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宫人们低着头齐声应答,并未瞧见面前人拖着逶迤的长裙,步态婀娜地走远。
沈佳期进门就看见乖巧端坐的花伶和翘着二郎腿的白无垢,长叹口气,两个娃娃没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
“师父。”花伶瞧见来人,满心欢喜地蹦上前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抱抱。
“老头。”白无垢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看到花伶乖巧粘人的模样,沈佳期顿时没了什么火气,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
这花伶之前跟着叶童舟,本来是极乖巧的,自从白无垢来以后,调皮捣蛋的本事就上升了几个档次,想到这里,沈佳期拉下脸冷冷地说道:“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老头,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吗?”白无垢嘴里还含着半块糕点,忿忿不平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师父,你听我说……”听花伶絮絮叨叨说着白无垢见义勇为的事迹,沈佳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天呐,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垢这小子居然成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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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办成了吗?”塌上躺着的人是容贵妃,她似寐非寐,懒洋洋地问了句。
前些日子大雨,小皇子贪玩,在外处玩耍时,天黑路滑,不慎溺水而亡。本来想着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毕竟这个宫中的弃子除了皇后,也不招其他人喜欢,谁还会去过分探究事情的始末。
“没……没……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来了个小子,把……把玉景奕救起来了。”下面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结结巴巴说道。
“小子……难不成?”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几丝狐疑,怒不可遏地说道:“给我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底下人唯唯诺诺道。听闻这容贵妃一向手段阴险,心肠歹毒,今天能从她手中捡回小命,实属难得。
容贵妃精致的妆容上挂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思绪并不安宁。当初她争宠,费尽心机打压静妃,本想着铲草除根,将玉景奕这个孩子也做掉,没想到皇后娘娘极力保全玉景奕。如今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却被搅乱了,难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静妃还有其他势力,打算复生?
没出半日,探子就回来了。
“主子我调查清楚了,那个小子叫白无垢,他跟玉景奕并无关联,只是柳源戏班的一个戏子,不过……他身份可不一般。”
“哦?”塌上的人花容月色中带着几丝惊愕,一个戏子,身份能不一般到哪里去?随即又品了口紫米冰露玉酿:“这可怎么说?”
“那姓白的小子身上有一枚玉佩,那图案可大有来头,上面有一条双爪龙。”
第20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0
众所周知,龙为四爪,可这玉佩上的是双爪龙,这其中缘由与耿安国的皇位继承权密不可分。
耿安国为三家之国,当年老国王膝下并无皇子,步入年迈,自觉风年残烛,为选继承人的事情头疼不已。
倒是国内有三大诸侯势力,这三大势力家有三位公子,他们才华横溢,又颇具威望。老国王将国家交给他们三人每人打理一年,约定好将百姓们最支持的那个人立为新王。
哪知三位公子在治国之道上各有见解,并相互补充,并行不悖。他们在位三年里,耿安国百姓安居乐业,奸恶尽除,每位皇子身后都有诸多的支持者。
转眼间,三年之期到来,到底让哪家公子来继承皇位?百姓们各执其词,议论不止,年逾古稀的老国王也无法定夺。
争议持续了很久,三位公子也在治国的长期切磋协商中发展出友谊,既不拉帮结派争权,也不打压其他二人,并且私下约定好,将来无论是谁继承王位,其他二人都要尽力辅佐,尽好人臣的本分。
见公子们和睦相处,老国王纠结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洋溢着满意的笑容,摸着花白胡子,连连抚掌颔首道:“有尔等,实乃我耿安国之大幸啊。”
于是乎,每家两年,三姓之君轮流执政,各自大展身手。耿安国疆域虽小,但因三位公子治国有方,天时地利人和,内外局势大好,发展体系自成一派,别国更加不敢觊觎。
这三家之主,一个姓白,一个姓霜,还有一个姓芈。
