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3-07-04 14:41:25

  朝野两方积攒下的力量,已到了蓄势待发、破而后立的时刻。
  便是沈之砚自己,也不过是洪潮中尚不起眼的微弱水流,稍有不慎便是倾覆毁灭的下场,何况金氏父女。
  两人离开,白松略作迟疑,“属下刚才看见夫人……去了春茗茶行。”
  他们正在筛查与金刀商行有来往的商家,春茗堂亦在名单之列,白松因此有这句提醒。
  “那是她娘家产业。”沈之砚道了声无妨,转念一动,又吩咐道:“去查,茶行跟金刀接洽的是何人。”
  白松一凛,深悔刚才多那一句嘴。
  沈之砚出了包间,沿长长甬道缓步而走,正巧边上一扇门打开,阮承宇踱出,见着妹婿,欣然一笑。
  “沈大人,我正要找你。”
  不论私交,布政司收集各地民情,再将案件转发刑部,阮承宇身为参议,与沈之砚常有公务往来。
  他二人既是同年,又有姻亲,照说该相处融洽,然而沈之砚对他,多少存了些恨乌及乌的意思,对阮家这位嫡长子一向无甚好感。
  沈之砚不假颜色,微一颔首,“何事?”
  阮承宇倒也不恼,依旧笑微微,“我是听说侵田案结了,想来看看妹夫有何需求,我做兄长的,定当鼎力相助。”
  沈之砚幡然抬眸,那双弧度优雅的瑞凤眼,尾梢微微翘起,显出两分凌厉。
  他这大舅子背后有人,因此在官场一路顺风顺水,升迁速度仅在自己之下。
  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他那无能的岳丈大人。
  沈之砚心知肚明,敢于在天子脚下侵占田产,自是来头不小,阮承宇分明是早知此案端倪,特意送这热山芋来给他的。
  这让他对阮承宇背后的人,更生出几分好奇,和煦一笑,“此案禀明圣上,已无手尾,何须劳动兄长挂怀。兄长若有不明,倒是可去问问裴相。”
  阮承宇眉锋一挑,低头轻笑了声,“好。”
  “如此,沈某先行一步。”沈之砚拱手,告辞离去。
  他在裴府见过阮承宇多次,登堂入室,熟稔还在自己之上。
  算下来,裴安是他们那一科的主考,阮承宇与他一样,都要尊称一声恩师,但若阮承宇身后之人是裴相,那这件侵田案根本不会大张旗鼓在京师宣扬开,早在事主上告时,便会被摁下来。
  沈之砚心头来回思忖,下楼来到街上,便听前面一片嘈杂。
  阮柔和沈幼舒刚从云想裳出来,迎面被游鸿乐堵了个正着。
  “这位小娘子,小生有礼了。”
  他没敢轻易惹上刑部侍郎的夫人,便先拿沈幼舒开刀。
  游鸿乐身量奇长,人又瘦,颇有点麻竹竿的意味,眼下瞧着沈幼舒,只觉她远看娉婷如莲,凑至近前,身高体态与他格外般配,心下颇喜。
  “小娘子貌美如花,可许了人家了?”
  沈幼舒没见过世面,被这大胆狂徒吓得高声尖叫,“你是何人,还不快滚!我许没许人家关你屁事?”
