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心想可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老张师傅中年失业：“你天天给人放假，放得人惴惴不安的吧。”
“假照放，钱照拿，他有什么好惴惴不安的。”傅明升摆弄着手里的车钥匙，“今天一早带着老婆孩子出门旅游了。”
姜淮撇撇嘴，的确是自己多心了。她想了想，又说：“不用特地麻烦你，学校也不远，我可以自己去。”
“我正好有事要去你学校。”傅明升想起什么，站直身子折返走到饭桌边，拿了牛角包和咖啡回来，塞到姜淮手里，“刚买回来的。”
姜淮接过早饭：“你去我学校干什么？找人吗？”
“嗯。”
姜淮突然有些后悔，不该顺嘴提出“找人”这个答案的。傅明升回答她的问题老是喜欢嗯嗯啊啊的，好像生怕多费口舌。不管自己这个答案是对是错，他大概率都会用一个“嗯”来打发。
然而实际上，傅明升并不存有随意打发她的心思，只怪姜淮每次猜得都准、每次猜得都对，他本来讲话也言简意赅，除了一个“嗯”之外，还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其他。
“约了你们程院长。”他破天荒地主动解释了一句。
程院长严格说来应该是程副院长，顶头上还压着个姓李的。他多年前曾在临海美术学院当过老师，后来旅法多年，去年才从法国回来，一回国就直接空降副院长的位置，学校里好几位老领导都颇有微词。
这样的人物，姜淮都没见过几回，傅明升竟然认识。
姜淮的好奇心膨胀起来，她忍不住问：“你约他干嘛呀？”
“去给他发请帖。”
“什么请帖啊？”姜淮追问。
傅明升稍作思忖：“结婚请帖？”
“啊？”姜淮勃然大惊，“你可不要太离谱！”
*
傅明升开的是那辆最不起眼的奥迪，没想到跟姜淮在一起之后，这车成为了他使用频率最高的一部。
去停车场的路上，姜淮一路追着傅明升问东问西，像只躁动的花蝴蝶。上车把安全带系上后，香酥的牛角包都没心思啃了，她绝望地靠在车椅上：“告诉我，你是逗我玩儿的。”
“什么？”傅明升启动了车。
“请帖啊！！！”
傅明升忍着笑不理她，姜淮抬手在他眼前使劲晃悠：“是吧是吧是吧，是逗我的对吧？”
“开车呢。”傅明升抓住她的手腕按回她的腿上。
姜淮平时勉强算得上一个“稳”字，傅明升还是头回看到她这样焦急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
隔了半晌他才开口：“不想让我给他发？”
“当然了！”姜淮实在看他不透。
纵使这个事情听起来非常荒谬，但傅明升偏偏就有那种化荒谬为事实的本事。姜淮一颗小心脏悬在半空，在这事儿说不清楚之前，她是一步也不想再往学校靠近了。
“你停车。”姜淮说。
傅明升当然没有老实停下，坦然地目视前方，温声问她：“不想让我去找他？”
“当然不想了！”姜淮言辞恳切，斩钉截铁。
傅明升沉默了一阵，突然笑出声：“那你自己去找？”
第24章
◎谁是外人？◎
“......”姜淮冷了脸, “你好烦。”
傅明升见姜淮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缴械道：“你说得对，逗你的。我找他有别的事情。”
姜淮冷哼一声：“幼稚。”
到学校了, 姜淮朝前一指，让傅明升把她直接放在女生宿舍前面那颗桂花树下，回头敷衍地跟傅明升打了个招呼，转身就朝宿舍走去。
姜淮边走边拿出手机, 拨通了柯妙语的电话。
柯妙语是姜淮的同班同学, 也是军训期间跟她同宿舍的, 学校里为数不多能跟她保持良好且相对亲密关系的人之一。
手机在耳边滴滴了两声, 啪嚓一下，生硬地断掉, 显然是对方掐断了电话。
这个点儿应该没课啊，难道还没起床？
姜淮正纳闷儿着, 一双手在她肩膀上沉沉一拍, 尖锐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我在这儿呢！”
柯妙语左手食指上勾着个食品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学校食堂的油腻豆沙包, 掌心里还捏着一杯已经被吸憋的甜豆浆。
姜淮历来嫌弃学校食堂出品的豆沙包, 光是扫一眼都觉得心里发腻，赶紧往左一闪，避开了些许。
“没在我衣服上蹭上油吧。”姜淮笑了笑, 说。
“我何苦要蹭你衣服上, ”柯妙语抖了抖身上灰仆仆的外套, 外套上沾染了很多陈年颜料, 她去画室的时候经常都会套上这件, 已经至少半年没洗过了, “擦我这破布上不趁手多了？”
姜淮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有道理。”
柯妙语咬了口豆沙包, 随便嚼了几下，用手肘撞了撞姜淮的胳膊：“西北玩儿得开心吗？我可没少帮你跟老师说好话。”
