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红花君子安心地抚慰了一下胸口,“好了好了,我们安全了。我以后一定不随意乱碰。”
殷长衍:“没有。”
陈枫:“没有。”
殷长衍和陈枫同时出声。
众红花君子们顺着两人的视线上移,看见头顶如同即将燃尽的蜡烛一样正在融化,很快便会坍塌。必须尽快出去。
可要怎么出去?
压根没有路。
众红花弟子们如丧考妣,面色苍白。
殷长衍:“我有办法,值得一试。”
“什么!”
“你真的有办法!”
“快说!”
殷长衍掌心虚握,唤出绛辰,仰着脖子,一双极黑的眸子与高大的红花神像遥遥对视。
“红花神像的左眼窟窿是一个很好的受力点,绛辰是线刃,若能圈上去,便是一条绳。我们就能攀绛辰逃出生天。”
殷长衍指尖微动,很好,缠上了。
将剑柄部分绕三圈在五神像上,率先攀爬上去。
众红花君子欣喜极了,欢呼一声,跟在殷长衍身后往出爬。
身后的地陷开始坍塌融化,粘稠的蜡液淹没祭坛。
殷长衍顿了一下,绛辰上的重量对不上,少了一个人。
回头一看。
陈枫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他的双脚皆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摔下来的时候就断了。
是了,他一直在指挥众人,身形却无半分移动
。
麻烦啊。
众红花君子们渐渐反应过来陈枫不在。
往后一看,什么都知道了。
陈枫猜到自己要死在这里,他一点儿怨恨都没有。众红花君子,只有他一个人死,可真是太好了。
殷长衍,你救了所有人。勉强原谅你红花节迟到。
噫,殷长衍是不是停下来了。
诶,殷长衍怎么往回爬?
握草,殷长衍不会是折返回来救他吧。
陈枫被拉到殷长衍背上、顺着绛辰往上爬时,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殷长衍你他妈的不要命了,什么情况了你竟然折返!!”
殷长衍手探到后背揪着陈枫的衣领往前抻了一下,调整姿势,闷哼一声拧眉道,“你说得好大声,吵得人耳朵疼。”
众红花君子们爬了上来,瘫倒在红花神窟顶上气喘吁吁。
手脚半天才恢复点儿气力。
捡回一条命。
天边的夕阳可太美了。
“殷长衍,我的命是你给的。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滚蛋,殷长衍才多大,你给人叫老了。”
“那我订正一下。从现在开始殷长衍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殷长衍,介不介意再多一个亲兄弟?”
殷长衍站起来,身形摇晃,步伐蹒跚。
众人原以为他背了一个人,劲儿透支了。这才发现他右腿被镇阴蜡灼伤。
陈枫很快意识到,殷长衍那一声闷哼从何而来。他听堂主说过,被镇阴蜡灼伤的人,每走一步都要忍受极大的痛苦,生不如死。
一众人连忙围上去。
“殷长衍,没事儿吧。”急得跺脚。
“我这就背你去宗门治疗,倾家荡产,不计代价。”
殷长衍推开众人的手。
怎么能去宗门?
都这个时候了,面该醒好了。王唯一还等着他包饺子,还有孩子的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四馅儿饺子。
第29章 第 29 章
◎开过光的嘴◎
“我回来了。”
王唯一面带苦恼地蹲在木盆前, 看见立在门外的殷长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面团跟泥一样从木盆里溢出来, 一碰就糊满手。”
他脸色看着有点儿发白。
殷长衍把罐子放在桌上,径自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水净手,揭开满目狼藉的布, 面团满是蜂窝状。“大概是‘醒’过头了, 掺一点儿面粉也许没这么湿。”
舀面粉, 和面。
最开始生疏, 后面越和越好,很快变成一个光滑的面团。
他学着老板的样子, 将面团揪成大小均匀的剂子。擀了好几张皮,形状乱七八糟。索性直接上手抻开。
王唯一越看越不对, 除了脸, 他唇边也泛着淡淡的青色。“殷长衍,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病这点儿钱家里还出得起, 你别在这儿节省。”
殷长衍包了十五个菜的, 十五个肉的,十五个给孩子的。这些应该够吃。
先下了十五个肉的,第一遍水带着饺子翻滚起来, 再下剩余的。
锅里水蒸气冒上来, 朦胧了殷长衍五官, 脸越发得白。殷长衍:“第三遍饺子浮起来的时候, 差不多就熟了。你及时捞起来。”
没问题, 五岁孩童都会。但他这话说得, 总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既视感。“你的脸比墙还要白, 语调也气若游丝。我们去医堂......”
