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津津打给舅,说余氏家里的香火要他保一保。
才收了余津津2万块钱,舅推脱了几句很棘手,但也接盘了,给了她把钥匙。
余绍良送货上门,见到余津津,二话不说,先跪。
妈在一旁拉都来不及,但也不再敢说什么。
余津津从沙发上站起来,把钥匙扔给余绍良:
“房子旧是旧,但设备齐全,够你躲一段时间的。”
余绍良连连应承。
余津津不看妈:
“你别心疼儿子,时不时来看、送东西,叫人跟了,这里的僻静好处又变坏处,他叫人杀了谁也不知道。”
听不得杀,吓得余绍良怪叫:
“姐,你保护我!”
余津津指指余绍良他妈:
“不想叫人跟了,你得求你妈。”
余绍良转头就嚷:
“妈,你快走!今后不叫你来,你也别来。”
妈不放心:
“我不来,你吃饭怎么办?”
余绍良气急败坏:
“你没听见我姐说不能叫人跟了?那些人天天在家盯那么紧,你一出来,他们就跟你!今天出来容易吗?你别管我吃喝拉撒,我叫外卖!”
母子吵起来,余津津早提包出去了。
这就是妈这辈子最珍视的关系,母子关系。
她爱儿子,爱到她试图依赖他、仰仗他、永远信仰他,有种不切实际的乐观:
我的儿子,是会变好的,而且越来越好。
这种信仰,可以叫妈瞎到此刻儿子说跪就跪,说跟妈翻脸就翻脸,毫无“好”的开始,却可以有好的未来。
变态的乐观,叫妈毫不留情劈杀二十多年年轮的母女关系做废柴,为母子关系旺烧助燃。
大门关了,母子留在门后。
余津津望着天上越来越热的太阳,入夏了,快到流火的季节了,也是雷雨季了。
进入无常了。
别了边柏青,安置完余绍良,余津津变得平静,去上班。
大办公室在闲聊,余津津加入,但也只是听着。
小唐居然差点定亲,因为男方父母打听到她曾四处相亲,怕影响儿子名声,让他们分了。
——令人骇然。
冯庆梅的老公还是心脏病,吃药也难缓解加重的趋势,但不妨碍他们两口子要二胎的决心。
听她说,只有一个儿子,觉得太单。
但三说两说,又变成了:
儿子今后有自己家庭,怕老公没得早,今后没人照顾自己,不如生个女儿。
——毛骨悚然。
叽叽喳喳的闲聊中,余津津又成了曾经的那个不吭声。
心底计算:
一天了,连自己算下来,女人到底有几种吃法?到底有几双筷子伸到女人身上?……
人人常恨无常,制造无常的,往往又是本人。
有些还被无辜传代……
余津津有点厌烦,连着两天开会部门营改,能喳喳屁的同事们却吐不出半根象牙,更烦了。
她上任后,是一把火都没烧起来。
无奈下,余津津找边柏青泻火:
“不干了,去广州喝早茶,安排小飞机。”
真就这么夸张去了。
都到广州了,余津津还有点难以置信:
“说来就来啦?你怎么这么有空?我们好任性。”
边柏青笑了:
“我不依着你,怕跟你弟一样,被打成重伤。”
“啥?前两天,他还好好的呢,下跪可溜了……”
余津津懵。
边柏青牵起她的手,进茶楼:
“你先吃饭,吃好,玩好,回去好好看热闹。”
第70章
听到余绍良重伤,余津津心下有明显的一震。
她对余绍良的恨,很直接,以他的品行挨揍,是理所当然。
恨的人,得到报复,却没有意想当中的一爽到底。
但也有点兴奋。
就算是陌生人陷在负面的新闻,也会有感觉。
何况,一个家里搅了二十年。
余津津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
不轻不重的心跳浮浮。
跟立了秋吃了根老冰棍似的,不凉不热的季节,吃根味道略寡淡的甜冰一样。
说不出是时节不对,还是味儿不对,没有酣爽,心里意思淡淡的。
思来想去,余津津发现自己最想知道的,居然是妈的反应。
然后,她发觉:
弟弟,不过是她与母亲缠斗藤蔓上的一个结果而已。
背景里,食客谈话涌在余津津的耳朵,她听不懂粤语。
粤语在她听来,舌头卷卷,有一种说不出的整体平和,没有突然爆破的音调。
像海浪声声。
她瞬间有一种并没离开海滨家乡的错觉。
像经常与妈分别,却永远也没真的离开妈一样。
——总因为不经意的某个人,因为和妈略微相似的细节,就能使妈萦绕在余津津的身边。
