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讨厌。
姜淮非常讨厌这种被陌生目光包裹的感觉。甚至有人拿着手机蠢蠢欲动想要拍照。
她不理亏,但她尴尬。
“好啊!去里面聊。”姜淮往后推开椅子站起来,干脆地回了一句。
“不去!我他妈的不去里面!我就要让所有人来围观这场好戏!”瘦猴儿指着姜淮的鼻尖大声道:“你也别想置身事外!”
“关我什么事?”姜淮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都是因为你骚啊!太骚了!单独穿这样出来吃饭不就是为了骗野男人啊!我可是顺着味道来的!要不是你这个小浪蹄子,我能遇到这种事吗!”瘦猴儿看那僚机胖子一眼,想要寻求附和,胖子却没像先前那样顺着他,反而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地劝了两句:“阿光哥,算了算了,进屋再聊吧。”
“算了!?”瘦猴儿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帮别人是吧!”
经历见状,赶紧催促服务生过去拉人。服务生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刚刚碰上瘦猴儿的胳膊,就被他一把猛推在地:“别碰我!”
服务生摔到地上,额角渗出汗,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因为摔到哪里的缘故。
姜淮俯下身去,把服务生扶起来,关切道:“没事吧?”
服务生看了一眼掌心被蹭破的皮,咬着牙说了句:“没事。”
“装什么好人啊!”瘦猴儿分别看了她和傅明升一眼,一根手指停不下来地指指点点:“狗男狗女,狗男狗女!老婆前脚走,后脚就跟野花儿纠缠上了,”他面目狰狞地威胁姜淮,“我要是把他老婆叫回来,你说会不会非常精彩?”
姜淮的不耐烦已然到达了顶峰,脸颊有些滚烫,但不是因为害怕尴尬,而是被气得上头。
她冷笑一声,朝瘦猴儿扬起下巴,嘲弄了一句:“蠢货。”
“你敢骂我!?”瘦猴儿咬牙切齿。
姜淮愠怒地盯着他,“用不着你去叫,”她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他老婆,合法的那种。”
傅明升见她怒不可遏的样子,觉得怪可爱的,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瘦猴儿登时捋不明白了,他默了片刻,觉得这些男男女女纠缠不清的脏事儿跟自己也没多大干系,自己的宝贝手表才是最紧要的。
他怒吼道:“赔钱!否则我就报警了!”
傅明升放下手机:“不用麻烦,警我已经报过了,但是别太担心,你今晚的行为顶多算得上个......寻衅滋事?”
“你在跟我鬼扯什么?你怎么还是搞不清状况啊?”瘦猴儿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力指了指泡在苏打水里的手表:“有事的应该是你!”他朝胖子招招手:“你帮我买的,你来告诉他,这表到底值多少钱。”
胖子微微低着头走到他身边,压着声儿道:“阿光哥......他、他说得没错......这表、这表......真的、真的那块不是......这块不是......”他慌得有些语无伦次,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破罐子破摔道:“这块表确实是假货。”
瘦猴儿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连忙拿过水杯想要把手表掏出来看看,谁料着杯口大小设计得非常别具一格,伸得进去,拿不出来。
傅明升不再管他,走到姜淮身边,在她后颈上像抓小猫似的捏了一把:“刚刚又是狐假虎威吗?”
“刚刚那是据理力争!”姜淮皱紧了眉头,满脸嫌弃:“那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瘦猴儿的手卡在酒杯里,用尽全力也抽不出来,他怒火窜上心头,连上来好言相劝的胖子也不顾了,一个冲动,直接就着杯子朝桌面砸去。
玻璃四分五裂,朝周遭飞溅。
傅明升眼疾手快护住姜淮左脸,把她稳稳按在怀里。
脆响之后,姜淮缓缓从他胸口抬起头,定睛一看,傅明升手背上扎着碎玻璃,伤口正在往外不断冒血。
她紧张了:“快去医院!”
傅明升却拉着她站在原地,看着瘦猴儿,脸上那抹松散的笑意不见了:“进去安安静静地蹲上一阵子吧。”
姜淮看着傅明升正在流血的手,脑袋嗡嗡地响。本来不是会晕血的人,却突然觉得脑子昏沉,四肢发软。
“害怕了?”傅明升拍了两下她的脸颊:“没事的,放心。”
警察来得很快。
本来以为是调节普通纠纷,怎料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流血冲突”,只得把这一干人等先行送去了就近的医院。
傅明升缝合伤口的时候,秦靳来了。
“哥,厉害啊,”秦大夫看热闹似的站在门边儿,“头一回见着你把自己搞这么狼狈。不过那小子也是点儿背,艳没猎到,钢板倒是踢得准。要不要跟洪叔叔说一声?”