话音未落,殷长衍身子直直地倒地。
腿部被一滩蜡烫灼,泛着紫黑色。
“殷长衍!”王唯一心头狠狠地跳了一下,连忙搀扶。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几双手比她更快,几个男人口中叫着“殷长衍”“去医堂、快去医堂”。
红花君子们一路跟着。
胆小红花君子抱着些许侥幸,还在想或许殷长衍没什么大碍。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妈的殷长衍这是回光返照。
扛起殷长衍化光而行,闯进医堂。
医堂。
一个俊美温润的少年医修正蹲在药炉旁,拿着草扇往膛里送风。
接过人,面色大变,声音宛如寒冰,“怎么伤得如此之重?!怎么现在才送来?!”
狠狠地剜了众红花君子们一眼,抱着殷长衍进房间。旁边几个医修也跟着。
王唯一想跟进去,门扉“砰”的一声闭上。若不是退得快,鼻头都要撞塌。
医堂弟子为避免医患纠纷,各个都有修习职业假笑。
她在明炎宗数年,从未见过医修发这么大的火。
“怎么回事儿。”王唯一问红花君子们。
一个医修处理红花君子的伤口。他们说了事情始末,面带愧疚。
王唯一想了想家里的仨瓜俩枣,皱着眉头提议,“医药费你们高低得认一点儿,我们家很穷。”
胆小红花君子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我家有个百年雪莲,要不拿过来,没准儿用得上。”
“殷长衍出来,我一定给他喂胖。五斤起步,上不封顶那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陈枫动了动脚、能走,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胆小红花君子:“陈枫你去哪儿?”
“你管陈枫做什么。要不是他执意找殷长衍麻烦,就没今天的事儿。”
“就是说呀。”
“都少说两句,殷长衍还在里面躺着。”
“......”
红花神窟。
陈枫站在通天帽上。
好高,一眼望不到底。
在这里吊来荡去,胆识一定过人。云拂衣摆,有几分羽化登仙的意境。
心理建设做得差不多,勉强安慰自己吊在上头不那么像风干腊肠。
陈枫抓起脚边的麻绳套在通天冠上,另一边绑在腰间。顺着麻绳滑到红花神像左眼窟窿的地方,接着殷长衍停下的地方继续擦洗。
这活儿,总得有人干。
医堂。
房间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医修卫清宁边放下肘部的衣袖边走出来。
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他叫什么名字?”
王唯一和一堆红花君子围上去,挤得水泄不通。
“殷长衍。”
“师兄,他怎么样?”
“师兄,你尽管用药。什么药都可以,一定要治好他。”
卫清宁听到“殷长衍”三个字时眼睛亮了一下,“红花节那位拉起神禾桥的红花君子么。”
眉目越发和善。那一天可给医堂省了好大的工作量。
卫清宁:“性命没什么大碍,但是镇阴蜡灼伤,只有丹药‘一里封冰’才能解。医堂一年产两颗‘一里封冰’,全在剑堂弟子李卿之手里。”
红花君子们面面相觑。这可不太好搞,他们跟李卿之结了不小的梁子。
试探问道,“医堂没留一颗吗?”
“没有。”卫清宁摇了摇头,面带微笑,“‘一里封冰’对药材要求极高,称得上苛刻。药材是李卿之一人搜罗,费了不少心血。”
“这样啊。”
剑堂。
松柏林。
王唯一与红花君子们一道站在李卿之面前。
李卿之全程整张脸黑成锅底。
大手一挥,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可能,我拒绝,别痴心妄想。”
陈枫:“李师兄,殷长衍与你同为剑堂弟子,是你的嫡系师弟。眼下他被误伤,正是你展示良善心胸、兄友弟恭的时刻,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李卿之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宛如听到什么笑话。冷哼一声,冰凉眸子扫过红花君子众人,“不是你们先挑衅么?现在又装什么。同门内斗、损坏红花神窟,殷长衍但凡把宗门规矩放在心上,便不会有眼下的境况。这不叫误伤,是他活该。‘一里封冰’,我断不会交出。”
胆小红花君子气急,“李卿之,殷长衍正在受罪,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没点儿良心吗?”
“那种没用的东西,早丢去喂狗了。”
红花君子们气急败坏,但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陈枫踹断松柏,眯了眯眼,“好好好,李卿之,今日之辱我记着。你最好祈祷以后别犯到我手里,我们来日方长。”
胆小红花君子恶狠狠地瞪了李卿之一眼,压低声音问陈枫,“去哪儿?”