这双爪龙的玉佩,就是耿安国王室贵胄相互制衡的象征。单个是二爪,合在一起是六爪,而龙本身是四爪。这二爪龙寓意着公子们独善其身则孤立无援,如龙失双爪;和则能摧枯拉朽,如龙添利爪。
“耿安国也要插一手吗?有意思……”听闻探子阐述清事情始末,容贵妃用修长的丹蔻叩击着金丝楠木桌面,笑意加深,眸中多了几分阴森狠毒。
“娘娘,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那探子贼眉鼠眼,见面前人对此人饶有兴趣,便狗腿地巴结上去问道。
“回宫,看戏。”容贵妃倒也是不紧不慢地起身,用丹蔻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随即搭上身旁人的膀臂,任由宫人搀着离去。
斩草亦当除根,这玉景奕,自然是留不得的,白无垢和这个戏班子里的众人,指不定就是万事俱备里的一场东风。
她要导一出戏,提前将自己局外人的身份安排得明明白白。到时候玉景奕死了,她容淼,不过是戏台外的看客而已,跟着众人唏嘘哀叹两声,兔死狐悲地挤两滴眼泪,谁会查到她的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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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园的出演很成功,太子和各路世家公子小姐们赏了柳源戏班很多金银珠宝。还因为花伶和白无垢两个小鬼意外地救起玉景奕,戏班也得到皇后娘娘的打赏,可以说是混得风生水起。第二天,柳源戏班就被国中各大权贵轮流邀请去唱戏,行程一下子排到半月后。
流转数年怕无人识,一朝得风雨满城知。
般若忙着招呼接踵而至的客人们,心里边儿还纳闷,不过是个戏班子,值得这么多达官贵人们上心吗?光是上门礼,就摆满大半个院子。
其实他们听戏赏曲儿倒是次要,主要是这柳源戏班得了太子和皇后娘娘丰厚的打赏。不俗的赏银表明,这柳源戏班可是当今玉霄国皇室的新宠,谁要是能把他们请进家门锣鼓喧天地嚎上一嗓子,那面子上是倍儿光彩。
花伶跟在般若身后,这里瞧瞧,那里摸摸,时不时还将箱子盒子掀开一条缝儿,偷偷看里面有什么宝贝物件。
东海深处的绛紫珊瑚,上面不知道有些什么白色粉末,竟使得整株珊瑚在暗黑的箱子里也能发出莹莹的绿光,像是繁星密布的夜空,煞是好看。
有个绑着红花的金丝笼中不知道装了只什么鸟儿,那鸟儿在笼中欢快地蹦达着,因有着色彩斑斓的羽毛,且叫声悦耳,极讨人喜。
诸如此类,千奇百怪,为了个柳源戏班,大家也是绞尽脑汁,好像生怕礼数不全有些怠慢,戏班就不会去似的。
白无垢替花伶把着关,这些东西不是全部都收下的,他们只有二三十号人,这么多人想请他们去,哪怕是一天两场,没个数月是走不完的,要真是这样从早到晚疲于奔走,也是折煞戏班的大家伙儿,细水长流方为持久之道,银子没赚多少人累坏了才是不值得的。
同样这般思虑的还有沈佳期,柳源戏班名头打响,可不能缺失班主,在众人的撺掇下,他只得应承下来。作为新班主,他极有分寸,斟酌好哪家该去,哪家即使不去也影响不大,只需将不去人家的送礼一一退回。
但在此之前,得保证人家的东西完好无损,所以白无垢就在这里看着花伶,免得她毛手毛脚损坏东西,给大家添麻烦。
见花伶看得像个小白痴一般,白无垢语气里略带鄙夷:“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些金子银子瓷器古玩字画,你们这些人,俗不可耐。”
尔后又一把拉回花伶想去摸箱子里东西的不安分的小手。
“你,讨厌!”花伶气得直跺脚,也无心再翻看那些宝贝,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你说不是宝贝就不是宝贝啦?你家里是有矿还是怎么啦,这么多好东东都瞧不上。
“怎么,这就生气了?”带着调侃与戏谑,白无垢依旧是像往常样的欠揍语气。
见她闷着不做声,白无垢就揪了院子里的一株狗尾巴草,偷偷地递上她洁白的脖颈。
“啊,痒,痒,无垢哥哥快住手。”
“你看吧,笑啦笑啦!”
花伶跑,白无垢拿着狗尾巴草在后面追,穿越过院子里堆放的各类箱子盒子。红柳路过,柔声提醒道:“小家伙们,慢点跑,可别磕着碰着。”
孩子永远都是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奔跑,嬉笑与玩闹,也不用操心生计,红柳见状羡慕不已,却也只是摇摇头,莞尔一笑。
见救兵来到,花伶立马躲在红柳身后:“姐姐救我。”
红柳拦过白无垢,把花伶护在身后:“好啦,你是哥哥,别欺负妹妹啦。”
花伶知白无垢这下无法再挠她痒痒,朝他挤眉弄眼,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沈佳期看着般若忙前忙后,心中略感欣慰,他花很多年在耿安国立足并且打响名声,才决定去别的国家发展。刚到玉霄国,仅仅一次登台,就落得满堂彩,风头更盛在耿安时,可不是不让人开心嘛。本来想着就这么在这里立身,买一处宅子,让大家伙儿安顿下来,也免得四处飘荡。
可没过几天,麻烦就接二连三来了。
这天晚饭后,大家本来都在院子里纳凉,晚风习习,卷着浓烈的茉莉香,就连知了声也是欢快的,众人唱戏的哼哈咿呀,捉迷藏的嘻嘻哇哇,谈天说地的哈哈哈哈,各得其乐。
每天晚膳后这个时候都是大家最欢乐的时刻,因为可以不用排练戏曲,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直到,天边的一小绺黑烟钻出空际,直冲云霄,带着恍惚的火红,打破了这个小团体的宁静。
最先注意到的人是外出归来的何婶,本来想着晚市热闹,高高兴兴地外出购采,回到家哪知道是这般光景,硬是愣了几秒,才惊呼道:“柴房着火啦!大家快救火呀!”