“别,小事儿。”傅明升看了眼门外:“她吓到了,去帮我哄哄。”
“我不去。”秦靳连续啧了两声,“这丫头刚刚看到我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开始问东问西的。你说她傻不傻,我连你面儿都还没见着,我能知道什么情况。”
“那你现在见到了,可以去告诉她我的手没事。”
秦靳一脸不可思议:“那丫头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姑奶奶,还真被你当宝贝了。”
“叫你滚之前,赶紧走。”傅明升听到姜淮上赶着关心他,笑得开心:“别傻愣愣杵在这儿,人关医生看了紧张。”
戴着口罩的女医生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浅浅笑了一声,声音因为有口罩相隔,闷闷的:“再打趣我,出了医疗事故我可不负责。”
秦靳在她身后撇了撇嘴,又看向傅明升,无奈地说了一句:“三天两头来我们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别有用心呢。”他打了个呵欠,“哥,平时你也当心些吧,咱们除了在医院,多得是能见面的机会。”
傅明升一点头:“别贫了,赶紧走。”
*
录完口供,就已经折腾到大半夜了。麻药逐渐失效,傅明升恢复了右手的痛觉。
傅明升叫来张师傅开车到警局门口接他俩回家。自从傅明升跟姜淮住到一起,张师傅的工作就闲散了许多,因为傅明升比较喜欢单独和姜淮呆在车里。
这还是张师傅头一回看到自己的小老板娘,没忍住在后视镜里多瞟了两眼。
只见姜淮一路都皱着眉头,好像惹了什么天大祸事似的。
姜淮问了傅明升八百次伤口疼不疼,傅明升耐心地回答了八百遍“真的不疼”。
等快到兰苑的时候,姜淮才意识到,自己光是重复这一句话都已经把嘴说干了,傅明升自然也有些口渴。
回家喝过水后,傅明升要脱衣服洗澡。那衬衫纽扣又卡得严丝合缝的,他一只手搞了半天,也只慢慢悠悠解开两颗。
姜淮凑过来,垂眸小声道:“我帮你吧。”
说着,她轻柔地将傅明升的衬衣扣子一颗颗解开,胸肌和腹肌的线条在衬衫背后若隐若现,好像宁静海面之下汹涌的漩涡,多看一眼都要把人吸进去。
姜淮解开了傅明升最后一粒扣子。
“要不顺便帮我把手表摘了。”
傅明升很享受姜淮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变着法儿地想要提要求。
姜淮没做他想,听话地摘下那块中古劳力士,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架子上。
“好了。”她说。
傅明升顺势把衬衫脱下,姜淮低着脑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姜淮啊姜淮,你可是个美术生,最熟悉的东西莫过于人体了,怎么如今这般丢人显眼......
就在这时,傅明升突然捧起她的下巴,一阵笑,然后抬起伤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看自己洗澡也不方便得很。”
姜淮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那别洗了,脏着吧!”
第15章
◎蛇◎
话虽这么说,傅明升洗完澡出来姜淮立马迎了上去,问东问西,生怕他的伤口沾着水了。
傅明升瞧着小姑娘可爱,故意皱眉逗她,说疼、可疼了、疼得不得了。姜淮一顿,眨眼就跑不见了,回来的时候给他端来了水和止疼药。
其实傅明升已经吃过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姜淮这番心意。
他双目微垂,白水入喉,喉结微微滚动。姜淮看他一眼,简直觉得浴室里的热气都已经冲撞出来,燥热极了。她率先走到客厅内,见傅明升紧跟其后,又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闲话。许是厅内气温较低的缘故,心里的躁动散去几分。
没说几句话,傅明升意识到此刻已接近凌晨四点了,催着姜淮赶紧睡觉。
姜淮问:“你也睡吗?”
傅明升失笑道:“我不睡还能干嘛?”
“我的意思是,你睡得着?”
“不知道。”傅明升说:“睡不着也得眯会儿,天都快亮了。”
姜淮想了想:“那要不......我陪你看场球?”
“今天这个点儿没什么好看的。”傅明升说:“去睡吧。”
姜淮的嘴比脑袋快,又提议道:“那要不......我们找个无聊的电影看看?看困了就去睡觉?”
傅明升知道姜淮这是心里内疚,他一顿饭把手吃伤了,不忍心再把他扔在卧室里睁眼到天明。
但傅明升突然有些后悔方才逗她玩儿。他本意是不太情愿让姜淮内疚的。
他想了想:“行,那你找吧,我去拿床薄毯出来。”
姜淮挑了侯麦四季系列的第一部 ——《春天的故事》。
侯麦的电影里充满了无序感,有种零零落落的美,散乱又密集的对话,悠长到容易让人感到乏味的长镜头......
她以为傅明升看这种电影会昏昏欲睡。
一个小时之后,却发现他似乎比自己看得还要认真。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电影。”姜淮说。
“专挑我不喜欢的给我看?”傅明升懒洋洋地笑了笑,锋利的脸部线条在电影微光的映衬之下显得比白天柔和许多,他声音沉沉的:“四季系列我很多年前看过。”
姜淮有些惊讶,他看上去的确不太像会主动看着这种电影的人。
“不信?”傅明升扬了扬下巴,“娜塔莎是不是待会儿就要邀请让娜去她家里了?”
