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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嫣看那三人走远,轻轻啧了一声:“这是你同学?”
“是。”
姜嫣皱着眉,打满玻尿酸的山根被挤得更高:“小小年纪,见了长辈连个招呼都不打。”她的视线落在了岳桥的下装上,“左边那个牛仔裤的洞在背后开这么大,恨不得把屁股露出来,多有伤风化。”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初你爸不想让你学艺术是有道理的,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不被带坏才怪。”
“姑妈,我爸还在爷爷家等着您呢。”姜淮脸上仅存一丝残存的假笑,晃了晃手上的化妆品包装袋,“谢谢啦,你想得真周到。”
“跟姑妈客气什么,”姜嫣笑了笑,露出点慈祥的神情,“智商、情商咱们不强求,但首先得门面装点好看了,别人才会愿意多看你几眼。静娴现在嫁到冯家,天天就是逛街买包喝茶,我是不用发愁了,现在就担心你呀!”
姜淮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走到路边,帮她拦了辆出租。
“再见,姑妈。”姜淮朝她挥了挥手。
姜嫣半边身子都坐进车子里了,想起什么,又站了起来:“我听说你爸之前在让你接触陆云松,没少被陆家下面子吧?这种少爷都是玩咖,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咱们这种普通人的。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姑妈再好好给你物色物色。”
姜淮点了点头,“嘭”的一声替姜嫣关好车门,站在原地看出租车远去,才打开手里的口袋看了一眼。
刚从姜嫣手里结果这个袋子就觉得叮铃桄啷的,怎想是一堆小样。姜淮冷笑一声,随手就把袋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姜嫣总是无时无刻都在吹嘘吕静娴,或者任何和吕静娴相关的东西。
诸如什么作文在校报上发表了;寒暑假第一天就会把作业做完;英语演讲比赛得了第二名,且强调第一是评委的侄女等等。
可是姜淮知道吕静娴发表在校报上的那篇文章是因为刊印失误,第二天全校重印重发了;第一天做完寒暑假作业的确不假,都是花钱找同学代写;英语演讲比赛得了第二,且第一是评委的侄女也是真的,然而四位评委中有两个都是吕静娴的父亲吕良孝的同学......
每当姜嫣当着一家老小做出这样一番硬夸之后,所有人都会附和着把她捧得更高,顺便再踩姜淮两句。姜淮从来就想不明白,自己在外也是标杆模范一样的孩子,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却会被贬得一钱不值。
吕静娴有个姓姜的妈妈,她也有个姓姜的爸爸。
姜淮是期待过的。
在她获得成绩的时刻,期待过姜仁也像姜嫣那样,在人前自豪地大书特书,告诉全家人自己的女儿有多优秀,自己有多么为她骄傲。
然而姜仁总是绝口不提,偶尔被其他人夸奖几句,他甚至还会皱着眉头摆手。
“不行的。”
“还差得远呢。”
“小孩子过家家。”
......
最后还要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这孩子像我,从小学习还算自觉,挺省心的。”
看看,他分明从不吝啬炫耀。
可他不愿分给姜淮一厘一毫。
到后来姜淮就习惯了。少接触、少聊天,不得不碰面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挂着假笑维系表面的平衡。
姜淮沿着马路沿往回家的方向走,肚子是饿的,手腕是疼的,后背是疼的,屁股是疼的。
刚才在湘菜馆门口,姜嫣为了躲避一个横冲直撞的外卖小哥,直接扑过来把自己撞倒,顺势带翻了摩托车。
姜淮越想越气,发泄似的踢了两下马路牙子。
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来,在她身侧停下。姜淮自然地侧头看了一眼,副驾驶的车窗已经摇下,露出了傅明升的脸。
“上车。”
姜淮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冷冷瞥了他一眼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关门的时候蹭到后背,火辣辣地疼,她没忍住“嘶”了一声,然后问傅明升:“你刚来?”
当然不是,湘菜馆门口发生了什么,傅明升看得一清二楚。
“嗯,刚来。”他说着,抬手替她拈掉了肩膀上沾着的碎叶子,又抖了抖灰,“这是摔了?”
傅明升没有看到她刚才万分窘迫的样子,这使得姜淮心里好过了一些,她随口扯了个谎:“是,踩到个香蕉皮,打滑。”
傅明升平静地点了点头,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下午还有事吗?”
“没什么事,”姜淮说,“回家画会儿画吧。”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了翻,看到了四十分钟之前的一条私信。
“晚上想吃什么?”傅明升继续问。
姜淮没说话。
久久未等到回复,傅明升侧首看她一眼,发现姜淮正在盯着手机屏幕走神。
“怎么了?”
姜淮握着手机,低沉的脸上逐渐漫开笑意,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是否极泰来啊”,然后抬头对傅明升说:“有家伦敦的画廊联系我,想要展出我的画!”
