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酒花事录——椛媱挽辞【完结】
时间:2023-07-03 14:36:28

  眼见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又回来了,大家开心之余,还瞥见龙先生严肃的表情,不禁想起上次的戒尺,手不由得往回缩了几分。
  花雕在私塾学习,慕卿得了空,一个人在家倒也落得逍遥快活,每日大红大紫的穿得艳俗,山上山下、屋里屋外地忙活,大半年下来,收获颇丰。
  又是一年春来到,慕卿闲来无事,购置百余株桃树苗,打算再种个“桃花山”出来。
  他记得花雕说过,她喜欢醴泉山,因为那里的桃花很美。漫山遍野的桃树,每一棵都是慕卿几年前亲手所植,到花雕来的时候,那些桃树已经开了花、挂了果。
  如今,小花的娘亲也在这里,望南山对小花而言,肯定比醴泉山更重要,但如果他们一直呆在望南山,就看不到醴泉山桃花纷飞、落英缤纷的美景了。故而慕卿想为她把这片美景留下来,就在望南山。
第23章 酒尽桃花凉11
  又是一年春天,慕卿和花雕再次从黄山岛回到西梁,两人慢慢悠悠正准备前往望南山。
  时近仲春,想来望南山上的桃花,都已经开了吧,忆及此,慕卿手中紧拉的缰绳不由得放松,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到望南山去。
  慕卿赶着马车,花雕坐在一旁看外边春暖花开的景色。
  偶尔别过头去看她,慕卿感慨着变化真大,不过才六七年光景,当初的黄毛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花雕个子长得很快,从前不过是及他腰高,现在已经可以够到他的胸口,两人走在一起,从像一对母女,变成了像一双姐妹。
  慕卿感慨,岁月真是不饶人的杀猪刀啊,从前她那么矮,自己又那么高,现在他的小姑娘个子长得跟雨后春笋似的,他倒好,还是老样子,气人啊。
  花雕也羡慕慕卿,这么多年,他真的是一点都没改变,依旧是初见时那个十八岁的少年郎,皮肤好得吹弹可破,模样俊得似画中人,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哪怕连一个斑点一缕皱纹都没增加。
  两人一言不发地行进着,花雕突然提议道:“磨精,咱们骑马去吧,追风拉着马车会累的。”
  慕卿两眼望天,极其无语。你以为我想啊,拉马车还不是为了某人,你要真有良心,每天不吃那么多不就好了嘛。
  似乎已经成为习惯,每个冬天去黄山岛,每个春天来望南山。怀念花雕娘亲是理由之一,可更多是因为花雕喜欢,每次看到她像只脱缰的小野狗般撒丫子在桃花林里乱跑,开心得不得了的时候,慕卿就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值得,无论是几年前让她去私塾念书,还是种下百株桃花,还是日复一日地带着她四海为家。
  正常情况下,慕卿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的——在他遇见花雕的前十八年里。也不会去大都城,他这一身香,走在人群中便是焦点,寻常他一般都会捡人少的僻静乡野居住,可即便如此,他暂居的屋子门槛都快被各路说亲的婶婶婆婆们踏破了。
  甚至隔壁村的小伙子给他写了情书……
  慕卿表面上云淡风轻,一颗糙汉子的心被雷得外焦里嫩。
  有花雕后,慕卿敢明目张胆地定居下来,给自己套个“丈夫英年早逝,独自辛苦带娃”的单亲母亲身份,并且理不直气也壮地嘱咐花雕,以后遇到纠缠自己的年轻男子,要记得叫他“娘亲”。
  花雕只是觉得好玩,也不懂这个称呼是为了帮慕卿挡灾躲祸。慕卿在她口中有无数种身份,从初次见面的那声“哥哥”,到后来的“磨精”“师父”“娘亲”,其实花雕也不知道这些称谓背后究竟有何意义,只是怎么称谓都遂着慕卿意愿。
  除了一天洗N次澡也没有办法祛除的幽香和明天不知道会去哪里的迷茫,慕卿的日子和大多数人都一样,他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职业——他是个酿酒师。
  在漂泊如常的日子里,慕卿无论到哪里,都会做同一件事——酿酒。
  更何况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目标和活着的意义,他不止为自己而活,更为他的花雕。
  见慕卿屋里屋外地忙着,花雕也闲不住,趁着慕卿午间打盹的功夫,又败掉半箩筐谷子。
  看着屋子里横七竖八的酒坛,花雕纳闷,果然还是不行,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呢?
