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吵吵嚷嚷的地方,其实不太适合聊事情。
但是姜淮觉得正好是这种不太适合聊事情的氛围会使得她们的对话听起来轻松一些,她只是想多了解傅明升的成长日常而已,并不是在商谈什么阴谋诡计。
火锅的热气蒸腾在二人中间,看不清对方的细微神色,这也让姜淮觉得放松许多。
傅明荷打从离开那个小镇,整个人也好像按下什么开关似的,那种自由无拘的状态不见了,此刻坐在姜淮对面,就是一个富足的都市丽人形象,少了许多生猛气息,姜淮也没那么怵她了。
于是她总算主动开了口:“前阵子傅明升带我去一个海滩看了烟花,他说当初是姐姐带他去过的。”
傅明荷回忆片刻,扯开唇角笑了笑:“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刚刚从德国回来没多久吧。”
“他很小就去德国了吗?”姜淮问。
“不是,他只去那边呆过差不多一年时间。”傅明荷诧异道,“小升没跟你讲过吗?”
姜淮愣了愣,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傅明荷摆摆手,一笑道:“他看着挺精一人,有时候其实也不善言辞,估计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索性就直接什么都不主动说了吧!”
姜淮没想到她态度这样敞亮。
“他没说,我也没好意思多问他。”姜淮索性也敞开心扉,“但毕竟是枕边人嘛,多少还是希望能深入了解些的。”
“你想知道什么?”傅明荷在锅里涮着肥牛,一边扇开挡在中间的热气,“小升几岁会走路几岁会说话这些我不知道啊,但他小学之后的事我门儿清。”
得了这话,姜淮就放下筷子细细问了:“他的爸妈,是怎么一回事呢?”
傅明荷喝了口茶,尝试用最少的语句总结:“一家有钱,一家有势,子女欢欢喜喜联姻了,刚开始相敬如宾的,后来实在培养不出感情,就各过各的,他妈妈去德国深造大提琴,他爸忙生意上的事成天满世界地飞,夫妻俩一年说不了两句话,儿子也懒得管,扔到了外公家。”
姜淮点了点头:“那后来?”
“后来小升初中去了英国,高二的时候暂停了一年学业去柏林陪他妈。”傅明荷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我是不明白这些人当爹妈都是怎么当的,好不容易跟自己儿子呆了一年培养起感情,转头就抱着大提琴自杀了。”
她看着姜淮略显僵硬的表情,赶紧找补道:“你别怪我冷血啊,我本来跟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姜淮摇了摇头:“我没有。”
她无法评价傅明升母亲行为的对错,但在她看来,傅明升心中没有生出怨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那位姓方的姐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傅明荷给自己倒了杯茶,突然笑了起来:“你还知道阿慈呢。”
她说到这个话题,表情就远没有方才洒脱了:“其实这两家人的关系都挺冷漠的,小升和阿慈的关系并不亲,她跟我倒是更像姐妹。阿慈当年不顾外公反对,非要跟那德国佬结婚。因为在一个城市的缘故,经常会去看望小升的母亲,所以小升母亲死后,直接把房子留给了她。这套房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掰扯明白呢,后来具体什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傅明荷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姜淮说了许多事情,其中不乏他跟同龄人吵嘴打架的幼稚经过。但整体来说,傅明升都好像一个完全没有孩子气的孩子,冷漠、淡定又疏离,好像和一切都能和谐相处,又好像跟全世界都格格不入。
姜淮听完这些话,觉得火锅都吃着不热乎了,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凉幽幽的。
趁着傅明荷去洗手间,她迫不及待地跟傅明升打了个电话:“干嘛呢?吃饭了吗?”
“没有。”傅明升正躺在沙发上捏着打火机的耳朵玩儿,“你吃完了?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姜淮说。
“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跟你打电话啊?”姜淮就是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能。”傅明升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听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动静,他坐了起来,正色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姜淮说。
姜淮一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孤独的人,但今晚她从傅明升的身上看到了更加深沉的寂寞。
他从那无边又漫长的孤寂中走来,却从未放弃抓取爱的萤火。但凡他再多一分懦弱,此刻就不会出现在她电话的那头了。
“傅明升。”姜淮又低低叫了他一声。
“今晚这是怎么了?”傅明升略显茫然,“傅明荷欺负你了?”