“是么。”傅明升一挑眉,伸手摸了一把姜淮的后脑勺,“恭喜我们小画家。”
姜淮对他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自打看到这条私信,什么姜嫣王嫣的全被她一股脑抛之脑后了,甚至刚刚摔到的地方都忘记了疼。她十指交叉,在腿上打着欢快节拍,好像耳边有乐曲伴奏似的,随后突然提议道:“我们晚上回家自己做饭吧!好不好?”
在姜淮的要求下,傅明升左拐进入了望云路,那边有一家生鲜超市。
傅明升推着车,看姜淮一会儿跑远去拿零食,一会儿又跑过来挨着他说几句话,上蹿下跳,跟个小猴儿似的,在这之前傅明升还从未见她这样活泼过。
姜淮拿了一瓶鲜牛奶,正要放进推车,突然发现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落地的地方,到处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不觉的,怎么拿了这么多......”
傅明升从她手里接过鲜牛奶,随便塞了进去。
姜淮稍微克制了自己的购物欲望,跟傅明升并肩走着,少有地主动起了个话头:“我从小就喜欢逛超市。小时候听到我家阿姨要去超市买东西,我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跟着她出门。”
“为什么?”傅明升问。
“就跟有人喜欢逛宜家,有人喜欢逛花市一样。”姜淮想了想又说,“新鲜的食物整整齐齐摆成一排让我觉得心里很舒服。”
“你不喜欢吗?”姜淮问。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傅明升说,“我不常自己买东西。”
“是哦,”姜淮恍然道,“可你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么做的烩饭那么好吃?”
“在德国的那段时间,经常给我妈做饭,她只吃我做的,不然就绝食,我怀疑她是故意想要剥削我。”傅明升说。
姜淮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突然灵机一动:“咱们要不晚上吃饺子吧!”她望向傅明升,“吃什么馅儿的?先说,我不吃韭菜。”
“我也不吃韭菜。”傅明升推着车走了两步,随手拿了颗大白菜,“这个行吗?”
姜淮比了个“ok”的手势,露出个满意的笑:“幸亏咱俩能吃到一块儿,不然一起生活会很煎熬的。”
“只是能吃到一块儿?”
姜淮做出个疑惑的表情:“不然呢......”
傅明升朝她温柔一笑:“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可不只有吃饭一件事。”
第26章
◎“嗯,挺行。”◎
姜淮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应对傅明升的危险发言了。她的办法有点笨, 但是管用得很:三十六计,跑为上。
她火速跑开了,去水果区拿了两颗石榴、两盒蓝莓回来, 回去的时候听傅明升在打电话,讲的好像是德语。姜淮对这个语言是有刻板印象的,好像不管讲什么单词都会显得生猛又澎湃。
但傅明升的德语非常不一样。
她站在傅明升身后,安静地听着, 不知道是一个字听不懂的缘故, 还是周遭空旷的缘故, 他的声音低沉之中带着一点被烟草染上微哑, 听起来非常悦耳,她不自觉地有点沉沦。
片刻后, 姜淮看傅明升挂了电话,在背后问了一句:“有事要忙吗?”
他摇头:“今晚没事, 就是明天得出去见个人。”
*
回家后, 打火机已经在门口端坐着迎接了。
刚一看到主人回来, 就竖起尾巴贴上姜淮的小腿, 姜淮一把抱起打火机, 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耳尖,然后热情地亲了一口猫脑袋,亲得心满意足之后, 顺手把猫递给傅明升:“你要跟它要贴贴吗?”
傅明升愣了一瞬, 接过猫, 在打火机地耳朵边上也轻轻地落了个吻。
姜淮回家之后就一头扎进了画室, 她决定以在西北遇到的动物们为灵感进行一个系列创作。隔了约莫半个小时,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姜淮正在给画布刷底, 放下大刷子,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开了门。
傅明升站在外面,手里拿了个玻璃碗,碗里装着剥得干干净净的酒红色无籽石榴。
“没打扰你吧。”他把玻璃碗递给她,“再等半小时可以擀饺子皮了,要一起吗?”
“好啊。”姜淮盯着手里的玻璃碗,微微愣了愣,末了她咯咯笑了两声,随后仰头深深感叹了一句:“我发现,你很有带孩子的天赋。”
傅明升哭笑不得。
姜淮认真解释:“别多想,我单纯是在夸你。”
傅明升只是今天正好闲来无事,看着那两颗大石榴放在桌上顺手就给剥了,他觉得石榴太甜不爱吃,想着姜淮喜欢,就顺手给她端了过来,没有特意邀功的意思。
“你又不给我生,我上哪带孩子?”傅明升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姜淮讲浑话的次数近来好像直线攀升。
姜淮并不回应,冷静地把他推出门外:“等着吧,我待会儿就来。”收回手臂的时候,衣服蹭到后背,她猛地一疼,皱紧了眉。
“怎么了?”傅明升问。
“没事儿,可能刚刚摔跤的时候蹭着背了。”姜淮说。
“转过去,我看看。”
姜淮犹豫着转过身,傅明升解开她的帆布围裙,然后自然地将外衣撩了起来。姜淮原本以为他的手指会在腰间停住,怎想衣服都掀开大半了,还未见他停下,大片后背暴露在外,前方若不是她一直把衣服拉拽着,该露的不该露的,都将一览无余。
“算了算了,没事的。”姜淮想要回头阻止他。
傅明升按着她的肩膀:“别动。”语气平稳又冷静,没有分毫的色|情意味,自己扭捏作态倒显得是多想了。
姜淮抓着玻璃碗,掌心都渗出薄汗,手指僵在玻璃碗上,一点都不敢动。
突然后背一松
——傅明升解开了她的内衣。
姜淮猛地回头:“你干什么!?”
