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终于缓缓掀开长睫,眼神迷茫如赤子,又泛着朦胧水光,楚楚可怜的模样。
殷绪心中酸软,左手于她脑后爱怜地顺了顺她长发,而后倾过身,吻在她额头。既是为了安抚,也是为了查探。
柔嘉还茫然着,长睫扑闪,柔顺地任他吻过。
唇下的皮肤烫得惊人,终究是发热了。殷绪皱眉,将手臂从她颈下拔/出,起身快速穿好衣衫,唤门外守候的知夏,“公主发热了,请太医过来。”
知夏立即去办,又将迷糊犯困的见春唤起,“给公主送些热茶。”
见春很快清醒,快步奔入房中,瞧见柔嘉烧得通红的脸,又伸手摸她额头,猝然湿了眼睛,“公主这……”
这柔弱的身体被好医好药养了多久,才恢复康健,如今又被坏事磋磨……都怪那个惹是生非的皇帝!
见春又气又心疼,殷绪低声吩咐,嗓音沉稳,“倒杯水来。”
见春回过神来,立即倒水过来,又细心吹凉。
拿唇浅抿一口,确定水温合适,便送到柔嘉嘴边。怕她呛着,水杯放得很低,他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低柔,“乖,喝水。”
柔嘉缓缓眨动沉重的眼睫,低头如弱小幼兽一般,细细喝过两口,感觉嘴中难受减轻,眼神这才清明些许。
柔嘉唇上还沾着水珠,殷绪将茶杯还给见春,回身以指腹为柔嘉擦拭。
粗糙指尖擦过唇瓣,带来丝丝麻痒,柔嘉软软看他一眼,低头不说话。
太医又被侍卫背着过来了。见春打下帐幔,殷绪从帐中轻柔拉过柔嘉纤细手臂,慢慢理好袖口。
太医已知徒弟为柔嘉开过驱寒药方了,一瘸一拐地进入卧房,给柔嘉把过脉,对殷绪道,“只是风寒发热,昨晚的药汁还有许多,再加一味药,大火熬一刻钟给公主服下便可。药方我重新写下,回府后也用这方连喝三日,当可痊愈。”
殷绪点头。此时身处行宫极为不便,其余的药,确实得等回府后再抓。
楼阁外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是宫人与羽林卫正在整理回宫的车队。只是柔嘉还要等着药喝,殷绪吩咐知夏,“送一送太医,再告知国公大人与皇上,公主要晚些时候再回。”还有他这个驸马都尉,也无法执勤了。
知夏福身称是。
太医收拾药箱,又瞧殷绪一眼,只觉这位殷二公子虽沉默了些,却也沉稳知礼,也不知是谁,将他传的如牛鬼蛇神一般。
太医走后,殷绪便安心守着柔嘉。见春打来温水,打湿帕子绞干递给殷绪,殷绪便沉默着给柔嘉擦拭脸庞与脖颈。
柔嘉闭着眼,但未睡着,被殷绪照顾着,有些羞涩,但更多的却是喜悦。
不多时薛怀文来了,站在门边朝内观望。殷绪连忙迎了上去。
薛怀文面有忧色,“珺儿如何了?”
殷绪恭敬道,“太医已看过,药也煎上了,喝过后当会好转。”
“嗯,”有太医看顾,薛怀文稍稍安心,嘱咐道,“不必急着下山,薛非他们来接你们了,等皇上离开便能进来。”
薛非他们必定是等殷烈回府,才假装得知消息,过来护卫他们。此时的大将军府,不知是何等的鸡飞狗跳。
殷绪面上一片冷凝,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
“好好照顾珺儿。”既然有薛非与平安护卫,薛怀文放心地准备离开——殷府那边只怕兵荒马乱,他要过去看看薛琼。
“父亲,”柔嘉从床上挣扎着坐起,隔着帐幔喊住他,嗓音沙哑。
薛怀文连忙站住,回身望着她的影子,“怎么了?”