  游鸿乐见她泼辣,更加喜不自胜,折扇一扬就去挑她下颌,“许了也不怕,爷不嫌弃……”
  “公子还请自重。”阮柔在旁抬手,一把摁住折扇,“光天化日的,你当街调戏官家女子,我现在就可叫巡差来。”
  她不认得游鸿乐,却从他的衣饰华贵看出身份不低。
  近年圣上大力整肃朝纲,御史言官们都卯足了劲儿盯人,一个纨绔就能牵出个当官儿的爹,甚至一家子叔伯兄弟,失于管束、教子无方的名头扣上去,便是皇亲国戚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她终是眼界较浅,面前这位,便是御史见了也要睁只眼闭只眼,否则失于管束的罪名,陛下脑袋上也得落一份。
  “诶,你莫不是吃味了。”游鸿乐盯着扇上一只柔白细腻的小手,早把沈幼舒抛之脑后,心痒难耐地嘿嘿直笑,“莫恼莫恼,我疼你还来不及……”
  说着就要来摸阮柔的手,竟是把她俩当成侍妾美婢,想要一箭双雕。
  衣铺和茶行的掌柜见着三姑娘遭人欺负,早就急了,这会儿一声招呼,众伙计提着扫帚、扁担冲上来,要给阮柔解围。
  “哎哟,这是要打人。”游鸿乐有恃无恐,大喊一声,“来啊,给爷把这两家店砸了。”
  曲国公一向知道这个儿子不成器,在外惹是生非乃家常便饭,虽恨得牙痒,却碍于仪兰公主最为溺宠,不得不专门寻了武师给他充作护卫。
  一声令下,顿时冲上来十数个家丁护院,两家店的伙计也不甘势弱,两相对峙着吵起来。
  阮柔见这都唬不住对方,心下有些慌,倏忽松了折扇,拉着沈幼舒向后退避,云珠一个转身挡在前面,口中大呼小叫。
  “我们是刑部侍郎沈家的人,你敢对我们夫人无礼,叫我家大人知道了定不饶你……”
  她这厢正狐假虎威,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游鸿乐肩头。
  骨节嶙峋的拇指恰好卡在肩胛骨缝处,巧劲一错,游鸿乐半边身顿时麻软,像钻进去几百只小虫子,逮着皮肉大肆啃咬,“哎哎哟哟”叫唤着往地上滑去。
  沈之砚伤着的那只右手,伸臂在他身后一托,不让人倒,面上依旧挂着淡笑,“游世子,内人可是有得罪之处?”
  游鸿乐肩胛被他拇指锁定,便如猫儿爪下摁住的老鼠,动弹不得,只能侧仰着头,以一个格外别扭的姿势去看沈之砚。
  “没、没有,是她……她叫店里的伙计打我。”
  周围众人听他反咬一口,纷纷起哄。
  沈之砚面上笑容不减,指上微微用力,顿时游鸿乐杀猪一样惨叫起来,“住、住住住手,你敢伤我,我叫我爹……叫我娘……”
  他语无伦次哭爹喊娘,却又不敢当街喊出皇帝舅舅的名头,圣上要是知道了,虽说沈之砚铁定吃不了兜着走,他也得一样玩儿完。
  沈之砚松开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国公爷和公主殿下一向明事理、为人清正,世子爷要是愿意,沈某当下便带此间人证登门求见,叫他二位评评理。”
  “我、我又没把她怎么着,这些人都能作证。”
  游鸿乐嘀咕,他手一松,连忙活动臂膀,乜斜着眼,“沈侍郎当街伤人,我倒也要讨个说法。”
  沈之砚眉宇清朗,目光落在他肩上,“哦?沈某何有伤你。”
第25章 面具撕碎
  ◎突如其来的真相揭露。◎
  游鸿乐直勾勾盯着沈之砚,一把扯开半边衣衫,扭过去大喊一声:“你自己看!”
  大街上人声一静,上百双眼睛朝他露出的半边“香肩”看去,接着齐齐发出一阵嘘声。
  瘦骨如柴没啥看头,倒是脖子上有两三个浅红印子,颇为香艳,熟知此道的一眼便瞧出,不知是哪个小娘儿留下的,纷纷发出会意的笑声。
  至于沈之砚刚才按过那处,皮肤光洁,突起的胛骨完好无损,连个指甲印都没留下。
  沈之砚不再理他,走到阮柔面前,垂眸凝视一瞬,“怎么样?你没事吧?”