  这边,某人午睡醒来看到屋里的光景,皱着眉头,思来想去,气得从竹躺椅上跳起身来:“丫头,咱不浪费谷子行不?你要是把它煮成米饭吃掉不香吗?”
  花雕吐了吐舌头,慕卿气是习惯,恨她烂泥扶不上墙,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这她是知道的。
  慕卿有点想开了,酿酒是门技术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也许这种精细活根本不适合花雕,实在不行,换种思路试试吧。
  “要不,我教你剑术吧。”
  一语惊醒,花雕突然忆起,慕卿有柄随身的佩剑。原来,不是挂着好看的摆件啊,原来之前在黄山岛练的招式,并不是花架子啊,顿时看向慕卿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崇拜,没想到师父还是个大侠。
  之前都没有摸过佩剑,剑沉吗?那她舞起来会不会很僵硬呢……花雕心中突然多了好奇,这其中也包含着小小的期待。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思,慕卿把剑抛给她:“看看?”
  慕卿总喜欢扔东西,从来不会好好地递到她手中,久而久之,花雕自然学会从他手中稳稳当当地接东西,这是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
  佩剑以一种优美的弧度,划到花雕的手中。
  师父的剑,是那种极古朴的样式,剑鞘上被磨得有些斑驳,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剑芒闪着寒光,剑刃极薄,削铁为泥,花雕把玩着佩剑,眼睛里闪着小星星,是把好剑啊,要是拿去卖掉,这得值不少钱吧。
  又像是看穿了她,慕卿道:“你师公送的,这把剑有名字,归去。”
  那意思就好像是:别人送的东西,好歹留作纪念,别又给老子败了。
  可花雕慢慢将剑拔出来的时候,眼中欣喜的光渐渐散去,因为这把剑,是把断剑。
  慕卿看着剑,难免有些睹物思人,想着无涯子早已西去,心中有些惆怅,嘴上嘟囔道:“要是那老头还在就好了,好几年不见,突然有点想他是怎么回事?”
  慕卿突然想到他和无涯子初逢时。
  慕卿和花雕不一样,他本是没有自由身的,作为空山谷精挑细选的药人,他一出生就被种下蛊虫,从此食遍天下奇花异草、名植贵株,他早变得和一味草药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那个叫翎儿的女孩子出现,他不会知道,同为空山谷里的弟子,自己的优渥是有原因的,他活着,就是为了死去——把自己的生命,以独特的方式,献祭给他人。
  起初,慕卿很害怕。后来,他在翎儿的帮助下逃出空山谷。当时他藏在出海的货物里,很不巧,船在路上遭遇风暴,他这才误打误撞登上黄山岛。无涯子便是他出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彼时无涯子眼上覆着白绫,看不见他,却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从他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的惊惶。
  本来是拄着竹竿在饭后溜达,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小娃娃,无涯子当机立断决定将其——捡!回!家!并且二话不说,敲晕了就拖走。
  偌大的黄山岛就他一个人,很是无聊,上天赏他的小鬼哪有不收的道理。
  醒了后,小鬼仍是一言不发,这几乎让无涯子怀疑他是不是捡了个哑巴。
  见对方沉默不语,又闻到如此舒心的香味,无涯子试图攀谈:“小女娃叫什么呀?”