“傅明升。”姜淮盯着眼前蒸腾的热气,眼睛也有些雾蒙蒙的,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带着点破碎的笑意,“你好好地爱我吧,我也会好好爱你的。”
傅明升显然被姜淮这反常的举动搞得有些发懵,他想要立刻探究出个所以然来,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他安静了片刻,安抚似的回了她一句:“好,我答应你。”
第43章
◎大年初一不开心,一整年都会不开心的。◎
这个冬天, 姜淮过得异常轻松愉悦。承州今年的冬天分明要比往年更加寒冷一些,她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感受出来。
油画事业蒸蒸日上,情场也是得意万分, 连期末考试期间都红光满面的。
刚一放寒假,傅明升就带她去北海道玩儿了一个星期。期间曲之遥自告奋勇上门喂猫铲屎,并天天拍摄小视频,准时汇报打火机的每日成长细节。
姜淮和傅明升呆在北海道, 天天除了泡温泉就是滑雪。一天四五顿胡吃海喝的, 姜淮不仅没胖, 反倒还瘦了。
某天晚上, 傅明升和姜淮洗完澡,两人站在床边耳畔厮磨着说了几句情话, 傅明升握着姜淮那瘦弱无骨的细胳膊看了又看,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
姜淮伸手抹平他的眉间川, 顺势把他推倒在床边坐着, 然后勾着傅明升的脖子, 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姜淮喜欢傅明升的腿, 这是她最近才发现的, 尤其是在傅明升穿西裤的时候,大腿和屁股这一截被撑得饱满,昂贵的面料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体, 优雅的现代文明和野蛮的天然力量在此发生激烈碰撞, 夺目得很。
想到这里, 姜淮慢悠悠地垂下手臂, 将手掌冷不丁地搭在了傅明升大腿上。触感极好, 掌心里还温温热热的, 姜淮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傅明升注视着她的侧脸, 不动声色地把住她的腕子,向膝盖方向挪了几分。
姜淮一早就说了今晚要早点休息,为明天滑雪休养生息。所以自己必须让她的手离那个位置远些,否则又得折腾到半夜才能睡。
姜淮坐在傅明升身上,随意地摆动着小腿,两条腿在空中晃晃荡荡的,也不说话,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身边的人,过了好一阵,她突然问:“咱们不回家过年吗?”
自打姜淮和傅明升领了证,姜仁那边现在已经完全不管她了,回不回都无所谓。至于钟女士,人家有自己的家人,年年都会团聚在一起度过与姜淮全然无关的春节。
但傅明升这边什么情况,她不太了解。
“外公不喜欢在承州过冬,去奥克兰找小姨了,开春才回来。”傅明升说,“爷爷那边每年倒是会例行走个程序,但我爸几乎不回来,我也只是会在过年期间随便找时间过去拜个年。”
听傅明升说话的过程中,姜淮的指尖一直在他腿上划来划去。傅明升忍无可忍了,将她的两只手抓住,并在身后:“不想睡觉了是吧?”
其实姜淮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只是这人的大腿着实好摸,她情不自禁地就把玩了起来。
“没有没有。”姜淮立刻服软,把自己的双手从他虎口中抽出,老实放在身前,乖巧得像个小学生,“要不咱俩回家自己过年吧!一直在这儿感觉也怪冷清的。”
傅明升看着她点点头:“好啊,你想怎么过都行。”
于是踩着农历年的尾巴,姜淮和傅明升回了兰苑的家。
一回家打火机就冲到门口来热烈欢迎,在地上露出肚皮滚了又滚,蹭了又蹭,明显感觉猫都长大了一圈。谁也没想到,分别大半个月,这个房子里唯一变圆了的竟然是它。
姜淮提溜着它的前腿把猫抱了起来,走到体重秤上一看,打火机果真变胖了许多,姜淮在心里暗叹曲之遥莫不是在它的食物里夹带了催肥饲料。
舟车劳顿一路,两人洗完澡后舒服地上了床。姜淮心里还是头回浮现出这种“还是家里好”的感叹。
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还在姜家众人面前被迫假笑,如今不过短短一年而已,她竟然就有自己的家了。
姜淮枕在傅明升的手臂上,放松至极,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连睡着之后嘴角都还是带着笑的。
她觉得或许每个人的幸福和霉运都是定额的,年少的时候倒的霉多了,往后的日子里老天爷能给你的也就只剩幸福。
*
说来也是好笑,姜淮说要和傅明升过二人新年,可这两个人没一个清楚过年流程。无奈之下,姜淮拿出手机在某软件上搜索了“过年不得不做的五件事”,却发现东南西北各不相同,她索性四处摘抄了一些,准备从中挑几个自己喜欢的。
首先,姜淮决定要亲自写对联。
傅明升跑了半个城,去给她找来上好的笔墨纸砚,甚至侯在一旁提供了价值连城的研磨服务。
姜淮挽起袖口大笔一挥,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她毕生最美的毛笔字,然后欢欢喜喜地贴在了大门口。
傅明升遥遥望着门口这两行对联忍不住笑,幸亏一层一户没有邻居,否则遭人议论是少不了的。
年三十的晚上,姜淮昏昏欲睡地跟傅明升看了半场春晚,觉得没意思,早早地回了被窝睡觉。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她拿出自己的备忘录清单看了五分钟,转身抵在傅明升胸口提议道:“我们今天去逛花市吧!”