姐妹反目,父亲夹在中间,一定十分为难。柔嘉心酸,提醒道,“大将军找的借口未必骗得过薛琼。此事上她多半会与我们决裂,请父亲……不要伤心。”
薛怀文暗自叹息一声,道,“为父知道了,你好生休养。”这才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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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唇的味道◎
见春用汤匙小心地搅动着药汁, 好让它凉下来,上前走到床边,瞧了瞧牢牢占据床头位置的驸马, 一时不知该由谁喂药。
殷绪倒是十分干脆,伸手道,“我来罢。”
他一只手不甚方便,见春便拿走汤匙, 将细腻瓷碗递到殷绪手中。
殷绪又将瓷碗低低送到柔嘉唇边, 柔声轻唤, “该喝药了。”
柔嘉正闭目休息, 脸颊红扑扑,瞧着可怜又动人。闻言她缓缓抬起长睫, 先看了眼那黑漆漆的汤药,接着又轻轻看了眼殷绪。
之前她痛快喝药是不想自己发热, 如今既然已是发热, 殷绪又如此温柔……她忽然不想那般乖巧了。不想乖巧的柔嘉软软说了一个字, “苦……”
以往她莫不是体贴柔婉, 如今这样撒娇, 让殷绪心软得有如棉花,声音更低更柔,“良药苦口。”
又认真道, “我喂你。”
柔嘉忍不住勾唇, 一时只觉得连病痛也变得不再难熬。她细声道, “好。”
又将发热之下更显水润的杏眸看定殷绪, 小心地得寸进尺, “……要吃糖。”
被那样清亮无辜的眼, 这般娇软地看着, 殷绪只想百依百顺,“好。”
柔嘉这才满意抿抿唇,双手用力撑着床面起身。殷绪又将瓷碗递回给见春,回身单臂揽着柔嘉,将她半扶半抱起来,令她靠着床头坐好,又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靠枕。
知夏将罗汉床上的小桌搬了过来,放在柔嘉身前,见春将瓷碗和汤匙一起放上。
殷绪便用左手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喂着柔嘉,表情温柔,动作也是极稳的,只是终究不甚熟练。
但两人也不嫌这样麻烦,一个轻轻喂药,一个软软喝药,对视之间,虽不言不语,却是甜蜜尽显。
等殷绪将一碗药汤喂完,知夏早已拿了龙须酥糖过来。殷绪擦了手,拈起一块,喂到柔嘉唇边,又低声哄道,“只吃一小口。”
生病时期宜饮食清淡,糖却不能多吃,殷绪担心嗜甜的她贪嘴。
“好。”柔嘉轻软看他一眼,应了一声,张嘴果真只乖巧地咬下一小块。
殷绪看过她娇软的神情、张合的红唇,低头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半块放入了自己嘴中,细细咀嚼一遍。
龙须酥糖是他第一次吃,味道确实香甜。就是不知是它本身的味道,还是,沾了她唇的味道。
柔嘉被殷绪的这一串眼神和动作,弄得脸颊更红,一时竟错觉他不是在尝龙须酥糖,而是在尝她嘴巴咬过的痕迹。
不怪柔嘉瞎想,着实是这半个晚上,殷绪已说过太多令她无法招架的话,做过太多令她脸热心跳的事。
柔嘉羞涩得更觉晕乎乎了,待见春与知夏将药碗小桌收拾妥当之后,便缓缓躺下,不说话了。
殷绪将她被角掖好,低声嘱咐道,“好好休息,待出过汗便会退热了。”
柔嘉不好意思看他,颤动着眼神,轻轻点头。
不多时外面的喧嚣渐退,皇帝带着大队人马走远,薛非与平安进来了。
他们在厅堂齐齐跪下,俱是痛心疾首的模样,平安更是红了眼眶。
薛非埋首道,“我们办事不利,请公主和驸马责罚!”