  “男……男孩子……”因为空山谷的遭遇和海上的风暴,男孩有些惊魂未定,结巴答道。
  无涯子微怔,但很快便凭借着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想明白如此异香的因果,安慰他:“没事的,臭小子,别怕。”
  无涯子给男孩取名叫慕卿,他听慕卿讲在空山谷的所见所闻,开导他,让他不为自己的身份所困,也尝试治疗他,但终以失败告一段落。
  后来无涯子教他识文断字、品词酌句,也教他习武练剑。无涯子还告诉他,出师以后就离开黄山岛,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他还小,没必要一辈子都困在岛上。
  空山谷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历经多年,花了大价钱,也只培养出慕卿一个药人。药人要禁受住蛊虫的反噬,多少儿童夭折,独有慕卿幸运地活了下来。
  如今这样,算是偷来的幸福吗?慕卿反问道,又看着一脸花痴的花雕把玩着那柄旧旧的断剑,问自己,顺便又朝那人补了句:“小心点,别剌到手,很锋利的。”
  “师父,你不是要教我练剑吗,你把剑给我了,那你呢?”见他神游归来,花雕忙凑过去,问道。
  慕卿不急不慌地随手折了根竹条,以凌厉的进攻之势朝花雕抽去,疼得花雕马上缩回手。
  只见跟前人泪眼汪汪:“师父,你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好歹人家是第一次做徒弟嘛。”
  慕卿白了她一眼,本公子也是第一次做师父啊,凭什么要让着你?
  终究是心软嘴也软,慕卿答道:“要是真遇见敌人,谁会对你手软?你个铁憨憨,到时候别成了人家的剑下亡魂,接着来。”
  这一竹条子花雕倒是躲得飞快。
  见氛围一时尴尬起来,慕卿索性讲些琐事调节气氛:“我跟你这个年纪啊,也是师父教我功夫,呐,就是你师公。他一点都不手软,每天追着我打,不过呢,好歹我皮实,好得很快,自然也就进步得很快咯。”
  皮实是真的,他体内有药蛊庇佑,伤口都好得特别快,不过花雕不一样,她是个皮细肉嫩的小女孩,慕卿下手很有分寸。让她吃点苦头就好了,女孩子家家的,可别留了疤,怪难看的。
  “师公是个怎样的人,师父你跟我讲讲呗。”才练一小会,花雕很自然地靠到慕卿旁边嶙峋的怪石上,一脸八卦相。这么多年,还从没听师父讲过自己的故事呢。
  “你师公啊?那年我逃难,就遇见了他,他一个人独居,也没什么亲人,看我可怜,他就收养了我,教我武功。”
  离开无涯子,除了应他所想去外界闯荡一番,还因为慕卿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给他招惹来麻烦,逢年过节的去探望他,也是因为早把无涯子当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花雕一下子就抓住重点:“逃难?师父你没有家吗?你的家人呢?”
  “我的家人啊?师父算一个,你算一个。”慕卿在这个问题前没有犹豫,答得干脆。
  无涯子收养他,给了他一个完整的家,让他从此心有归宿,不再迷茫地漂泊于世间,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而他遇见花雕,就好像历史重蹈覆辙,慕卿常想,是不是无涯子接纳自己就像自己接纳花雕那般?虽从未言说,在心底,早已默认彼此是最重要的家人。
  “啊,那师父好可怜的。”
  “可怜吗?”慕卿反问:“你个小可怜虫怎么不先可怜可怜自个儿?”