“我们没时间耽搁,寻药材。”
一众红花君子步履匆匆散开。
王唯一没走。
李卿之瞥了一眼王唯一,“你怎么还在?排队等骂我么。”
她哪儿敢啊,他可是师尊。
“李师兄,殷长衍不是损坏红花神窟才受伤。红花神窟底下有一个五神镇阴阵,像蜡一样熔解坍塌。殷长衍为红花君子断后,被镇阴蜡灼伤了腿。”王唯一说,“你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就把‘一里封冰’送到临江边,我家住那儿。”
李卿之听到“五神镇阴阵”,眸子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震惊。
众人离开后,李卿之去了一趟悬木阁。
没人知道剑堂堂主褚行常年幽居在此处。
李卿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红木锦盒,里面静静地躺了两颗丹药。仔细看,就会发现盒子角落部分都结了冰。
正是一年才得两颗的丹药‘一里封冰’。
“堂主,李卿之送药而来。”
褚行侧卧在阁楼顶端喝酒,闻言放下酒壶,“这么快又到十二月十二了。”
每年的十二月十二日,是李卿之为褚行送‘一里封冰’的日子。
李卿之纵身飞升,坐在褚行身侧,“堂主,伤口好些了吗?请让我来为您上药。”
“老样子,烧习惯了。”褚行半褪下衣衫,后背有一片很大的紫黑色灼伤痕迹。
若王唯一在,一定会惊呼‘这伤口与殷长衍腿上的一模一样’。
李卿之眸色暗了一瞬,搁在盒子上的五指渐渐收紧,“要不是我惹是生非,堂主断不能无时无刻受镇阴蜡灼烧之苦,修为受限,数年不得寸进。”
他十分自责。
十年前李卿之是明炎宗剑堂有史以来最强的少年天才。入宗不过两年,大败众弟子,恃才傲物,意气风发,猖狂得没边儿。
打听到红花神窟底下藏了一个祭台,镇压着顶阴邪厉害的东西。他倒要瞧一瞧,看是个什么稀罕物件儿。
褚行是红花神窟守窟人,修为高深。但论耍诡计玩儿手段,他不是李卿之对手。吸入过多‘大梦不觉’导致修为涣散,整个人动弹不得。
褚行一条胳膊被折成扭曲的弧度,疼得浑身冒冷汗,“李卿之,你不能进去。这不合规矩,里面很危险。”
少年李卿之眼皮子懒洋洋地抬了一下,一双眸子静得可怕,“危不危险的走一趟不就知道了,用不着你说。”
绕过褚行,抬步就走。
脚腕倏地被大掌扣住。
低头一看,顺着胳膊正对上褚行那张因中术法而发白痛苦的脸。
褚行喘着粗气儿,“......别、别去。”
“罗里吧嗦的,烦死了。”少年李卿眸子闪过一声不耐烦,灵力上脚。
褚行另一只手被“咔嚓”一声踩断,软软地垂在身侧。
少年李卿之眸子冰冷,鞋底在草上慢条斯理地蹭了蹭,嫌脏。
“凭你,也想护住镇压之物?呵,废物。”
转头进去。
少年李卿之见到了五神镇恶祭台。
少年李卿之点燃了烛台。
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恶”相红花神蜡像身子融化了一半,头顶镇阴蜡似是粘稠的浆糊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沉了下来,堵死了出路。
不可一世的少年李卿之第一次尝到名为“恐慌”的情绪。
今天要丧命在这里。
头顶一大坨镇阴蜡劈头盖脸滴下来——
突然腰间一紧,脚步腾空,猛地被拽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耳边传来“啊啊啊啊——”的惨痛叫声。
少年李卿之抬头,直勾勾地对上褚行那张扭曲到丑得面目全非的脸,看见黑紫色的灼烫伤一点点侵蚀着后背。
他猛然意识到,褚行从一开始护得就不是什么镇压之物,而是他李卿之。
褚行用身子护住李卿之,抱着他一步一踉跄走出五神镇恶祭坛。
听说,过几日是红花节。褚行求了明炎宗三年才被允许在红花节当天扮演红花神。
听说,镇阴蜡灼烫伤无药可医,伤者无时无刻似被灼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说,褚行因失职失责被宗门罚戒鞭二十鞭。
听说,剑堂一度因堂主重伤而被拆分并入其它堂。
再后来。
剑堂多了一个暂代堂主之位的李师兄李卿之,整天手拿律典,张口规矩闭口剑堂。
褚行拍了拍李卿之的肩,“你都自责多少年了,不腻味么。”
李卿之觉得褚行得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事儿,“堂主,殷长衍擦洗红花神像,和红花君子们一同掉进五神镇恶祭坛。他被镇阴蜡灼伤了。”
终于体会到当年褚行的感觉。唉,无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