以往大年初一四处都静悄悄的,如今新时代的商家们越发勤奋,新年过节虽说是家人团聚的好时机,他们也绝对放不下这难得的开张发财机会,街上四处都热热闹闹。
姜淮拉着傅明升去了老城区,姜仁发迹之前她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记忆里老城区的春节应该更有年的味道。
两人手拉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东看看、西看看,晃荡到了一处名叫怀远巷的地方。
老巷子里几乎家家门口都贴了自己手写的对联和“福”字,比姜淮写的专业许多,红底黑字与青石板砖交相呼应,老路上散发着一派祥瑞的气息。
走到怀远巷尽头,姜淮找到了一家老字号馄饨店,她小学的时候经常来吃,随着年岁越来越大,就把这儿遗忘在时光中了。
大早上,姜淮做东,请傅明升吃了一碗馄饨当早饭。慰藉了空落落的胃和肚子,等身子变得热热乎乎,二人又才慢慢慢悠悠地继续朝着花市去。
新春的花市着实热闹,摩肩擦踵的都是人。市场内无数个黑色大音响在同时放着《好运来》,两人挨着说话都全靠吼。
市场两侧满满当当地摆着数不清的发财树、富贵竹、迎春花、一品红......姜淮每看到一个植物就会把手机拿出来搜搜看,对打火机是否有毒,然后意识到百分之八十的植物都不配出现在养猫人家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来错了。
她不知道,傅明升同样有这个感觉
——来错地方了。
老城区的老花市管理不善。
两侧的植物盆挨着盆,堆积过多,甚至许多店家私自拉扯铁架,将部分商品挂在上方。路中间留给人走的地方只剩下狭长的一条过道。过道内光是过人就已经挤得不行,偶尔甚至还有摩托车强行挤过人群狂按喇叭。
整个市场里,叫卖的吆喝声,商家买家的讨价还价声,商家和商家竞争的争辩声,来去行人被踩到鞋子的责骂声,外加摩托车的喇叭声,旧自行车的打铃声,团团交织在一起。
傅明升看这哪哪哪都是安全隐患,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只想快速带着姜淮离开。
就在这时,道路右侧一张挂了无数把鲜切桃花的铁丝网没立稳当,毫无征兆地垮塌下来!
姜淮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搜着龟背竹对猫是否有毒,就被傅明升一把抓着肩膀用力推向左侧。
“小心!”
铁丝网应声垮下,桃花漫天飞舞,好像一场来自黄昏的急雨。
傅明升闪得稍慢,好再也没被铁丝网砸到,只是起身之时,右脸不小心在桃花枝干上蹭破点皮。
大部分人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闪躲,人群突然开始骚乱,个挨个地纷纷朝着左侧挤,跑的跑、摔的摔,一时之间倒下大片,“哎哟哎呦”的□□声四起。小路上土石花盆被踩撞碎碎许多,红绿的花朵叶片躺地上被一只只无情的脚丫碾成了泥。
其中一个被裹挟着逃窜的胖子慌乱之中不幸失去平衡,惨叫着伸手向四面八方胡乱地薅,眼看就要抓到姜淮衣袖。
以他这个重量,姜淮想要稳在原地是绝不可能的。
而傅明升要拉住姜淮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一步上前,用尽全力把那胖子提溜了起来,拽住他羽绒服的帽子,顺势把他扯出了人群。
“淮淮!”傅明升朝姜淮伸出手,也硬生生把她拉了出来。
那胖子站在空地上心有余悸,朝着傅明升连声道谢:“大哥,谢谢啊!谢谢!”
“大哥?”姜淮茫然地看了这胖子一眼,没太摸清楚状况,又疑惑地看向傅明升,然后一愣:“脸刮花啦?”
傅明升这才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指尖蹭下点零星的血迹。
“没事。”他把姜淮拉近一些,仔仔细细左右检查了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放松地笑了,“好再有惊无险。”
一盆花也没买,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家了。
姜淮一路上若有所思,她总觉得是自己大年初一带着傅明升去触了霉头。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回家后,她找了药箱出来,有些生疏地给他脸上的伤口消毒,本来还想给他贴个创可贴,却被傅明升拦下来了:“就这样吧,两天就好了。”
姜淮“噢”了一声,又埋头把拿出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回箱子里去。
“怎么了?”傅明升打断她。一把将那箱子推开,别过头凑到姜淮眼前,“不开心?”
“没有。”
“那就笑一笑。”傅明升笑着威胁她:“大年初一不开心,一整年都会不开心的。”
姜淮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你信这些说法的?”她犹豫片刻,“那......那我大年初一害你脸上挂了彩......会不会......”
“不会。”傅明升这才意识到姜淮到底在惆怅什么,突然后悔方才说的话。
他拉着姜淮的胳膊把人提到了沙发上坐着,用力刮了刮她的鼻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里尽是封建糟粕。”
第44章