“还行吧。”姜淮和她并肩朝画室走着，“多亏了你巧舌如簧，辅导员没找我麻烦。”
柯妙语的豆浆已经喝光了，她小跑回去扔进垃圾桶，又干咽下最后一口包子，随即追到姜淮身侧，探究地看她一眼：“刚刚，我看你从一奥迪上下来，”她扬起下巴，“我们油画系小玫瑰终于找到对象啦？”
姜淮一愣，微微蹙眉看她：“你不近视么，眼睛怎么这么尖。”
“说说，说说，”柯妙语用屁股撞她：“长什么样啊，帅不帅？改天带出来瞧瞧？”
姜淮不是那种爱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在普通朋友面前的人。就算自己的对象是个普通年轻小帅哥，她也不会带出去乱显摆。
更不用说傅明升了，这人她显摆不起。
“不是男朋友。”姜淮自认为没撒谎，说得理直气壮的。
“我不信。”柯妙语啧了一声。
“真不是。”姜淮都不嫌弃她那半年没洗的外套了，抬手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中午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
“给封口费呢，心虚啦？”柯妙语望天想了想，“吃湘菜吧，这天气阴沉沉的搞得人也蔫了吧唧，辣点才得劲儿。”
“行。”
姜淮跟着柯妙语去了画室。但她不喜欢在学校画室里画画，只要身边有陌生的目光，她就很难完全集中，思路根本连不起来。所以当初艺考的时候，她的成绩算不得拔尖儿，只是中等偏上的分数。
于是，一整个上午她都在呼哧呼哧地绷画框、洗盘子、整理颜料，累得满头汗。
体力活让人大脑放空，大脑放空之后，就能有全新的东西可以装进去。姜淮从宁西回来之后，有了崭新的创作灵感，她要让她的牛马羚羊在画板上获得另一种生命，见到另一片旷野。
*
柯妙语挑的这家湘菜算是是5号楼722的小食堂了，姜淮请722这几位室友吃饭，十次之中有九次都在这儿。
十二点十五分，周芳怡和岳桥手挽着手过来了。
周芳怡蓬头垢面的，刚一坐下就开始打呵欠。
姜淮让她扫码点餐，她木然地摇了摇头，拖长声音道：“你们看着办吧。”
“昨天晚上上哪儿摸鱼了？”姜淮问。
“帮关歆找了一晚上的资料。”周芳怡说完这话，眼睛里散漫的光终于聚拢一些，“对了，我忘记跟你说，市美协要搞个油画展，蒋帅有好几幅作品要展出。”
周芳怡口中的蒋帅指的是蒋修越，油画系的青年教师，列宾美术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同时又是个冷白皮的高个儿帅哥，在一众秃顶老教师中间显得尤为扎眼，自打入职的第一天起，人气就居高不下。
“要展出他的画，不是很正常么，”姜淮有些不以为然，“他的作品最近都涨疯了。”
“蒋帅厉害那当然是人尽皆知的，”柯妙语帮忙解释，“但我听说这次展览他想要夹带私货。”
“私货？”
“可能会捎带一两幅优秀学生作品。”岳桥倒上茶水涮了涮杯子和碗碟，“关歆早几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卯足了劲儿要挤成蒋帅的‘私货’。都知道芳怡这傻子找资料厉害，这几天，天天给我们寝室点奶茶，小恩小惠剥削她呢。”
“找什么资料？”姜淮不解。
岳桥挤眉弄眼道：“当然是蒋帅相关了。研究好了口味，才好对症下药嘛。”
“哎呀，”周芳怡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分明是乐于助人，却被说得好像贪图小利似的，皱着眉道，“大家都是同学嘛，我不好拒绝。”
“长嘴了吗？”柯妙语恨铁不成钢地摇头，“长嘴了就能拒绝。”
“其实如果没长嘴，有手也是行的。”岳桥在旁边补刀，“你可以比个叉。”
姜淮笑了，笑得还很欢。
“笑这么大声，至于么，”周芳怡吹开热气，轻轻嘬了口茶，“淮啊，你跟我可是一个怂人阵营的，怎么帮着外人笑我。”
“谁是外人？”
“谁是外人！？”
岳桥和柯妙语一个比一个语气硬。
周芳怡连忙举手投降：“得得得，我是外人，我我我，我是外人。”
岳桥收回抵在周芳怡眉心处的拳头，突然转头对姜淮道：“话说，关歆可以去，你也可以去啊！”
“我？”姜淮想了想，“蒋老师的画跟我不是一个路子的，还是关歆那种写实风比较入他的眼吧。”
“不不不！”周芳怡蓦地提高了声音，“我昨晚查了好多资料，发现蒋帅只是近两年风格比较固定，在早些年上学的时候，脑子和笔还是很飞扬的。”
“脑子飞扬。”柯妙语笑着重复了一遍，“你飞扬一个给我看看，脑花四溅、血肉模糊？”
周芳怡说正事儿呢，不大情愿理她，一脸期盼地望着姜淮。
“但他应该想看新作品，对画室里现有的那堆没啥兴趣。”岳桥伸手在姜淮面前敲了敲，“最近有空的话，画点儿新东西呗，干掉那个嚣张的女人。”
“附议！我也看不惯关歆那副嘴脸，”柯妙语撑着下巴抱怨，“要让她参展了，尾巴得翘到天上去。”
“那别光说我啊，”姜淮视线扫视了一圈，“赌概率嘛，你们也一起加入混战。”