见火势汹汹,众人如梦初醒,慌手慌脚地前去打水灭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边有人刚刚打好满桶水,那边有人提着木桶迎面撞个满怀,水洒了一地。
慌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个酒坛闷头浇上一把,随即那火苗就像是吸饱雨水的种子,窜地往上长。柴房本来就堆着不少的枯枝散柴,丁点子火星一点就着,这下可好,火势更加凶猛了。
大伙乱作一团,花伶看着冲天火光,吓得躲在门后面哇哇大哭,小小的她哪里见过这般慌乱的场面,心底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吞没。红柳见状,将她揽进怀里,抱进屋中,还不时地拍拍她的背,哼着小曲儿哄着。
还是个小孩子,会害怕很正常,尽管聒噪得厉害,红柳却是耐心地安慰着她。
沈佳期听闻了动静,挤进人堆里,虽然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还是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冷静下来,别慌,越慌越乱!”
说罢,又指着左边的人群:“那边几个去打水。”
又吩咐右边的人群:“那边几个人去浇水。”
剩下的人被安排去收拾杂物去了,将杂物和失火的柴房隔开,移到旁边空地上去,免得殃及左右邻居。
白无垢寻日里虽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关键时刻敢于迎难而上,拎着大木桶就是一顿狂浇,颇有男子汉的担当。
二三十个人,打水的打水,浇水的浇水,除杂物的除杂物,在沈佳期的部署下,众人齐心协力灭了火。
再看看,柴房的半个屋顶都被烧空了,漆黑的木炭杵在外面,还冒着意犹未尽的白烟。柴房周边的旌旗被火燎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杆,要不是隔离得及时,这得祸害多少邻里。
暴汗将大家的衣裳浸得透湿,好在并无人伤亡。
至于为什么会着火,本以为是天气炎热,众人也没太在意。
另一边,有人呷了口清茶,随即问道:“怎么样?交代你们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第21章 戏子入画满临初11
“启禀八王爷,您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不过柳源戏班发现得及时,火很快就被灭了,并没有人员伤亡。”
他接到的任务,就是去柳源戏班放火,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这只是对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一种警告罢了。虽如此,纵火案的肇事者还是将事情后续悉数说与眼前人听。
“嗯,做得不错。”那个被称作八王爷的人放下茶盏,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翡翠扳指,吩咐汇报的下属退下。
他和柳源戏班并无过节,只是对于突然出现在宫内的一切都抱有警惕。太子虽是戏痴,但太子对任何人的好,在他眼里都是拉拢和暗示。
这些日子柳源戏班去过不少达官贵人住处,指不定是太子打着唱戏的名义打探消息,他觊觎太子位已久,在宫中培养了不少势力,可不能让他们探查到蛛丝马迹。
即便柳源戏班不是太子安插的眼线,本就初来乍到,吓吓他们,让他们离开玉霄国也没任何损失。那样最好。
没有人细究这场火背后的蹊跷,柳源戏班一切如常进行,每两三天就在那些达贵家里出演一场戏,一场就是一整天。
眼看近半个月过去,柳源戏班依旧周转在玉霄国各处,倒是听着下属的禀告,八王爷坐不住了:“还不走?看来不做点什么,他们是长不了记性的。”
说罢朝那个下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贴着耳朵窃窃私语一番。
这天,沈佳期带着十几个人外出了,般若留守看家,就见不知哪家贵胄的小厮抬着一个红木箱进来。
箱子里装着整箱黄金,白无垢不在,花伶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摸东摸西,看着满箱子金光闪闪,般若啧啧叹道,果然是大户人家,做事方式真是简单又粗暴,直接拿钱砸……
金子最上面附着张拜贴,署名是个姓丁的财主,日期是在两天后,下面还附了行小字:如若不来,后果烦请自负。
看到拜贴,般若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邀请……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本欲询问一二,送礼的小厮已经没了踪影。
沈佳期散场后回到戏班,听闻消息,倒是淡定,联想到上次的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拿着拜贴,冷哼了句:“鸿门宴,去呗。”
不去能怎么办,上次是放火,这次难不成变本加厉要杀人?
沈佳期倒是要看看,这一把火烧了柴房的是何人。柳源戏班甚至还抓紧时间特地排了出新戏,叶童舟唱旦角,公冶垚唱生角。
公冶垚是全戏班唱生角唱得最好的人,旦角之所以选叶童舟,是因为叶童舟是目前能唱旦角里的最年轻的人,才十几岁的年纪,无论是旦的姣姣容颜,还是婀娜身段,或抑是声线,都比那些三四十的人更可塑。
光是选角排戏,已经给足对方面子,沈佳期想着,再怎么不讲人情,也不会再过分为难柳源戏班吧。
日子来得很快,沈佳期的眉头这两天就没舒展开过,整个戏班也被阴翳笼罩着,除了花伶和白无垢每天嘻嘻闹闹,其他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