姜淮在心中暗叹,以貌取人要不得。
“是我母亲带着我看的。”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哑,咳嗽了两声,说,“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大提琴家。”
“我很喜欢大提琴。”姜淮转过头,下巴抵在手背上,看着傅明升:“声音足够厚重,能承担得起人类猛如凶涛的情感。”
“但可怜的大提琴家作为情感的甬道,时刻面临着被凶涛冲垮的风险。”
姜淮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母亲......”
“是自杀的。”傅明升担心吓到姜淮,摸了摸她的脑袋,玩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家都不剩几个活人了。”
姜淮顺了顺自己被他揉乱的头发:“那倒没有......”
“改天再跟你讲她的故事吧,挺浪漫的,不吓人。”
姜淮睡着了,她做了个梦。
她穿了一条素白的裙子,小跑在侯麦电影色调的法式葡萄园里,一个不留神被身后追来的男人拦腰抱住,男人拧过她的下巴,居高临下深情地望着她。
天上的阳光太刺眼了,她仰着头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主动送上软嫩如樱桃的唇瓣,贴在对方的唇齿间。
男人好像是被这个行为取悦,微微勾起唇角,专注地品尝樱桃的酸甜。
过了片刻,揽在她腰间的右手缓慢上移,她耳边模糊能够听见白裙拉链的声响。
不一会儿,姜淮整个身体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暖烘烘的,鼻尖还萦绕着院子里的葡萄香。
她笑了起来,欢欣地捧起男人的脸,想要贴近了仔细瞧瞧。
她的目光描摹过他的眼睛、鼻尖、唇角......
这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到底在哪里见过?
她思考了许久,“傅明升”三个字骤然从脑海里蹦出。
姜淮手上动作一僵,捞起蓬松的白裙子,捂住胸口就要逃。那满园的葡萄落了满地,被她的赤脚踩得稀巴烂,小腿上沾满了紫红色的葡萄汁水,她羞怯万分,死死抱着那团白裙不敢撒手。
她惊醒了。
屋内泼满了阳光,每个角落都金灿灿的,胳膊上暖烘烘的。
她迟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傅明升的肩膀上,两手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对方的睡衣上似乎还沾上了自己的口水......
太丢人了。
姜淮想继续装睡避免尴尬,但自己方才的小动静早都被身边这人悉数看在眼里。
“抱够了?”傅明升疲倦得很,似乎一夜没睡。
姜淮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轻轻给他顺了顺睡衣的褶皱。
她抬头看了眼傅明升,这张脸看起来好像比刚刚的梦里还要悦目一些,就连那双疲惫的眼睛,也给他增添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感。
他长了这副模样......也不能怪自己在梦里想入非非吧......
*
姜淮下午去见了曲之遥,把昨晚在餐厅发生的事情选择性地跟她讲了一遍。
曲之遥拍案而起:“什么玩意儿!深山土猴儿没见过钱啊!真以为兜里有仨瓜俩枣就能横行霸道了!”
“你小声点儿。”姜淮拽着她坐下,把拿破仑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好吃。”
曲之遥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要我听到他说那些鬼话,早一杯酒泼他脸上了!”
“是是是,”姜淮说,“我不没你这位承州女侠有胆量么,整个餐厅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我们,尴尬得我想立刻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
“挖坑只能埋别人!哪有埋自己的!”曲之遥朝她背上一拍,“没骨气!真是不让人省心!”
姜淮火速转移话题:“你不是说假期要出去玩儿吗?怎么还在承州?”
曲之遥说到这个就来气:“我本来已经定好要去西北,结果姓宋那小胖子又找上门来了!还顺带了自己亲爸爸!”
“什么意思?”姜淮没太明白。
“他、带着他爸,到我家,约我、和我爸一起去康山的度假山庄玩儿几天。”曲之遥咬牙切齿:“我怀疑我家那老东西早就知道这个安排了,就瞒着我一个人呢,人家直接上门来接,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人已经来啦?”姜淮问,“那你现在怎么还坐这儿?”
“我不是挂念你么。”曲之遥无奈地嘟囔,“找借口偷摸溜出来了,拿破仑吃完我就走。”
姜淮原本还想跟她聊聊自己昨晚做梦的事儿,只好作罢了。
送走曲之遥,她一个人散步去书店,挑了一本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坐在书架旁边看了起来。
她随手翻到“梦中的道德感”这一目录之下,准备对昨晚的梦境进行一个严肃的、不带任何颜色的“学术性的研究”,然而大脑几乎是漂浮着的,甚至很难聚焦在某一段细密的文字之上,书上的小字就像飘在雾气里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