柯妙语轻哼一声：“我们有几斤几两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不想凑炮灰的热闹。”
*
上菜了。
小炒黄牛肉、擂椒荷包蛋、小煎鸡、酸萝卜炒鱿鱼、爆炒牛蛙、剁椒鱼头。
六个菜，没有一片绿色的菜叶子，没有一口汤水，典型的722外食风格。
上菜打断了画展的话题，姜淮也没太放到心里去。姜淮知道蒋修越历来不喜欢她的画风，从来都不正眼瞧她的，偶尔在课堂上提到她的画，都是拿出来吹毛求疵，当反面案例。
同样，她也不太能欣赏蒋修越。纵使业内把这位蒋老师吹得好像神笔下凡一样，她该看不上，还看不上。
她不是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人。她不喜欢去凑这种会让自己丢面儿的热闹。在她看来面子可比展览重要多了。
岳桥被黄牛肉辣得直直哈气，灌了一杯热茶进去，嘴里只觉得更辣了：“辣得真爽。”
“辣其实是一种痛觉。”柯妙语吃得面不改色，“你或许是个潜在的抖｜m。”
“滚蛋。”岳桥斜了她一眼，“不要总是以己度人。”
这时姜淮手机响了，是姜仁打来的，她出去接了电话。
柯妙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把岳桥和周芳怡招到近处，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我早上看到姜淮从一辆奥迪上下来。”
“嗯？”岳桥来了兴趣，“然后呢！她谈恋爱啦？”
“她说不是。”柯妙语撇了撇嘴，“可我不信。”
“这么一大美女，三年大学不谈恋爱确实不正常啊。”岳桥语气笃定，“搞地下恋情的概率很大！”
周芳怡闷头闷脑地听着，随便跟着点了点头。
她曾在和曲之遥一起看庄耀演出那晚，见到过姜淮身边这位开奥迪的男人，她猜想那人大概率和柯妙语口中的是同一位。可姜淮既然不想说，肯定是有她自己缘由。
“你怎么不说话！”岳桥捏了捏她的手臂，“连这你都没点好奇心？”
“好奇有什么用。”周芳怡说，“还不是我们自己一通瞎猜，也没答案的。”
突然，只听门外“咚”的一声闷响，好像是饭馆门口的摩托车倒了。
722三人扯着脖子往外望，见老板飞奔而出，费力地扶起摩托车，然后蹲在地上说了些什么。下一秒，老板拉着一个人从地上站起来，那人似是躬着身子在抖灰。
老板胖硕的身子闪开那一瞬，722三人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姜淮。
第25章
◎两人一起生活，可不只有吃饭一件事。◎
周芳怡第一个跑了出去, 见姜淮沉着脸，身边站着一个打扮贵气浮夸的中年女人，从两人的距离和神情看来, 显然是认识的。
不只认识，也挺熟，不仅熟，还蛮僵。
姜淮看到周芳怡过来, 眸光一动, 觉得非常丢脸。按耐着心里的烦躁和不满, 用微信转了钱给她：“芳怡, 我有事先走了，你待会儿帮忙付下钱啊。另外加个老板微信, 修摩托的钱我赔。”
说完，她转身要走, 被那中年女人挡住去路：“淮淮这就开始耍小性子啦？”口吻黏腻得不得了。
“哪能耍什么小性子啊姑妈, ”姜淮挤出个笑, “只是我还有作业要交, 得回去了。”
“美术生也有作业啊？”姜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撩了一把被风吹到眼前的长卷发，“你要是考上x大金融系就好了，去当静娴的学妹, 两姐妹也好有这照应。”
吕静娴是姜嫣的女儿, 本来在投行后勤部门上班, 去年通过各种关系搭上了陆家的一个远方表亲, 名叫冯云超, 年纪有些大了, 也在投行工作, 是个MD。
姜嫣对这位女婿满意得不得了，逢人便说，遇人便夸。上到冯云超去年年底拿了多少分红奖金，下到冯云超初中高中得了多少奥林匹克奖项，就连他在模联做了什么发言，她都能复述出来。姜淮单是看她一眼，就烦的要死。
“我没那个脑子，看数字发晕。”姜淮不想跟她废话，侧身想走。
怎想姜嫣直接上手抓住了她，仿佛有唠不完的家常：“要不我让静娴给你托托关系，去她们公司当个前台也蛮好的，接触很多人呢。”
周芳怡听到这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好瞧见岳桥和柯妙语走出来。她赶紧顺势离开，一手揽着一个，直接往饭馆里赶：“走吧走吧，姜淮姑妈来了，有事得先走，咱们接着吃。”
“姑妈？”柯妙语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没过去打招呼呢，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周芳怡拽着她不放：“哎呀，人家亲戚有话要说，你瞎凑什么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