傅明升抽走她手中的玻璃碗,放在一旁桌子上:“背上擦破皮了,内衣一直摩擦着伤处,所以会疼。”他说,“去脱了吧。”
这下姜淮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了。她捂着领口,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悄无声息地掠过傅明升,回了卧室。
姜淮在卧室里捧着脸思考了很久。脑子断断续续的,说是思考也不太准确,总之是没有什么主题,也没有什么答案,脑子轻飘又空荡,就好像跌入云端那样,软乎乎又觉得不太安全,心里有种失重的感觉。
直到换衣服的时候擦到伤口,摩擦的疼痛又把她扯回现实里来。
换了一身居家服,她慢慢悠悠走到客厅,就听傅明升在沙发边叫她:“过来。”
姜淮不想过去,但姜淮老实过去了:“怎么?”
傅明升给她看了眼手里的无菌敷贴:“贴上。”
“你给我吧。”姜淮正要伸手去接。
“转过去。”
家居服更好撩开了,都不用人动手,下面都漏风。姜淮衣服里头空空如也,她比先前更加谨慎地拉着衣角。
傅明升原本不觉得这种举动算得上什么,但他知道姜淮会在意、会害羞、会多想。他偏偏就喜欢她在意、害羞、多想。看着眼前这个猫儿一样的小姑娘羞红了耳根子,他就忍不住想在她底线之上踩上两脚。
甚至偶尔还想踏到底线之外,做点那些算得上什么的举动。
但他克制住了。
近来托傅明升的福,姜淮调节心态的能力节节攀升,脸皮也一天比一天更抗臊。她花了五分钟时间平息想要挖地三尺钻进洞的心情,随即立马淡定地加入了和傅明升一起擀饺子皮的行列。
两人半玩儿半认真地搞了两盒饺子出来,天已经黑了。
趁着傅明升去煮饺子,姜淮先去把打火机喂了,然后坐在餐桌前面等开饭。
傅明升端饺子出来的时候,姜淮在餐桌前坐得直直地出神,打火机不知道何时也跳到了餐桌上,严肃地坐在另一头,盯着一处沉思。
眼前的画面有些滑稽,又有些温暖,傅明升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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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意识到打火机需要自由进出卧室以来,姜淮和傅明升夜里就都不敢关门睡觉了。一开始姜淮还有些不适应,微微感到局促,连翻个身都小心翼翼的。如今过去好些天,她也不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乌漆麻黑的,闷头大睡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天夜里,两人习以为常地开着门睡了过去。
傅明升第二天早上是被闷醒的。
一团火热的毛球团坐在他脸上,差点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傅明升单手把打火机从脸上提起来放在床边,打火机连眼睛都没太睁开,又摸索着爬上了他的胸口。
傅明升无奈地笑了一声,只见打火机肆无忌惮地抻了个懒腰,两只前爪抵拢了他的下巴,两个粉嫩的肉垫左右交替在他下巴上画圈圈。
傅明升垂着眼,捏了一把打火机的后颈,又摸了摸他眉心中间的毛毛,打火机的胸腔里立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柴油很足的发动机。
就这么摸着摸着,小猫竟直接在他胸口上睡着了。
不得不说,不愧是姜淮捡的猫。猫随主人,机灵又慵懒,一双透亮的眼睛看似纯良,却又好像装着不少东西。
傅明升任由它这么趴着,直到打火机张大嘴巴打着呵欠自然醒来,才翻身起床去游泳。等他游完泳回家,姜淮已经出门了,这次她给傅明升留了消息,说自己今天约了曲之遥。
曲之遥上次溜去西北玩了一圈儿,有好些课题没有做,最近忙碌得手脚乱飞,连跟姜淮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正好碰到今天是周六,课题也接近尾声,才得空约了姜淮出来。
他们约在了东越湖。
刚一见面,曲之遥就给了姜淮一个扎实的拥抱:“我想死你了宝贝儿!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有多苦!人都要累散架了!”
姜淮拍拍她的脸:“别怕,待会儿真散架了我肯定努力给你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