是般若,云蒸霞蔚,当初他嫌弃名字太过风雅,便起了艺名般若,般若是凶兽,听起来就霸气。
沈佳期表明来意,司空冰却是满头雾水:“什么药?老娘这宅子已经大半年没有你们戏班的人来过了。”
沈佳期纳闷,按理说霜满天宝贝白无垢,应该不会让他犯险才是,那怎么还不把药给送过来,是不是信上说得不清楚?不应该呀,毕竟霜满天也是个聪明人。
在司空冰家并无所获,三人只得作罢。
虽然邻县,临初相比西梁,可谓是云泥之别。两个小孩颇为好奇,沈佳期索性带他们逛起了集市,玉水台正处闹市中央,好不热闹,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两小只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人文风物,开心得不得了,只是一旁的沈佳期眉头似有千斤沉。
回家路上,花伶又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绕着沈佳期身边问东问西:“姐姐既然想般若师兄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呀?”
“最开始柳源戏班没有女子,大家都是男人,她一介女子,难免有些不方便,就没跟着大家一起。”沈佳期耐心解释。
还有个原因,司空冰一直是反感般若唱戏的,觉得一个大男人咿咿呀呀,故作忸态,不成正形。要她跟一群这样的男人待在一起,小两口不得三天两头打起来才怪。
这么多年,沈佳期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两人怎么就在一起了呢?大概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这些年沈佳期带着戏班到处跑,般若替他打理着戏班的诸多事宜,两人也没个孩子,司空冰孤零零的也怪可怜,有埋怨沈佳期能理解,毕竟这事他也有责任。
“那我们把姐姐接过来一起住好不好?”花伶发问。
“回去让般若师兄跟她说,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啊。”白无垢补充。
“那好,让般若哥哥去说。”见沈佳期不反对,花伶顿时就放心了,一门心思对付着手里的糖葫芦。
沈佳期一回戏班直奔倪默住处:“阿默,你确定把信送到了回风寨他们手中吗?”
倪默连连点头,还补充说交代了是柳源戏班沈佳期给霜老大的。
沈佳期更想不通了,当初倪默回来时被扒得干净,可见是遇到了回风寨的人,可是解药的事情为何没有动静呢?算了,与其想破脑袋,不如马上启程去回风寨,只是不知道白无垢在这段时间会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