  “花雕才不可怜呢,我娘亲是个顶好的人儿,她手很暖,笑容很甜,说起话来温柔着呢。那种好,是和你对我不一样的好,她啊,手很巧,总是会给我们做各种各样好吃的,我最爱吃她摊的软饼,那饼子,喷香软糯的,可好吃了。”
  五岁那年,母亲就离花雕而去,在她仅存的记忆里,只有那双手的温度和那刚出炉的烙饼是真实而又清晰的。
  “说到吃的,我想起你师公炖的鱼,黄山岛四面临水,那里的鱼个大肥美,加上他老人家自己打的豆腐,那味道,真是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讲些陈年往事。
  眼看着太阳只剩半个脑袋,慕卿意识到被带跑偏了,骂骂咧咧了一句,随即又碎碎念道:“不行,今天咱们不把这一小段练完,不许吃饭。”
  他教花雕的是《十音诀》,以音律来命名招式,剑招多温柔婉约,适合女子练。
  “啊……”花雕抓着脑袋,叫苦不迭,本来想着逃过一劫,这下倒好。
  慕卿边纠正花雕拿剑的姿势,边告诉她:“虽然它是把断剑,但你可别小瞧它。剑的好坏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握剑人心里所想,守心中之道,护心爱之人,亦可诛佞臣昏君,半把足矣。”
  慕卿听无涯子说过这半把剑的来历,那是无涯子年轻的时候,彼时无涯子血气方刚,和好友比剑非要分个胜负,结果在对峙中,心爱的宝剑被一分为二。
  离开黄山岛的时候,无涯子把这把剑给他,也是想告诉慕卿,年轻人不要过于气盛,要懂得收敛锋芒。
  可花雕始终觉得半把剑不够威风:“嗯嗯,那花雕要手执长剑,像师父一样做一个云游四方的侠义剑客,把那些坏人们都打跑。”
  慕卿被她逗乐了,活这么久,他的小徒弟是第一个给他戴如此高帽的人,行侠仗义倒是谈不上,颠沛流离还被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慕卿睨了她一眼,面不露喜:“看来最近功课学得不错,已经会说像样的四字词语。”
  花雕:“????”师父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这些四字词语是好几年前学的,干嘛还拿我当小孩?
  至于为什么教小花学剑,这绝不是慕卿心血来潮,世间险恶,一个女孩子手无寸铁难免会被欺负,何况慕卿也不会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保护她,有些手段防身总是好的。
  日暮迟迟,百鸟归林。花雕练得满头大汗,正懒洋洋趴在慕卿背上,乱薅他的头发,还贱兮兮地笑道:“磨精,你人真好。”
  收到好人卡的慕卿恨得牙痒痒,你丫的下次再跑出来玩把鞋子弄丢了,看我不打得你屁股开花满地找牙。
  可转念一想,算了,自家的徒弟,除了宠着,还能咋滴。
第24章 双生2
  出了玉霄国,便是铁岭山。
  当初柳源戏班一行人抱着出人头地的想法,风风光光地来,现在却有如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离开,难免不让人唏嘘。
  沈佳期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常年走南闯北,这一带路他都很熟,有他为大家领着队伍,就可以少走些弯路。
  叶童舟坐在随后的马车里,听着车外众人低声细语,本欲凑个热闹,但轻轻掀开布帏,看到层林尽数染上微黄,枫叶红得似火,不禁感慨道:“入秋了啊。”
  他还记得上次路过这里是盛夏,那时候大家有说有笑,他还是个健全人儿,不过才一两个月,却换了番光景,可谓是物是人非。
  花伶走在部队大后方,不时在路边草丛里摸东摸西,最后将手中一把不知名的莓子从窗户里递给叶童舟。车子还在继续行进,花伶也长得不够高,叶童舟探出大半个身子,才勉强接住她手中的野果。
  花伶记得以前自家田野里有很多这样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现在她居然能在这荒山野岭发现,不免有些惊喜,当机立断摘了留给叶童舟。
  一长队人除了叶童舟,都步行着,由白无垢殿后,他也是逍遥快活,此时正捡着路边的石子,用自制的弹弓打着鸟雀。
  铁岭山上有个土匪窝叫回风寨,白无垢的老家就在这里。寨子头头叫霜满天,是个让白无垢又敬又恨的人。敬他,因为他打理回风寨诸事有条不紊,算个优秀的领袖;恨他,是因为他下毒控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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