柔嘉已沉沉睡去,殷绪出了卧房,看着二人,平和道,“此事意外,不怪你们。府中如何了?”
*
大将军府,残月西悬,夜色朦胧。
薛琼睡得不甚安稳,一个接一个地做梦。梦中她忽而仪态尽失,痛哭质问殷弘到底为何娶她;忽而见殷弘身中数箭,跌落猎场悬崖;又忽而,见到柔嘉冲她轻蔑地笑,说她什么都不如她,连心许的夫君,都只为她着迷。
梦里的薛琼终于优雅全失,啊的怒吼着,将一个花瓶冲柔嘉砸去。
“砰砰”的两声,薛琼醒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有人敲门。
外间的婢女开了门,接着是秦氏那边婆子恐慌的声音,“快!快!唤少夫人起来!就说,少爷他不好了,夫人也昏过去了!”
薛琼的心猛地一窒,手下意识按在心口,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直到婢女的脚步声惊醒了她,接着她听婢女道,“呀,姑娘您醒了……”
顾不得理会婢女,薛琼斗篷与鞋都来不及穿,赤足冲出了屏风,双手死死抓住嬷嬷的衣袖,声音急促尖细,如同被人掐住了咽喉,“你……你说什么?少爷怎么不好了?!”
“少爷他……唉!”嬷嬷狠狠一跺脚,眼泪流了出来,“少爷他为了救那个贱种,摔下悬崖,人没了……”
薛琼站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后的婢女一把扶住她,哭道,“姑娘,你……可要撑住啊!”
薛琼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哽了半晌,终于顺住一口气,抬脚就要往外冲,嘴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的夫君不可能死,更不可能为了那个贱种死!她不信,她不信!
婢女和嬷嬷死死抱住她,哭成一片,“姑娘你要去哪啊!咱们先穿衣穿鞋可好?”
嬷嬷也哭道,“前院只有报信的羽林卫,老爷和少爷还未回……少夫人,你先穿衣穿鞋……”
薛琼如提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不说不笑,被婢女服侍着穿好了衣衫鞋袜,梳好了发髻,又被扶到了秦氏跟前。
秦氏仍昏迷在床榻上,身边围着殷盼和几个婆子婢女。薛琼面无表情看着,只觉得一切都十分陌生,全不真实。
殷盼又哭着过来劝她,“嫂嫂,你说句话,至少哭一哭啊……”
哭?为什么要哭?没有亲眼见到殷弘的尸身前,她绝不会哭。薛琼依旧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殷正在门外哭道,“夫人,姑娘,老爷他……带着少爷的尸身回来了!”
薛琼转身如疾风一般跑向前院,朱钗摇摇欲坠,像她那颗冰冷的心脏。殷正在后竟一时追不上她。
终于,前院厅堂,她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材。殷烈站在棺材边,面色沧桑而僵硬;棺材四角站着几个羽林卫,面色俱是沉重,还有一个在悄悄抹泪。
薛琼脚底仿佛踩在棉花上。她扶着门框,手指不断用力,硌得手掌生疼,才忍过那一阵窒息感,缓缓抬腿,迈了过去。
她走得很慢,仿佛若是走得快了,就将失去整个世界。
身后殷正悲戚地劝,“少夫人,不要看了,少爷他……”
不要看?为什么不要看?不看的话,怎么知道棺材里躺的,是她的夫君呢?薛琼心头忽然升起一股狠戾之气,猛地大步向前,两步走到棺材边,看到里面,殷弘的脸。
虽然已呈现死灰色,头骨微微变形,但确实就是,她夫君殷弘的脸。
手指死死捂住嘴巴,薛琼跌落在地,发出压抑的悲鸣,整个人哭到颤抖。
殷正扶住她,亦是在哭,“少夫人,要撑住……”已昏了一个,可不能再昏一个。
薛琼没有昏过去,而是转身爬向殷烈,死死揪住了铠甲边缘的红色布帛,哭喊道,“公公,夫君怎么会死呢?他怎么会死呢?告诉我这是假的,是假的……”
殷烈只觉得这漫长的一夜已耗尽他所有的心血与精力,他做不出表情,只疲倦而冷硬道,“弘儿是为救驸马而死。”这是所有人都必须知道的事实,不容置疑。
薛琼却是将他铠甲揪得更紧,面颊全是眼泪,喊道,“不可能!夫君怎么会为了救那个贱种而死呢?大将军,你是骗我的对不对?里面躺的是替身对不对?夫君他没有死,他不会去救那个贱种,所以他不会死……”
殷烈终于被她一口一个“贱种”骂出了脾气,训斥道,“薛琼你放肆!堂堂驸马,你的二弟,岂容你如此迁怒辱骂?弘儿就是为救亲弟而死!你既犯浑,来人,将她拉回后院!”