  阮柔乍见到他,先是依着旧日习惯,如同吃下颗定心丸,整个人都踏实了。
  接着又紧张心虚起来,似乎沈之砚是从对面迎风茶楼出来的,不知有没有看见她去春茗茶行,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云珠在旁兴奋得两眼放光,心说老爷真乃神人,她这么一念叨就来了。
  沈幼舒在老家也没受过这等委屈,先是被堂嫂保护在身后,接着堂兄出马,立刻把那登徒子治得服服帖帖,只觉格外扬眉吐气。
  阮柔却是现下才知,那人是曲国公世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不由低声对沈之砚道:“对不住,我给您添麻烦了。”
  沈之砚脸色一沉,漆眸阴郁,沉默转开头,恰好看见街对面的阮承宇。
  阮承宇好整以暇抱臂斜倚在门廊下,见着这边好友调戏自家妹子,他是不好过来,帮哪边都说不过去。
  却是没看出来,那一向以温润和善著称的妹婿,竟当街使出诏狱里的刑讯手段,用在皇帝的亲外甥身上。
  果然,人不可貌相。
  沈之砚,分明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两人目光相触,阮承宇不闪不避,甚至带些挑衅的意味。
  沈之砚面色不动,却并不与他争锋,淡然敛目,心知先前廊间他出来一阻,是为给游鸿乐制造机会。
  伙计及众护院各自退开,围观路人便也散了,游鸿乐嘴里嘟囔着,一下一下绕臂活动关节,心道真他妈邪门,怎么一点都不疼了。
  他大模斯样跨过横街,丝毫不为刚才的丢脸行径感到羞耻,朝阮承宇走过去,半道忽地顿住脚,目光落在一辆马车前,头戴面纱的女子身上。
  挡着脸,身段掩在宽大的粗布麻衣下,游鸿乐凭借一身出入风月多年的经验,眼光毒辣,一眼便瞧出,又是个极品。
  今儿这桃花运嘿还真是,老天叫我不走空穴,还有个在这儿等着呢。
  既是以面纱遮脸,那必是生得极美,不肯让人瞧了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口中嬉笑搭讪,“美人儿,走,跟爷乐呵去。”
  说着就来撂金巧儿的面纱。
  一旁潘茂嘉还未离去,暗道不好,大喊一声,“世子爷使不得呀,别掀!”
  他是好心提点,生怕无盐丑貌惊了游世子,游鸿乐眼见个破衣民女也不叫他上手,还非掀不可了。
  “吡啦”一声,他拽下面纱一把撕碎,“爷今儿就要这姑娘,戴这劳什子玩意挡个……”
  话没说完,游鸿乐整个儿呆愣原地,盯着对面狰狞可怖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连惊叫都忘了。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金巧儿身上,将她的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世人眼前,隔远了乍眼看去,似新嫁娘脸上的胭脂多涂了几层,红得刺眼。
  然而若是离得够近,便能看见那些细小的白色肉粒,不似女儿家晶莹无暇的泪珠,倒像一池子鲜血中,浸泡着数不清的人头,浮沉间发出细小却刺耳的尖锐呼啸。
  “这他妈的是个什么……鬼!”游鸿乐大喊一声,拔腿就跑。
  潘茂嘉便在此时冷笑出声,指着金巧儿向沈之砚朗声道:
  “裴相叫你将西山夺田案的苦主带去一见,你却暗中给人下药,毁了一个姑娘的脸,便是毁了人一辈子呀。”
  “沈大人呐沈大人……”潘茂嘉作痛心疾首状,“你曲解裴相一番好意在先,又自作主张加害苦主,实是豺狼心性、忘恩负义,令人不齿。”
  街上这会儿已经散得七七八八,路人不懂朝堂勾心斗角,大多不明觉厉,只对着眼前女子骇人的一张脸唏嘘连连。
  唯独阮柔心下凛然,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之砚。
  她晓得他并不似外表那般光风霁月,若无城府与心机,也不会坐稳刑部侍郎的位子。
  她忌惮他,哪怕前世被囚锁庄院,后半月哑妇没来送饭,她也有过为他开脱,一个远在京郊的下人,他沈大侍郎自不可能日日过问,饿她冻她,或许并非沈之砚的本意。
  毕竟,除了背弃和离书的承诺、将她劫走锁起来之外,他并未亲手对她做过什么恶行,哪怕最后那杯毒酒,也同样来历未明。
  重生归来后,阮柔一路谨慎地揣测衡量,不肯随意冤枉了他,然而眼下突如其来的真相揭露,令她震惊之余,整个人如坠冰窟。
  裴相不是深为倚重沈之砚,连女儿都要嫁与他吗?怎会……
  潘茂嘉那番话一听便带着构陷的意味,阮柔凭着自己的见识去伪存真,分明是沈之砚替裴相物色女人,这是什么样的——翁婿关系?