一丝相似的汗津味,一蓬和妈没来得及再烫、开了花的发卷,一道门牙上因常年嗑瓜子硌出的豁子······
妈,就永生在女儿的脑里,她的心里,她的五官,她的皮肤,甚至她们相仿的骨骼里。
——余津津望着不远处,操着粤语,在和身边年轻女人说着什么的老女人。
看着她伸着的脖子后面坟起鼓鼓的富贵包,就想起了妈。
因给老公儿子挣钱,常年坐着打牌,小小的坟,已经从妈脖子后面悄悄埋了起来。
美人的美,是有强烈的保质期的。
妈开始褪色的那些年,便是麻将生意不好的年景。
开始给余津津穿粉色的蓬蓬裙,叫她坐在堂屋牌室,在那里写作业。
为避免看到那些凝视自己的男人的眼睛,她常埋着头做题,觉得自己脖子后面开始鼓起小坟······
…… 点完餐,边柏青忽然搂住余津津的脑袋,摇一摇:
“不胡思乱想。我们挤时间出来,是为了快乐。”
一摇,余津津感觉自己脖子后面的坟土,落了个干净。
她望着他时,双眼不自禁生出莫名的感激。
要不是遇到他······
见她眼光闪闪,似有内容。
边柏青俯下坐着也很高的上身,用眸子里的执着,传达着他话里的认真。
余津津看他郑重,便在他捧着的掌心中微笑,朝他点点头。
他个头在北方人里也属于高的,在南方,更扎眼,很多人转头看肆无忌惮甜蜜的这边。
不知道会不会有鄙视。
他不在乎。
好像,他的清潭眼里,只能倒影她这个皎洁的月亮。
边柏青还是那样,又盯了余津津几秒,确信她不会不再开心,才缓缓松了手,坐直,帮她拿碗拿碟,声音欢快地教她广东人怎么涮杯碟,和桉城人就餐的差别。
——虽认识几个月,没有细聊过她来自的世界,他却有不言而喻的通灵。
丝微间,就能察觉她的情绪。
余津津望着边柏青,学他的样子,在水中摆弄着碗碟、筷子。
朝他表演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快乐。渐渐地,她真的快乐起来。
忘记了那个哀凉的世界。
很快的,边柏青也渐受余津津真快乐的感染,活跃起来。
他不时朝她抵着额角,听她讲话。
她有点想笑:
“我们又不是靠脑门上的犀角传话。”
他帮涮着她的杯碟,歪身过来,又贴贴她的额头,低声:
“心有灵犀一点通。点一点,点一点,通了吗?”
她感觉自己眸子,此生也就眼前这么一个胚仁,无论怎么破土发芽,长出来的满眼参天,也只会是他。
两人谈天没有重点,无非,聊些细碎平常,交换对同一食物的味蕾感觉。
有点像来南度蜜月的小夫妻。
边柏青可能也有这种感觉,不然不会突然发现余津津手指光秃秃的:
“买个戒指给你。我不给你买首饰,你自己要逛,喜欢就买。”
连那条昂贵的钻石项链都被余津津搁置,首饰给她带来的喜悦,是刹那间的,形同烟花,过后即散。
像她对此次乘直升机——
明明初次见识,应当非常兴奋。
但只有前几十分钟。
因为能看到生活的城市在逐渐缩小,然后能鸟瞰到它的全貌,自己走也走不完的街道,融在宏大的城市,变成一条长线,再变成一个线段,最后——
淹没在树冠里了。沉到脚下去了。
像连那个穿梭在街道中的自己,也被淹没了。
像告别了一个曾经的余津津,旧的她,变得遥远,且沉没。
余津津最喜欢告别,意味着摆脱,暗涵着重新开始。
看到桉城在自己脚下变得渺小,她在天上,很开心。
桉城见不到了,那种喜悦也没有了。
但这次,她突然焦灼那座城。
太想知道最爱的人被伤后,要用小坟垒她的人的反应。
边柏青以为余津津眼中闪烁的兴奋是因为回去又可以乘直升机,他得意地拉着她的手,风光登机。
男人,从古到今,能博美人欢心,总是雄姿英发的。
回乘直升机,余津津内心有点抗拒。
长达两个小时的不舒适。
噪音巨大,心脏和耳朵都有点接受不了。
尤其登机前的螺旋桨制造的烈风,差点把她翻个跟头,她一个战斗民族实在受不了这种无法回击的挑衅。
压根无心思像那些喜欢分享的美女一样,拍很多照片,发到社交媒体。
嘴上没骂,已经是顾及到不可辜负边柏青的用心了。
回到桉城,一下飞机,边柏青也由最初的兴奋,变为舒了口气:
“幸好没买这东西,乱死我了。”
他一带头抱怨,不算她单方面的不领情,余津津立刻骂:
“下次给我钱,我都不乘,宁可去挤经济舱。”
边柏青朗朗大笑,搂着她上车回家:
“以前,我们几个男的一起乘,恨不得它变战斗机。回来看你不太舒适的样子,我也觉得这东西又吵又傻了。今后,我们两个去国外玩,也不买了,省下的钱,给你买首饰。”
回到家,边柏青往沙发上一歪,舒服地大赞:
“还是回家好。以前在家待不住,现在怎么这么喜欢回家?媳妇儿,是你经常在家的原因。”
他把脚搭在平时压根不用的茶几上,朝余津津批发不要钱的情话。
余津津的心情,在回到家后,终于变得爆好。
朝他投喂保姆切好的水果。
边柏青仰脖子在沙发背上,搂着余津津,望着棚高的天花板,快乐地哼起没调的小曲。
他突然就把她此刻的心情,完全表露出来:
“媳妇儿,我怎么感觉,这一趟旅行,最快乐的顶点就是现在。”
这王八真的是,除了不和她结婚,哪儿哪儿都契合。心里话都一样。
她更清楚,骂他王八,无非是消解对他越来越多的褒义相加。
她也不是爱结婚,似乎结婚是眼前唯一能想到的天长地久……
既然回到家的这天也算旅行未尽,他们很默契,一直没提余绍良。
余津津虽没再问边柏青,但一直在心底推测余绍良受伤的原因与经过。
已转成幸灾乐祸。
求舅救余氏香火时,她慌慌张张“不小心”说出家里要来一笔钱,让弟弟躲躲,舅下手可真快啊······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啥舅这么针对她余津津,收了她的钱,照样背地朝她“在乎”的人下黑手······
又阴谋论:
万一是边柏青终极大boss ……
可他又绝不是掺手她家人的人。
急于揭秘真相,第二天早上,又变成上班日,余津津立刻问边柏青:
“你怎么知道余绍良受伤了?”
衣帽间,边柏青在换出门的衣服:
“要签矿厂转让合同了,他爸出不了门,还质问收购方走漏了风声。他说赌徒们都知道他们有一大笔钱,追着他们要,还翻出了他儿子,打成了重伤。笑话,收购方是外地的,人家怎么会知道本地赌债关系,又朝谁泄漏?!”
他眉心起皱,眯眼思索:
“我也觉得奇怪。要转让矿厂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要债的怎么会知道?据说,本来余绍良都提前躲了。”
看边柏青的样子,他是真不知道消息怎么泄露的。
据说?
余津津内心狂喜,上前,殷勤地帮他拽拽衣领。
边柏青捧住她的手,低声:
“谢谢。不要为余绍良的事情难过了。早知道你会担心他,我就不告诉你这消息了。”
他都这么说了,好像说不难过,似乎显得自己很冷血。
只好买了边柏青的误会账。
余津津垂下睫毛,表示有点难过。
边柏青望着余津津的脸色,忽然愧疚:
“我不该说看热闹,sorry.”
余津津使劲憋着,才不至于笑出声,嗓子被压制的笑挤到变形:
“用不着你说抱歉。真的,他该。你觉得他可怜的时候,想想我被他打的那次。你满床都是我的血。”
“是,他该。他怎么不被打死。”
立刻冷漠无情。
边柏青收拾好,吻吻她,道别,下楼去集团。
妈给余津津打了电话,说是余绍良被打了。
余津津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但也不多。
母女忽然间在电话里,借着二十多年的纠缠,毫无铺垫的和好。
余津津知道自己装,也知道妈也不过是为了好大儿也装。
挂了电话,余津津心情异常满鼓,说不出的兴奋,挑了件长裙穿上。
从窗外往下望,库里南的车门开着,边柏青正往车边走着。
余津津紧赶慢赶下楼,在泳池边喊住边柏青。
边柏青回头。
余津津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她两臂微抬,双手前抚,微微歪头,一脸静谧安恬。
她在学旁边草地上的白色天使雕塑的态势。
远远一瞧,居然像天使双胞胎。
边柏青双眼明媚:
“像个小天使。你真可爱。”
不禁倒回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