殷正擦去眼泪,上来拉薛琼,“少夫人,您先回房冷静冷静。”
“我很冷静!”薛琼用力挣开他,跪坐在地上,仍死死抓着殷烈铠甲,如同将死之人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哭道,“公公,那是殷弘,那是您最爱的儿子啊!你怎么能让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殷弘那么骄傲,怎么可能为了一只蝼蚁去死?而他武艺又那么高强,怎么可能轻易而死?她太需要一个真相了。
如果这件事与殷绪有关,那么只可能是……
薛琼哭求道,“大将军,你告诉我,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好不好?如果他是被人害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他……”
报仇二字还未出口,就被殷烈的一个巴掌打断。
殷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弘儿是被人害了,可他是能向皇帝复仇,还是能像殷绪复仇?他已经没了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了,难道还要再为皇帝和公主的恩怨,付出另一个儿子?
殷绪再不好,至少性子合了冷硬二字。而冷硬这一点,最最适合在军中打拼。他们殷府的未来,不靠冷硬的殷绪,难道靠殷翰那个酒囊饭袋吗?
殷烈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和平场面就要被薛琼说破,再顾不得其他,气急之下一掌扇出。他顾念着薛琼是自己和秦氏满意的儿媳,一掌尚留了力,但薛琼仍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嘴角沁出血迹。
薛琼所有的哭喊都消弭在了唇间。她呆了半晌,终于愣愣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殷烈。
殷烈无法直视她的视线,转过头,吩咐殷正,“少夫人急火攻心,糊涂了,扶她下去休息。”
殷正用了点力拉她起身,示意随后跟来的婢女扶她回去。
薛琼仿佛被那一掌打蒙,愣乎乎地被扶回了房,呆坐半晌,直到听说薛怀文来了,忽然又恢复了神志。
想起殷烈当众打得那一掌,薛琼至少明白,这件事是不能众目睽睽之下细说的,于是她哑声吩咐道,“去请公爷过来。”
不多时薛怀文来了,薛琼从卧房出来,在小厅见着他,泪水又流了下来,“伯父……”
薛怀文见她脸颊红肿,皱起了眉头,看向婢女,“怎么脸受伤了?可请大夫看过?”
婢女看看薛怀文,又看看薛琼,支支吾吾,“是……奴婢已经敷过了。”
“我的伤不要紧,”薛琼跪到薛怀文跟前,拉住他的衣袖,哀求哭求,“只求伯父告诉我,夫君到底如何出事的。”
“这……”薛怀文眉头拧得更深,叹息道,“琼儿,你的夫君是为救人而死,此乃有情有义之事,你便让他安息罢。”
“不可能!”薛琼哭道,“我太了解殷弘了,他不可能为救殷绪而死!为什么你们都要隐瞒真相,这对夫君何其不公!”
眼见薛琼已失去理智陷入偏执,薛怀文更是为难,却又不忍心责怪她,毕竟新婚丧夫,确实人间至痛。他只能皱眉道,“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