  阮柔不懂。
  眼下看来,分明是沈之砚不甘就范,用药坏了那女子一张脸……
  金巧儿的面纱被无情揭开,与此同时,沈之砚多年来戴在脸上、精心伪装的面具也被撕碎,露出内里的偏执与狠辣。
  阮柔艰难挪动双脚,一步步从沈之砚身边退离,直到背脊贴住马车,再无路可退。
  她实在难以掩饰眼中的震惊和厌恶,就那么赤\\裸裸暴露在沈之砚面前。
  沈之砚面无表情看着她,原本温润的眉眼形状不曾改变,只是少了唇边刻上去的笑纹,便显得一张脸死气沉沉。
  他朝她抬了下手,是那只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右手,掌心处渗着些鲜红,阮柔像是被刺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去。
  阮承宇站在十步之遥,也不知他是何时横穿街道到了这一面的,静静看着妹子与妹婿这一幕,眼中流露一抹欣然。
  作者有话说:
  阿柏还在苦逼地走V前榜,一周更新1.5万字,所以不能保持日更,叫小可爱空等一天,实在抱歉。
第26章 一败涂地
  ◎搞得自己像个破破烂烂的玩偶。◎
  回府的马车上,沈之砚沉默端坐正位,阮柔则挤到了沈幼舒身边,紧靠车门的位置,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
  沈幼舒夹在中间,浑然不觉车内气氛不对,兀自兴致勃勃说起刚才堂兄大显神威、惩治浪荡公子哥儿的威武。
  夏日的天孩儿的脸,早起还艳阳高照,不知何时已作乌云盖顶,阴沉沉自天穹压将下来,四周空气仿佛凝滞了般,一丝风也无,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阮柔不耐热,胸口有些憋闷,转身卷起半边车帘,阴郁光线投入,也没让暗沉的车厢亮一点。
  她偷眼瞥见沈之砚雕塑似的脸,对身边的滔滔不绝毫无回应,悄悄扯了下沈幼舒的袖子,让她闭嘴。
  沈幼舒到这才觉出些不对,忙收了声。
  回到棠梨院,天阴得愈发厉害,浓重铅云像炉子里无处渲泄的黑烟,倒灌而下,压得白昼刹时成了黄昏。
  极远的天边传来几声低沉闷雷,轰鸣不绝,似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他们这处虽不会被波及,听来却也叫人心惶惶。
  院里丫鬟们正忙着收东西,春杏见阮柔回来,上前小声禀报:“夫人,吕嬷嬷这阵瞧着不大好,我刚扶她去屋里睡下了。”
  阮柔脚步一顿,看一眼走在前面的沈之砚,低声问:“虞大夫来了没有?”
  吕嬷嬷早年害过热病,伤了肺,一到夏天就胸闷咳喘,阮柔记着前世她发病就是在一个雷雨天过后,早起出门见着天边有些阴沉,便让人去请了虞大夫。
  春杏是她专门拨给吕嬷嬷的,“还没有,这会儿变天了,不知能不能来。”
  “再去催催,请她务必来一趟。”阮柔说着,又看一眼正屋。
  沈之砚刚进去,屋里亮着灯,窗上投出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瞧着无端有些落寞。
  他大概要补眠,阮柔这阵一点都不想去他跟前待着,嬷嬷病了倒给她找了个借口,交待云珠去门外守着,自己踅身去了后罩房。
  吕嬷嬷半靠在榻上,见了她就要起身,口中嗔怪,“夫人怎地到我这里来了。”
  阮柔连忙上去摁住她,瞧了瞧脸色,两颊略带潮红,呼吸有粗嘎的痰音,“您快躺着,虞大夫一会儿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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